(),
原来蔡荥自己也没头绪:「我等分析多时莫衷一是,想泽东兄兴许有什么高见,故而相约在门口恭候。」他略带尴尬地回答。
「小弟接手才几日,能有什么高见?」李丹苦笑,众人脸上顿时大失所望。「不过,贼人的马脚应该还是有的。」
李丹说完,转向潘主事:「潘兄,边关那边送来的应该不只是这封公文吧?」
「那当然,」潘主事连忙点头:「边将的奏折外,守关将校、兵弁的供词、仵作查验的结果,以及最先到达现场的夜不收带队官证词都在。」
他说着拿眼去瞧蔡荥,见郎中点头便赶紧起身:「李大人稍待,我这就取了来!」
趁这时间李丹问:「蔡大人,这些资料是直接送到职方司的,还是递到兵部衙门转过来的?」他想弄明白兵部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果然蔡荥说:「边关送了两份奏报,一份给兵部,一份给职方司,但咱们这里更详细、面,而且有些资料是职方司内部渠道递过来的,等会儿你看到绿头签的就是。」
说着潘主事已经匆匆回来,腋下挟了好大一卷,李丹眼一跳没说什么,伸手接过逐一翻看,边看边说:
「这伙人贼人很狡猾,他们一具尸体都没丢下,显然是有备而来、有心而来,而且还心怀鬼胎,不然为何多此一举?
这肯定不是普通马贼了。你看这里仵作也说:刀法精准,皆是一刀毙命直奔要害!」
看着看着他那起一份文卷出神,蔡荥轻声问:「大人可是觉得这上面有疑点?」
「嗯!」李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尸体都带走了,但是死掉的马匹却没有。你看,这是夜不收队正写的。他说有两匹死马没有蹄铁,各位怎么看这个事?」
「没有蹄铁?」柳主事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想想说:「在下七年前刚入职方司时曾被派到商队,跟着他们在草原上转了半年才回来。
不管是乌拉还是辉发或者色延,即便我朝再怎么封锁,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为战士的马匹打上蹄铁,除非是老弱骑乘的马匹。」
他这一说,李丹也想起来前阵子京师城外的钉马掌生意很是红火,原因就是朝贡的乌拉使团临走之前纷纷找铁匠打马掌,当时还曾被当作笑话传来着。
「柳大人那半年中可曾去过漠北?」李丹问。
「没有!」柳主事立即摇头:「太远也太危险,我说的情况都是在漠南各部中看到的。他们离边墙近,得到这些商品容易些。
若是私带马掌出关,到那边可以换六张羊皮加两张狼皮,而且任何牧民都会毫不犹豫交换的!」
李丹听了嘴角微微翘起:「那你说,这些没有蹄铁的阵亡马匹,战士最好的朋友,有没有可能来自于克尔各呢?」
屋里的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柳主事,见他喉头艰难地动了下:「李、李大人的推测是有可能的,不过他们那么远,能过得来吗?」
「这得问你柳大人,你有没有抓到过越过大漠、偷偷翻过边墙的克尔各探子?」
柳主事额角出汗,他伸手掏出手帕擦着,回答:「还、还真有过。不过探子只是偶尔有个别人而已,这、这个活儿,可是需要一支军队呀!」
「既然个别人能过来,那和二、三百人过来差别也就不大。再说他们还可以化整为零,装成马匪,然后到指定地点汇合。」李丹说声地图,马上蔡荥去拿了张舆图来。
不过这张图太过抽象和写意,弄得李丹左看、右看,半天才搞清楚方位。
「你们瞧,按奏折上说的,出事地点在岱海边的三义泉。
这地方按说已经进入乌拉部的地盘,乞蔑儿汗一行
肯定既高兴又放松,说不定晚上还喝酒、庆祝了一番,因此放松警惕。
奏折上说敌自东北方突如打了他们措手不及,那么东北方有什么呢?」他手指指过去,几个人同时叫出声来:「集宁海!」
「敌人藏在集宁海!」李丹重复了一句。
「各位上官,打扰了!」
众人一看,原来是李丹的副手,用间部佐官大使陈椟。他在门口叉手而立:「宫内来传,请蔡郎中与李主事速入宫议事。」
二人都明白,这定是兵部已将事情报告给皇帝了。李丹随着蔡荥起身,他可以想象赵拓会有多么震怒,不由轻轻叹口气。
不过出乎他的意外,赵拓面色有些苍白,却并未像所猜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他静静听完蔡荥的分析,满意地点头:
「欲盖弥彰!朕反而能够看清他们的马脚,更坚定了教训克尔各的决心!这下也好,朕看不会再有人提什么议和、许地、封赐了吧?」
李丹皱皱眉,在家里说话的时候听姚潢他们就说什么主战派、主和派的,那时还纳闷怎么有这样的说法,现在话从皇帝口里说出来,难道真有人想与克尔各议和?
「陛下英明!」侯燮咧着嘴道:「人家都这样了,我们这里还有人嚷着要议和,以为把鲁颜和色延的土地分给也必汗,再和他结个亲,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鬼才能信他!今日让他做大汗,明日他就敢踹咱们辽西的大门,这种喂不饱的恶狼,怎么可以和他说仁义?」
「就是!这种想法太可笑!完是一厢情愿!」李庚三等在场几名将领开口附和。
李丹忽然注意到单侯曹大元没有在,奇怪,他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武人集团最高将领,这么大的事情曹侯没来参加是为什么?
他正在琢磨,只听值殿御史呼喝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皇帝背着手走到玉台边:「旁的不说了,我们商量一下善后的事。
内阁,立即派人与乌拉部联络告知事情,并请他们来认领遗体。令大同方面遣一名五品官员携带棺椁为乞蔑儿汗及七品以上人员收殓。
指定礼部官员前往出事地点祭奠并立碑纪念。对乞蔑儿汗的追谥,首辅与诸卿拟后请旨。」
内阁及礼部的官员一一答应,随后赵拓便提出乞蔑儿汗返回草原不仅涉及西线牵制计划,而且还关联瀚海都护府的大计,这个策略现在遭受重挫,皇帝希望大家提出建议,下一步该如何做出调整?
「臣建议立即让库伦王子接受册封并继承汗位,以保证乌拉部的稳定!」侯燮第一个起立发言:「只有乌拉安稳了,然后才能谈得上和辉发的关系以及两部联兵、北上和林!」
韩谓和内阁几位交换意见后,起身表示内阁同意这个建议。
「现在时间不等人,陛下如要使西路计划得到充分发挥,那就越快越好!」韩谓说完,朱瞻墡回答后日便是吉日,陛下可以立即行册封大典,然后安排人手护送库伦返回草原。
赵拓准奏,命礼部祠祭郎中杜仪主持册封大典。
「朕原意战后再遣内乡侯邓祝前往漠南建立瀚海都护府,现在看来宜早不宜迟!
着邓侯率大同威远军、山西振武军、宣府怀安军前出至集宁海,设都护府牙帐,修筑堡垒,囤积军粮和马匹,招抚乌拉、辉发及色延等部,权负责漠南的保护。」
三个军两万人,其中振武军是六千人骑兵。有他们镇住场子帮库伦撑腰,库伦资历不足的问题得到解决。
皇帝让内阁带领大家讨论下都护府的行政长官人选,然后转身去殿后「更衣」,李丹默默地出了大殿来到廊下,果然不多时就见刘喜在拐角那里冲自己招手,忙快步过去。
刘喜在前边走,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哪个天杀的,居然连陛下派去的天使都敢杀。唉!昨夜陛下听到这个消息就晕过去了。」
「什么?晕过去了?」李丹大吃一惊,看来翼龙卫还是比正常的驿道急送动作更快!
「可不,太医来把脉、用针,又含了冰片后才缓过来,可吓人啦!」
李丹立即猜到皇帝可能有气虚火旺和睡眠不足的症候,不过这话不能对刘喜说。他跟着来到钦安殿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不由皱了下眉。
宫人用玉钩挑起珠帘,赵拓从内殿踱步出来,见到李丹脸上露出微笑:「李卿来了?快赐坐!」
李丹谢过之后斜着坐下,注意地看了看皇帝的脸色。
「怎么,卿这是给朕相面?」赵拓好奇地问:「如何,可看得出吉凶啊?」
「臣是圣人弟子,不敢参与这些怪力乱神之术。」李丹笑笑:「不过看到陛下略有微恙,所以多看了两眼而已。」
「你说朕有恙?」赵拓惊讶:「朕自己都不知道,你如何能知道?」
「陛下是否近来有说话时间长些便声音细弱无力的感觉?」
「正是。」
「偶尔还伴随晕眩,手脚容易出汗对吧?」
「对!」赵拓这下惊讶了:「这是病么?可有治的法子?」
「臣斗胆。」李丹看看殿内众人:「刘公留下便好!」
刘太监微笑地看皇帝眼色,然后抖了下浮尘,口内发出「叱」声,其他人立即鱼贯而出。
「陛下每日什么时辰就寝,要多久才能入睡,每日能够熟睡几个时辰?」
「李大人……。」
刘太监正要开口,赵拓摆手:「无妨,朕信得过李泽东!」说完凑近些轻声道:「朕每晚要批阅折子,喝了浓茶不易入睡,若枕边有美人陪伴尚好,否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李丹点头:「陛下这是内虚怀燥,肝火侵入肺腑,肾水调运不济所致。故而元气受损影响言语表达,肺火上攻于心导致有眩晕感。
三个办法可以治理:早睡多眠、食用枸杞、每日站桩。陛下青春不在一时,莫要贪欢,龙体康健则自然长久,切记切记!
枸杞此物每日使用五、六枚,细嚼碎后和唾液吞咽,长期坚持必有奇效。至于站桩呼吸之功法,臣回去画来奉上,每日练习半刻钟即可。」
赵拓原以为他会给自己开什么十大补的房子,不料就这三条,面上微微有些发热,口中说:「就这样容易?」
「说着容易,却需要坚持的。」李丹也倾身过去:「臣也是青春少年,不瞒陛下,白日里曾与两女胡闹……。」
赵拓怔了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好容易消停些,接过刘太监递来的手巾道:
「朕自即位以来,头一回有臣子当面如此直白!不,朕敢说自从这皇宫完工,太宗皇帝入驻至今,卿也是头一个!」
「李丹就这点本事,至于这本事怎么来的,原意尽数献给陛下,毫无隐瞒!」
「好、好、好,你这进谏的法子也是千古第一!」赵拓拍着椅子扶手再次大笑。
他这一笑,李丹松口气。他知道发生乞蔑儿汗被杀事件后,皇帝没有发怒是因为他忍着,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怒。
晕厥就是种怒气攻心的表现。现在让他在李丹的自污中彻底发泄出来,在笑声中把这种悲愤宣泄出来。
这样他才能真正放下这件事,而不是晚上回宫之后再通过与后宫通宵的胡闹进行宣泄,后者看似很爽,其实非常伤身的!
「这么说,卿也是支持克尔各人干的这个结
论?」赵拓好容易止住笑,抹着眼角的泪花问道。
「臣不是支持,是确信!」
「哦?」赵拓放下巾帕,注意地看他:「卿是不是知道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臣今日得到内线报告,也必汗派了个会装女子的太监南下,在白羊口贿赂守将后间道入京。但是在得知乞蔑儿汗返程的消息后,这人就失踪了。
另外,也必汗为护送他,曾派出支近三百人的切薛卫队,这支队伍被藏在集宁海的草甸子里,而此处离乞蔑儿汗被害地点,只有二百里路程。
所以臣基本可以断定,此案就是克尔各人所为!」
赵拓咬牙道:「克尔各人不亡,朕就不得安睡!」他起身走了几步,回过头问:「能否把这支切薛给剿了?」
「只要四面下网,再做好鱼饵,应该不难!」
「鱼饵?你的意思是……?」
李丹上前轻声说:「陛下大事声张此事,然后在京祭祀、追赠,让人人都知道乌拉部的乞蔑儿汗殁于王事、死后备享殊荣。
然后扶克伦继位,继续册封大典,再送他回草原继承其父的遗志。那贼人听说定会大怒,再次设伏要害克伦以彻底搅坏陛下大计。
陛下可选一良将四面围定设伏反杀,必能一战可擒!」
「妙哉,朕就依此计!」赵拓抚掌而笑:「卿真吾子房也!」
「臣以为此事不若就交给邓将军,他熟悉北地、多次与厄古人交手,熟悉骑兵使用。且此战若成,为王子报了血仇,库伦必对邓将军感激,都护府的建立也就没有障碍!」
「言之有理!」赵拓这时候才觉得胸中块垒去掉大半,拍了李丹后肩一巴掌说:「有卿在,似乎什么事都简单和容易了。」
「臣也没有什么奥妙,只是不忘初心‘四字,总不能让这些纷扰的小事坏了大计。只要大计能行,主动权在我,敌人就是被动的。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赵拓连连点头,忽然感觉惋惜:「要不卿还是留下吧,朕觉得身边不能没有你。」
「陛下若这样想那可就谬了。」
「怎么?」
「天下没有李丹无所谓,天下若没有陛下万千百姓会觉得大厦将倾,所以陛下以后可别再这么表扬臣,以免臣自误。」
李丹躬身回答,这个回答非常巧妙,连一旁的刘太监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赵拓回身扶起他,明显轻松了许多,说:
「那趁着你还在京,帮朕参详三件事。第一件是你送来的三千七百杆火铳朕,那个宋迁教授神机营已经苦练了一个月,朕打算这次让他们跟你去辽西试试身手,如何?」
「兵以实战为要,光练不打是假把式,臣赞同!」李丹回答:「正好在京员换乘马车行军,和刚换装成工兵的瑞昌营一起北上。」
「好!第二件事,是关于议和。」
「陛下,」李丹叉手问:「朝中可是像方才侯老将军所说有议和派么?」
「有主张打的就有主张议和的,这不奇怪。怎么?」
「臣担心在前线作战半途,后方有议和之声鹊起。」
赵拓笑了:「这点卿不必担心,朕不是赵构,不会做那十三道金牌的事。」
李丹也笑了:「臣相信陛下。坦率地说,臣倒是理解高宗当年的决定。」
「哦?」赵拓惊讶:「你不觉得他太软么?」
「南朝立国未久,连年征战财力匮乏,而金国坐拥前宋百年国库积储,又有骑兵机动作战,如不谨慎从事,一个不留神只怕好容易站稳的地盘又丢了,这才是最糟糕的。
能够削弱、打击金国,遏制其南下野心,让南朝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整顿朝务的时间,去弊存利、革新务实,才有南朝的未来。
然而岳飞等大将不服从皇命,实际削弱了皇权,导致秦氏通过诛杀岳氏树威夺权把持朝政。
这才使高宗朝后期碌碌无为,朝廷也陷入得过且过的萎靡。都说这是秦氏扰乱朝纲之罪,却不知其实岳氏也曾推波助澜呵!」
见赵拓若有所思地点头,李丹话题一转: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陛下亲政之后声望、权威日隆,人皆言陛下堪比前宋仁宗皇帝。故而臣只担心主和派扰乱陛下视线,不担心陛下遇到秦桧。」
「哈,你这个家伙溜须倒是长进不少!」赵拓笑骂一句,然后说:
「不过战后还是要议和的,你前面说过要收回三州两县之地,但这块地大部属于色延,小部属于鲁颜,他们如何会轻易放手?
另外对克尔各如何议,总不能他干尽坏事,结果缩回去就当没事了?」
「哦,原来陛下问这个。」李丹点点头:「臣以为首先克尔各必须归还所有侵占草场,其次事情由它挑起,必须割让若干草场给漠南诸部。
咱们帮色延、鲁颜谈一大块草场回来,然后把三州两县当作利息收,这总可以吧?」
「嗯。」赵拓微笑:「还有呢?」
「克尔各必须归还掳掠的所有部民、俘虏,如已死亡或残疾,应另交出一人作为赔补。另外陛下可以许诺只要它每年来朝贡一次,次年度就允许商队与之互市。」李丹建议。
皇帝认真将这些都用铅笔记录下来,最后抬头说:「最后一件事:太后很喜欢高高大大的窦青(状元),打算招他做驸马。」
「好啊!」李丹一听来了精神:「这状元公经义上甚好,诗文也过得去,只是实务上不灵,总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不过让他做驸马挺合适,憨厚敦实,人品甚稳重。如果外放做官那反而害了他,就留在京师赐个府邸,然后给个同文馆佐使的缺,蛮好!」
赵拓耐心等他说完,幽幽地问:「这么快就同意,你也不问问把谁嫁给他?」
「啊,谁呀?」
皇帝伸手在茶杯里蘸水,在茶几上写下「密云」二字。李丹顿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