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担心学生们说自己不公平,便蒙上黑布,继续击鼓。随着鼓声渐急,传递也越来越快,瑾云城早早的准备好伸出手,就怕出手慢了罚说笑话。没想到这球不早不晚,偏偏就砸在了手里,她为难的看着五彩云锦做的球,席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锁清秋看了看她,急忙向周围的同窗收集笑话典故,却听得身旁一阵窸窸窣窣,转头看去,只见瑾云城缓缓起身,望向远处青山隐隐,白雪皑皑,缓缓道:“有人常食蔬茹,一日忽食了羊肉,入夜后做梦,梦见五脏神惨叫:羊踏破菜园啦!”说着,还展开手模仿五脏神痛苦的模样。话音刚落,席间顿时炸开了锅,锁清秋愣在那儿,她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瑾先生。
苏衍扯下黑布,看着云城出神了片刻,心中惊起不少涟漪。认识云城到现在,可从未见过她有什么大的动作,更别说讲笑话了!
孙子良忽然道:“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一件事,咱们束幽堂有一位傻子,说腰身胖了,愣是吃了两个月的素食,后来饿得在学堂上睡死过去,淌了一地的涎水!”
长孙越急忙补充:“梦里还在嘀咕,草都长三尺高了,怎么没有猪啊,羊啊,牛啊,来除除草呢”
话音刚落,宾客们纷纷嘲笑。锦倌也奇怪,当初怎么会觉得自己胖呢,饿得两眼发昏不说还被人当做笑柄,此时重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衍心满意足地重新蒙上布,继续击鼓。
瑾云城恢复优雅的姿态,重新入座,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长长舒了口气。
彩球又传了一轮,这次苏衍故意将鼓声控制得一波三折,传递者好几次都以为鼓声停了,心里刚萌生绝望时又听得鼓声复起,瞬间重燃斗志,将球扔了出去。一来二去,在这大冬天的都出了一身汗。终于在第二轮停了鼓声,好巧不巧停在锦倌手中,吓得她如青蛙似的跳了起来,尖叫着把球丢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进了言真怀中。一时间,都不知道这球算谁了。
苏衍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该如何判断。言真倒是潇洒,广袖挥了挥,起身道:“这球落得好啊!我在军营时听得最多的就是笑话,那时打仗辛苦,实在无趣,便听了很多民间典故。有一个说的是在吴国一个镇上,一位公子已到了婚配年纪,媒婆将他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镇上的姑娘已经瞧得七七八八,实在无人可选。这日,媒婆拿来一幅画像,说定能让公子满意,公子展开画像,却惊恐的扔了出去,质问媒婆:‘你为何拿自己的画像戏弄我’你们猜媒婆如何作答”
长孙越举手道:“定是羞愧难当,捂脸跑了!”
“非也非也。媒婆说,公子看不上镇上的姑娘,眼下也只有我这寡妇还未改嫁,公子定是倾心于我,故意让我多来几趟,好培养情感!公子大怒,喝道:‘你这媒婆如此不要脸,我就算与镇上的姑娘都无缘,大可以去城中选亲,何苦要吃你这老牛!’媒婆还是不相信,便问:公子既没相中我,为何日日注意我,公子可别戏弄我才是!你们猜,公子又是如何回答”
锦倌正要举手,被长孙越抢先一步:“公子定是说:谁看你了,自作多情!”
“非也非也。公子摊开手,苦笑道:寡妇说亲,天下第一呀!”
众人先是一愣,却也只是一愣,只有长孙越很是给面子,鼓掌说好。锦倌疑惑的看着她,觉得她今天吃错了药,竟然这么积极。
击鼓传花令又继续了几次,笑话也渐入佳境。苏衍看了尽兴,玩了尽兴,这才作罢,让人搬走乐鼓,入座到锦倌身旁,又对大家说道:“不如咱们再另玩个行酒令,就用清秋的点子,行诗词令如何”
锁清秋本以为提出诗词令会让苏衍出丑,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看来自己低估了她。
左卿和西楼打了个照面,西楼立马对众人说:“那便由我出一字,诸位依次说一句诗词,只需诗中携带此字便可,输者罚酒一杯,当然,还是要遵循锦倌提的要求。”
说罢,在纸上写了个‘月’字,给众人观看。苏衍立即在脑子里搜索以前师父教给她的诗词歌赋,好不容易才想起一首,“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西楼蹭的一下站起,高兴的拍手叫好。
这时隐约可见席间有人在议论,苏衍听不清他们说的内容,但是人人都往她这儿窥视,目光也有落在西楼和佛柃身上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在议论比武招亲的事了。佛柃和西楼青梅竹马,人人都觉得他们再合适不过,自己的出现就是横插一杠,夺人所爱!但是西楼一直将佛柃视作手足兄妹,他们之间确实没有缘分,自然她便不是夺人所爱的小人,只不过,佛柃在这件纠葛中确实很委屈。
心里一来二去,顿时有些后悔卷入情情爱爱之中。此时兴趣全无,暗暗苦笑。西楼无意间发现她情绪低落,看了眼那些仓促转移目光的学生,心里有了答案,立即走到她身侧,轻轻的捏了下她的肩膀,告诉她自己的决心,顺便告诉所有围观的学生。
苏衍的心情稍稍好转,将心思摆正,暂时不去想糟心事。
此时锦倌已经作答,念的是魏公的诗: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长孙越不示弱,也念了句:“皑如山上雪,佼若云间月。”
徐子涯紧接着说:“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轮到了同窗的钟灼,只见他捏着袖子起身,摇头晃脑的背诵:“天地解兮开,星辰殒兮日月颓。”
醉云堂的封笺接着起身,遥对锦倌拱手道:“在下不才,醉云堂封笺是也。听闻南宫姑娘念了首魏公所作的诗,不知南宫姑娘对魏公如何评价”
锦倌一听有人提到魏公,便恭恭敬敬地回道:“魏公之才学举世无双,知人善任,礼贤下士,是我等晚辈敬仰的大人物。”
封笺两眼一亮,激动的又朝她拱了拱手:“南宫姑娘虽是女流之辈,却有广阔之胸怀,封笺佩服佩服!那我便再奉上一首魏公所作,请南宫姑娘恭听。”说着走到席中央,清了清嗓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河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盛。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学生们早已习惯封笺的做派,都不敢说话,就怕一说些什么刺激到他的话,又该作诗一首了。孙子良嗤道:“有什么,不就背几句诗嘛,至于装模作样的,还……”他突然发现锦倌正沉迷在封笺的气势当中无法自拔,瞬间暴跳如雷,对身侧的梁绮罗抱怨,“你看你看,可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女子,太嚣张了,我得好好管管这个……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
梁绮罗冷笑道:“男未婚女未嫁,你至于这般紧张么,与你有甚干系”
“你就是嫉妒锦倌招人喜爱,你一边儿去!”
梁绮罗惊讶的看了看他,此人可真是蛮不讲理!
徐子涯越想越气,只觉眼前发黑,双耳像塞了棉花一样,直到梁绮罗推了他一把,才堪堪回神。怀着一肚子气,随便想了句诗:“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却听封笺激动地又站了起来激昂地说:“好诗,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孙子良才反应过来自己念的是曹丕的诗,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一局作罢,西楼在纸上又写上两个字,锦倌凑过去看,不禁叫苦:“”既要有雪,又得有梅,我这脑袋可困难了!”说着怎么都不愿意从她这边开头,而对面清平堂的人也不乐意,一时间陷入万难之中。只听得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飘来,佛柃拢了拢袖子,说道: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
佛柃的位置在清平堂最右端,按照合理的顺序,应该从她开始,往右继续接力。清平堂逃过一劫,有了时间好好回忆过往所学,不由得松了口气。
苏衍感慨道:“雪有了,梅也有了,她是如何做到张口就来”长孙越隔着锦倌对她宽慰:“先生,若您也像歌先生那样整日里抱着书,也能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衍颓道:“说得容易,为师我打小就掌勺,也不见得我会烧菜,想来那只是聪明人的特权罢了。”
“非也!自打我记事起,家父没事儿便在看书,他对古今书籍那可是了如指掌,诗词也是信手拈来。先生莫要气馁,以后机会有的是!”
苏衍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个点子,正要问她,却嫌锦倌挡着碍眼,顺手就将她按在案上,“长孙大人博览群书,那你多少也继承了些,你赶紧透露给我几句,为师我才学浅薄,可得靠你喽!”
长孙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也就记得一首…还想着自救呢……”
苏衍欲哭无泪,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很轻,苏衍和锦倌却都听到了。锦倌循声看去,正是西楼。他虽然佯装和掌事大人埋头谈事,但明明就是在向苏先生传递悄悄话,正要听个仔细,此时却没了声音。锦倌一头雾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苏衍突然开心的抖了抖脑袋,手指在食案上不停的敲击。
说话间,已经轮到苏衍。众人的目光迅速集中到她身上,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苏衍出身不好,哪可能读过书,所以关注她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罢了。没想到苏衍煞有其事地站了起来,更是做出一副背诗的架势:“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
话音一落,西楼又起身鼓掌:“好诗!”
正在大家恍惚之际,锦倌赶紧向西楼求救,西楼的笑容逐渐僵硬,在锦倌殷切的目光下越来越无奈。现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边,自己再护短太明显,只能假装没看见。
锦倌心中郁闷,她可想不出什么雪什么梅的诗来,只能认栽,夺过了长孙越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长孙越却提醒她:“你忘了,还有规矩没做呢。”
“什么规矩”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啊,你自己说的怎么还忘了!”
锦倌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大家都记得,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扭扭捏捏地说:“在,在下才疏学浅,愚钝无知,实乃家门不幸!”看着大家都在笑,虽说都没有恶意,但心里实在难受。在一片笑声中,只有封笺解围:“南宫姑娘自谦了,你能喜欢魏公的诗,胸怀见识都是顶好的,改日我定要与南宫姑娘再以诗会友!”
锦倌输得惨烈,遇到有人相助,心里万分欣慰,连忙拱手感激:“公子过誉了,既然公子与我志同道合,那改日我定会备上酒水,恭候大驾!”
孙子良听到她这番恳切之词,十分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不想再看他们那副假惺惺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