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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凉山四(1 / 1)

城门外,一辆马车渐渐离开京都,朝边境驶去。

苏衍扯下窗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嘴,对西楼提醒:“这一去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不知这干粮盘缠可带足了?我吃得可不少。”

西楼背靠着角落,将她望着:“你那么爱吃,自然是带足了。”

苏衍又补充:“楚国美食虽算不上天下之首,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到了那儿咱们先去仙鹤楼,把他家的招牌菜点一遍,晚上再去万花酒坊饮酒,眼下正值百花齐放,各色酒酿定是美味!”说着向往起来,美滋滋的吧唧了下嘴,仿佛真的喝到了一样。

西楼无奈的摇了摇头:“还以为你是来了京都后被锦倌他们带坏的,原来…本性如此啊!”

苏衍不悦:“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好像我带坏了学生似的!”

西楼噗嗤一笑:“有自知之明便好,便好!”

“瞧你那得意劲儿,到了楚国我自己玩去,你人生地不熟的没我引路,后悔去吧!”

苏衍气呼呼的别过头去,西楼见她赌气,试探性地推了推她:“随口一说,还真生气了?”

“呸!”

西楼赔笑:“好阿衍,别与我置气,伤身!”

“……”

“到了楚国,我给你买好吃的,桂花糕,奶糕,鸡腿还有羊腿…”

“你狗腿的吧?”

西楼不知哪儿摸出来的鸡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狗腿没有鸡腿倒是有,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谁稀罕!”

“真不稀罕?”西楼狐疑地看着她,“那我可自己吃了,就这一只…你别后悔!”

苏衍趁他犹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过来,得意的朝他微笑,便吃干抹净。

西楼在绣了腊梅的袍子上来回抹了两把,然后环抱着胳膊凝视着她。

阳光穿过摆动的窗帘,铺设在他的脸上,将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赵国边境驿站。

一行黑衣人迅疾而入,转眼涌上二楼走廊,‘咚’地一声,全单膝跪在地。

周遭安静得可怖,只有门外呼呼的风声。

一连串闷响从走廊那头缓缓靠近。黑衣人不敢去看,只是低着头颅,屏息等待。

着黛青色官袍,腰缚革带,脚踩云履的墨斐缓缓而来。明明已近花甲,那张面容却丝毫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若非黑衣人们与之旧识,知其狡诈狠辣为人,恐怕定是要将他错认成哪家玉面郎君!

墨斐停住脚步,手中拿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西楼与苏衍离开容国朝楚国的方向而去,你们说,他们去做什么?”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

“自然是转道去凉山了,你们说,他们去凉山是不是针对我的?”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自顾自继续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次对弈,他与我,总有一个要死的。”

三省六部接连出事,墨斐不是没有怀疑,这几日按兵不动,无非是想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如今看来,他们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心中赞许之余又是满心憎恨。

这几年倾力栽培,墨斐已将他当作儿子对待,未曾想此人心机深诡,竟藏了这么多年!可惜左卿却还是年轻,他这一步走错,终是暴露了身份。

“这些年将你们安插于此,今日,终于有机会启用!你们家中的妻儿,我定会妥善安置,另赏金银衣帛,余生,不会受苦。”说罢,他将信纸撕碎,丢弃在空中。

黑衣人们匍匐在地,如朝拜一般,而墨斐便是他们的信仰。

夜深,月光撒落在溪流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一高一矮的两人,西楼轻抚着苏衍的发,而她早已在草垛上睡去。

行车多日,眼看着离楚国越来越近,西楼心中却愈发不安生。

不出意外的话,墨斐会在这几日抵达赵国,赵王难缠,应该能拖延几日,只是…凉山查证必艰难曲折,若走错一步必引起墨斐注意,接下去则愈发步履维艰,甚至前功尽弃……

西楼的眉心不由得拧紧,深深吸了口气,才稍有缓解。见天色渐亮,不好再逗留,小心翼翼地替苏衍盖好毯子,将一些银两交给一直守候在旁的亲信,自己驾马离去。

快马加鞭返回凉山,可当他一脚踏进客栈的时候,却听见从身后很远处传来排山倒海似的声音,细细辨认,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带着熊熊怒火,时不时夹带几个脏字……

西楼浑身一抖,回头时正撞上苏衍那张几乎要吃人的脸,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

苏衍喘了几口大气,扯着嗓子喊:“你知不知道把我一个人落在那儿多危险?要是碰上歹徒我可怎么办?我哪儿招惹你了你要丢下我?!”说到最后,眼中已经包了一包泪,模样甚是惹人怜。

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客栈客人的围观,众人不知其中缘由,只以眼前所见定论,最终都将门口那可怜兮兮的女子定义为被负心汉抛弃的良家妇女,诚然苏衍也算得上良家,只是众人眼中这位负心汉却实在不敢担这个名声。

西楼急忙将她推出客栈,躲在门侧,因为苏衍的突然出现,惊讶、慌张、恐惧此时全堆在胸口,一时间难以消化,末了,只问出一句:“你怎么来的?!”

苏衍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好你个西楼,说好一起去楚国,你却半道把我丢下,你可真讲意气啊!”

“得了!”西楼自然看得出苏衍是在伪装,要是歹人真的盯上了她,那歹人才是命中一劫!西楼无奈地看着她,“方才那么多人面前你已经惩罚了我,还不解气?说吧,老乔呢?”

苏衍得意地笑着:“那个老头啊,我偷马车的时候他好像追过来了,不过…”她假装回头去找,遗憾的说,“可能来的路上掉进什么陷阱啊,泥潭啊,或者哪个看不见的枯井了吧!”

西楼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那我呢?”苏衍愠怒,“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你不见了,我还以为那个老乔杀了你呢!要不是他武功高强,指不定就得被我揍成猪头。你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如果你是觉得我跟着你麻烦,你大可不必如此,说一声,我自己去!”

西楼将她揽在怀中,心中满是自责:“我怎会嫌你烦!我是因为临时有要紧事,没办法叫醒你与你告别,老乔武功高强,又是我的亲信,守着你我也放心,等你醒来再与你解释。却没想到你会担心我…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西楼的怀抱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矛盾,明明是这样一位温柔少年,有时候却又处处透着寒意,就像一块上好的玉佩,看似温润细腻,实则冰寒入骨。苏衍转念间又牵扯出自己一直埋在深处的担忧,那便是他的身份。曾怀疑西楼的出现太过巧合,正是前太子被发现又再次被暗杀的时候,而佛柃也提过此刻的西楼与以往的西楼大有不同,虽然一直无法证实也不便证实,但是……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样一个身上笼罩着迷雾的人,苏衍不禁心生忐忑。

“既然说清楚了,那…我就暂且原谅你。”

西楼如释重负,将她抱得更紧。可是怀中的人脸色渐渐黯淡,眼中的光也消失不在。

入夜,苏衍坐在窗前,俯视着空荡的街景。凉山因处在国之交界处,此处鱼龙混杂,势力交错,无数看不见的人潜伏于此,依赖凉山的特殊性在此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小到货物往来,大到贩卖国家机密,当地府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去打压。而倒退回十年前,凉山本是淳朴的边镇,依靠着各国往来贸易而繁衍生息,也曾出过几位名将,驻守边疆,保容国安稳。可是墨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府衙受贿、驻军被换,不过短短半载,整个凉山的秩序彻底瘫痪,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黑暗的交易和只手遮天的权利。

苏衍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跟随左卿路过时。鸿寄镇与凉山相邻,当时便能看到许多除了容国百姓之外的人,如今细想,那些人当中应该还有伪装成普通人的细作、江湖死士。想必因着这个原因,此处在入夜后便家家闭户,隔绝危险。

只是……西楼来此作甚?

隔壁厢房内,昏黄的烛光照着西楼的脸,如雕如琢般的轮廓倒映在墙壁上,被烛光拉扯,有些扭曲。窗外明月高悬,青瓦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幽光泽,他远远望去,一只苍蝇大小的东西在屋顶跳跃,越来越近,转眼到了窗外。那人背着月光,坐在窗台上,双腿悬挂着,慢悠悠地荡着。

“多年不见,可终于想起我来了,你可不知,我在这破地方都快长草了!”那人蒙着面巾,像一个高手,却非正经的高手。

因为长时间一个姿势坐着,西楼发觉腰部有些麻木,他小幅度的扭了扭腰背,才舒舒服服地说:“你师父盛如玉不仅是一位武艺超群者,且英俊潇洒,有多少官家小姐都拜倒在了他的袍下,你跟了他这么些年,倒是随了几分姿色啊!”

那人嘿嘿一笑:“你记得可真清楚。”

“何止记得这些,我还记得盛前辈最喜欢和人打赌,输了就赔一柄剑,亲自打造…”

那人笑了笑,笑当年师父仗着家中钱多,挥霍无度。

西楼又说:“在下不才,当年和盛前辈赌过一次,险胜,说到做到,一月后赠予我一柄扇子,”他打开随身折扇,扇面在不同光源下显现的是不同的质地色泽,“这把扇子内藏玄机,杀人无形,我与盛前辈不过几面之缘,他竟然对我了如指掌,还慷慨赠送,实在令人敬仰,可惜…”

“可惜什么?”那人听得入神,可是西楼的回忆突然戛然而止,他有些不悦。

“可惜,你却未能继承他一星半点的品德。”西楼淡然地将他望着,手上得空还悠哉地扇扇风。

那人怒气冲冲的跳下窗户:“你倒是说说我哪儿没品德了?”

西楼咧开一个笑容,笑得极为表面:“迟到!你师父可是最忌讳这两个字,你说算不算没品德?”

那人被西楼的话噎住,顿时没了气势:“我这不是…翻墙的时候被发现了,就晚了一些嘛!”

“晚了一些?”西楼吃惊地瞪他,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实属罕见!“约好亥初见面,你倒好,足足晚了一个时辰,你这是一些?你是翻墙翻进哪户寡妇家了吧?!”

那被面罩蒙住的脸朝一边扭开,似乎也产生了一点羞愧:“得了得了,难得见面可别挖苦了,你这嘴比左卿都贱!”

“那还不摘下面罩?”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要是隔墙有眼,也少一个人搭进去不是?”

“盛如玉总共几个徒弟?”

“一个啊!”

“我刚刚说过什么?”

“……”

那人仰天长叹,你爷爷的,奸贼果然是奸贼!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面罩,是一张中年人的脸,他在脸上摸索了一阵,又继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随手扔在桌上,烛火摇曳一瞬,恢复光亮。

烛光下,一张年轻的脸,生的平凡,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眸。他坐到西楼对面,挠了挠发痒的下巴:“我一直住在凉山,这小日子过得正惬意,你们突然传信让我去做县令,这不是闹嘛!我一张熟脸定会被人记住,若你们失败,我连个后路都没有!幸好你留给我几张人皮面具,我才能混过去。不过呀…这质量不行,你看我的脸全是疹子,得加钱。”

西楼震惊:“你跟我提钱?”

“不然……不然提感情?”

西楼气得扶额。这几年不见,活得越发现实了。“谁给你取的老婆?谁给你儿子请的先生,又是谁给你寻的清闲差事?有没有良心啊盛南平,关键时刻竟坐地起价,瞎了眼啊瞎了眼!”

盛南平急忙安抚:“大人勿怪,内人严厉,我那些俸禄都给她保管了,实在太久没见着钱,茶不思饭不想的,实在是委屈。”

西楼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到他委屈巴巴的脸后,只能是无奈的笑了一声。

“大人,咱不说这些伤心事,大人若是怜惜我,等事儿成了再另给些补偿也成…”他全然不顾西楼抛来惊叹的目光,继续说:“县令之前被那个吴商杀了,我伪造了圣旨暂时接替,但瞒不了多久,虽说凉山封闭,那群人也想不到我会假冒圣旨,但是我对政务不懂,瞒一时还可以,时间一久,他们肯定会发现的!所以你得速度快,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有妻儿老小呢!”

西楼挑眉道:“你要相信你自己!”不等他抛来惊讶的目光,他切入正题,“明日子时,我会从后院翻入,你帮我清理阻碍。”

“你想干什么?不是说我去做县令,你去找证据,挖矿那得去后山啊,后山没有,附近那么多山随你找,怎么,怎么要夜入县衙去?”盛南平吓得站起来。

“几年安生日子把你的脑子也安生傻了吧?山那么多,我如何一一搜查?即使此行有效,等我查到墨斐都回京了!自然是要从案牍着手。”

“案牍?那…你是想让我去给你找?别别别,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可别找我!”

“放心!”西楼无奈,“本就没指望着你,何况这里墨斐的眼线太多,稍有风吹草动,怕是会被发现,所以不宜明查,得暗查!”

盛南平凑过去,“我见过那些案牍,整整塞满了两间房子呐!你怎么查,从何处查?”

西楼的嘴边淡然:“自然是查可疑之处。”

盛南平翻了个白眼,这不是白说!

夕阳西下,美好的第二日又结束了。苏衍打了个哈欠,提灯望远。这座县衙甚是破旧,比起京都的恢弘大气,这儿简直成了茅房一般的存在!一旁的西楼替她扶正摇晃的身躯,担心地问:“都让你别跟来,你偏要来,现在好了,困了吧?赶紧回去,吃碗面,然后睡觉。”

苏衍顿时精神抖擞,“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困?我只是被这幅残破的景象惊吓住罢了,”说着上前几步,遥指院子东面的大堂,“瞅瞅,正大光明几个字都烂了,这是得多穷啊!照理说朝廷应该知道呀,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瞧她这东拉西扯的样子,是铁了心要跟踪自己到底了。西楼无奈,转头看向破败的大堂,不以为然道:“容帝昏庸,轻信奸臣,永远看不见民间疾苦,这儿穷乡僻壤,自然是被放弃的,即使墨斐在这儿…”西楼猛地停住,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正兴致勃勃的苏衍,“在这儿有生意,那也是被他剥削的份儿,又怎会帮助凉山,你说是不是?”

苏衍眯起凤眼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慌。西楼这是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真当她头发长见识短,看不透么!

她走近他两步,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微微抬着头,从密长的睫毛下投射出压迫的目光,“当陛下派墨斐前去赵国争取兵器谱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时候,你突然跟我说你要去楚国,并让我与你同往,当时并未觉得这两件事有何关联,还傻乎乎的以为你是体谅我久未回家。直到墨斐前脚刚走你立刻离京,我才隐隐觉得你此行意图并不单纯,但当时因为你是要与我一同去楚国,是以并未再多想。可是当你深夜离开并出现在凉山时我才突然想明白,从头到尾这一切其实是早有预谋!兵器谱真假难辨,但一定是你们调虎离山之计,你也并非要去楚国,而是凉山,之所以如此着急,应该是担心墨斐提前回容国影响到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一刻都不想等,这么看来,那件兵器谱十有是假的了。至于我…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对吗?”

西楼舔了舔嘴唇,“你怎么就确定墨斐去赵国是调虎离山,而非巧合?”

“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出城早不出城,偏偏墨斐走后。你到凉山到底是为的什么?”

“我说过,临时到凉山是有要事,一旦办完便会去楚国,我去楚国也是有要事。”

“别骗我了,你身为万朝房掌司,大事管不着,小事也不必你出马,若是真有要事,你说去燕国争王位我还信,来凉山?看山还是看哪位故友?若真的有要事,何必深夜离开!”

“自然是左卿交代的事,不便与你明说!”

“还不松口,你们对付墨斐的事我本就知晓,如今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苏衍气到黑脸,“线索都很明显,今日我能猜出来,他人也能猜出来,墨斐更容易猜到,你们太冲动了,好歹等墨斐离开边关,才不容易被发现你也离京了。”

西楼神色凝重,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墨斐耳目众多,你以为早走几日跟晚走几日有区别吗?现在要做的只有快,赶在他前面找到我要的东西,才能先发制人。”

“什么东西?”苏衍紧张的问。

“证据,足以扳倒墨斐的证据。”西楼突然想到什么:“我一直很好奇,既然你知道我们的事,为何从来不追问,也从不插手?”

“你们决定的事我又干嘛多问,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何况你们都希望我置身事外不是么?”

西楼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因为她对于这些事的镇定,世上真的少有!

西楼稳定情绪,对她说:“先不说这些,眼下最要紧的,我们得进去。”

“怎么进去?”

西楼拨开围墙下的灌木丛,然后匍匐进去,苏衍没有迟疑,也随之而入。

两人猫着腰,趁着天黑穿过中堂。县衙巡逻极少,大概是偏远小镇的缘故,所以护卫也不多,这倒是帮了大忙。

沿着盛南平留下的标记,长廊一路向北,穿过后院,那院子里头西角的一座矮房便是存案牍的库房。

一路过来虽没有阻碍,却时不时有巡逻经过。

盛南平给了库房的钥匙,顺利潜入,可是火烛下那满屋子排列整齐的木架,和塞得满满当当的案牍,顿时让他俩不知所措。西楼摩挲着架子隔板,缓缓移动,停在一处凸起的铜牌处,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转身又去到下一个架子,仍旧是同样的方法。苏衍看得一头雾水,却知道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便没有打扰。终于,西楼停在了第五个架子前,让苏衍过去。

他指着铜牌上的字说:“这是近一年的案牍,你我二人从两端各自抽查,找贩卖人口的案子,尤其是人数多的。”

“你是如何确定这里就有你想要的?”

“库房的案牍太多,共两处案牍房,此处是五年之内的,后面的库房是十年,这里每个架子都有年份标记,这一列就是最近的时间。”

苏衍从高处抽了一卷,上面打了封条,写着个人名:沈氏三娘。下面红字标注:灭门案。

苏衍忍不住惊叹:“凉山民风果然彪悍,女子杀人且还是灭门,太残暴!”

西楼道:“这种打了封条的就不必看了,都是惨案。”

“那也该查,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呢?”

“这类惨案往往都是无一生还,你往哪儿查?”

苏衍追问:“那你倒是给我详细说说,究竟哪些算可疑的?要不你跟我说你到你要找什么,我也好下手啊!”

西楼无奈的放下案牍,“失踪、贩卖,还有临国人参与的案子,或者关于兵器倒卖这类。”

苏衍耸耸肩,专心去找案牍。

“人口失踪,人口失踪,兵器,兵器,临国…临国?”苏衍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找案牍,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问西楼:“容国出大事了吗?”

“何以见得?”

“牵扯到人口失踪,还有兵器,隐隐觉得这是秘密练兵啊!”

西楼的嘴脸不由得扬起来:“你猜对了也好,猜错也罢,现在紧要关头是查案,我们时间不多,别耽搁了。”

“你这里有人?”

“明知故问。”

“你们走到哪一步了?会杀人吗?”

“少说话,多做事!”西楼抱怨。

“谁说我偷懒!”苏衍耀武扬威地展示手里的案卷,见他着急,便扔给了他,“南街村人口失踪案,至今未解,要不查查?”

西楼收起案卷,一把将她拽住,直奔县衙外。

“不必这般着急,墨斐远在赵国,我们有的是时间查。”苏衍跟着他一路逃离,站在空荡荡的街头,看着西楼寒气逼人的脸,冷不丁地打了个颤,“看着我干嘛?”

“阿衍,从现在开始,忘了这一切。”

“啊?”

西楼抱住她的肩膀,严肃地说:“我和左卿都背负着仇恨,多年来小心翼翼活着,只是为了今朝!如今三省六部皆为我所用,墨斐离京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失败将成万骨枯!但是你得好好活着,不能再被我们拖下水了。”

苏衍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我们要做什么,你最好置身事外。”

“是要杀了墨斐吗,你们有几成胜算?接下去打算怎么做?我能帮上忙的!”

西楼退开几步,看着眼前这个只为别人考虑的傻女人,想到之前种种,心头猛烈绞痛。

“你怎么这么傻?”

苏衍说:“我知道,成败就在这几日,若你们赢了,我也算是有一份功劳,为民除害的功绩上我也留了名,若输了…”她扬起嘴角,不以为然,“若输了,容国定会成为墨斐的傀儡,天下也成了墨斐的天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即使活着也生不如死。”

可是我利用过你,我明知你喜欢的是左卿,可我还是将你抢了过来,你明明知道的,为何还是愿意接受?

西楼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阿衍,危险的事,还是让我们来做。”

苏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说:“我下定决心过来找你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置身事外了。西楼,不管我们终究是何种下场,我都不后悔。”她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何况铲除奸贼,匡扶正义乃女侠所为,这正是师父的至理名言!”

西楼吃痛,连忙松开她,“既如此,那就不要多言,明日一早咱们动身,查案!”

“怎么查?”苏衍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问。

“案牍上写了,南街村,自然是去那里查。”西楼在前头说。

“上面记录失踪人数二十三人,发生在不同时间段,分别是卫盛十九年十二月的十人和卫盛二十二年的三月,这些人至今下落不明。经手案件的府衙叫何章,奇怪的是,失踪了这么多人,他却并没有呈报上级,而是不了了之了,其中必有猫腻!”

“卫盛十九年十二月那一次,是一个名为‘染香’的女子报的案,失踪的是她的父亲。对了,那次案件的处理结果很奇怪,说她父亲李文冀并没有凉山户籍,视为流民,县令便将染香的诉求驳回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苏衍洋洋得意地说:“一目十行的本领,传女不传男!”

回到客栈,天色已黑。为了更加稳妥,西楼从自己的行囊中挑了一套衣服让苏衍明早换上,不管行走江湖也好,明察暗访也罢,女扮男装总归是省了很多麻烦。随后又写了密信,绑在盛南平留下的鸽子的腿上,信鸽扑腾了几下翅膀,消失在天际。

苏衍好奇他写了什么,西楼从行囊中摸出两块令牌,丢给她一块,说:“明天一早醒来,你我就是刑部长孙大人派来调查凉山失踪案的刑部郎中陈用和其下属吴宣,届时我会易容,以免被人记下模样。”

苏衍掂量着令牌,不由得惊讶:“这份量看着不像作假,难不成真是长孙大人给的?”

“自然是真,不过还是收敛一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藏好。”

苏衍第一次见到刑部的令牌,珍宝似的藏进怀中,点头道:“这样的护身符我依然是要藏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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