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名单的容帝,算是彻彻底底对卫子胥失去了好感,动了废太子的念头?这个纯容帝突然蹦出的想法,被瑾云城添油加醋,告诉了卫子胥。
夜风呼啸,吹得人心惶惶,巡逻的禁卫军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转眼消失在屋檐下。
十余名死士聚在东宫正殿,统一墨色夜行服,腰缚刀光凌厉的砍刀,手握双刃剑。烛火零星,却将他们的砍刀照的十分惨亮。
大殿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一炷香已经燃去了一半,右侧的漏壶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受水壶中标满刻度的立箭越来越高。太子胥紧张的在大殿内不停的走,不时看向漏壶里的立箭。
整整一炷香已经燃去,宫殿里的气氛逐渐凝固,时间一点点流逝,太子胥终于忍无可忍,“瑾云城为何还不来?”他冲着门外大声喊:“来人!”
一个清瘦的太监慌忙飞驰进来,脚下一滑,直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那边还没有消息,应该……应该是还没有得手……”
“还未得手?莫非……莫非她暴露了?还是她背叛了本宫?散是她配的,下药的也是她,她逃不掉的,对,她不敢背叛,本宫再等等,再等等……”卫子胥只觉呼吸困难,两眼发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边有消息了,瑾姑娘放出了信号!”
太子胥看了眼身后的漏壶,终于松了口气,时间还来得及,只要天不亮,一切都来得及!
当即下令:“所有死士听令!”
“在!”
“是成是败皆在此举,本宫登上皇位之时,必是你们享受荣华富贵之日!”
“忠肝义胆,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太子胥冷酷的扬起嘴角,放声大笑。
漆黑的夜空下,皇帝寝宫处已经熄了烛,四周死寂无声。卫子胥轻轻扣响了门,却无人回应。
随行的太监小声说:“瑾姑娘明明放出了信号,为何不出来接应?”
卫子胥咬了咬牙,推开了大殿门,里头昏暗无光,却能闻见血腥味,越是靠近,味道越是浓烈,卫子胥心头一颤,心道:瑾云城不会下了毒手,害死了父皇吧?没有父皇亲手写的退位诏书,自己登基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有人点亮了烛火,寝宫内顿时亮了一片。卫子胥警惕的后退几步,躲在死士身后。
只见寝宫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太监宫女,却不见容帝和瑾云城,只有歌弈剡坐在龙床边,手里提着剑,抬起一张阴森可怖的脸。
“太子殿下,让臣好等。”
卫子胥吓得惊叫出声,慌忙举起长剑,却连敌人都对不准。
歌弈剡起身踹了一脚地上的太监,道:“陛下果然没猜错,您能买通王忠,就一定会再买通其他人,不过这些奴才都不经拷打,才砍了几剑就受不住了,啧啧啧,不过也算将功赎罪,临死前都招了。”
“你无官无职,你是如何进宫的?你怎么会在此?”
“那是臣的本事,殿下不必多问,眼下应该担心担心自己,该如何收场。”歌弈剡丝毫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眼前这个人的下场。
话音刚落,从寝宫外突然冲进黑压压的禁卫军,瞬间拿下了死士,卫子胥见状,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剑也掉落在地。他才意识到,瑾云城出卖了自己!
本该服下散,全身瘫软的容帝此时从侧殿过来,手里掐着瑾云城的脖子,突然用力一甩,将她丢在地上,正巧停在卫子胥脚边。浑身是伤的瑾云城已经奄奄一息,微张的双眼无力的看着他,也已经被血糊住。
“父皇!”卫子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她,是她用美色迷惑了儿臣,她自作主张给您下药,逼儿臣过来,是……是为了让您写下退位诏书,她想做皇后,她……她……”
“够了!”容帝厉声喝止:“你几斤几两,朕清楚得很,让你做太子,无非是你够听话,却没想到墨斐一死,你便翅膀硬了!可惜你不够聪明,轻易相信了瑾云城,最后被她利用,你更不够有气魄,若方才你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被识破,拼死一博,死在禁卫军剑下,朕还瞧得起你,可是你贪生怕死,满口谎话,真是让朕看不起!”
卫子胥爬行过去抱住容帝的腿,声泪俱下:“父皇,是想杀了儿臣吗?”
容帝厌恶的将他踹开,立即有禁卫军上前将太子拉开。
“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屡教不改,不过朕不杀你,你终究是朕的儿子,但是你不配继续住在东宫,你去楚国旧宫了却余生吧!”
“不,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一时糊涂,请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一定洗心革面,您就算要废了儿臣,也别让儿臣去那处鬼地方,儿臣不去!”
容帝无视卫子胥崩溃的模样,蹲了下去捏住瑾云城的脸,“太子不愿意去,瑾姑娘应该很愿意吧?毕竟你作为楚国公主,对那里有着极其浓烈的感情,既然回不去楚国了,不如就在旧宫感受下曾经的辉煌,也算安慰。”
卫子胥停止了哭泣,怔怔的看着他们,“你……你是楚国人?”
听到身份被戳穿,瑾云城的眼皮剧烈颤动,却无力出声,只能痛苦的喘着粗气。容帝放开她的脸,在龙袍上蹭了蹭血渍,对她说:“你想借太子的手搅乱皇宫又有什么用,不管是谁继位,楚国已经没有反击的能力,何况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从小就被拐卖的公主,他们早就把你忘干净了!你做这些毫无意义,愚蠢!”
瑾云城突然从心里涌起愤怒,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嘶哑的说出:“我做了我该做的,值了!”话一说完,便喷了口血,昏死过去。
卫子胥自知走到末路,心如死灰,瘫软如泥。他绝望的看向殿外的火光,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禁卫军,如今纷纷将剑指向自己,视自己如敌!
卫子胥慢慢垂下了头,不再辩解。
太子被废后,连夜被送往了旧宫,随行队伍只有两辆马车,以及三五个宫人,走了半日才到旧宫外的树林。看着荒凉的宫殿,卫子胥从心底升起凄凉,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殿下不必难过,往后的余生,起码不用再担惊受怕,不是吗?”歌弈剡从马车一侧探出头,卫子胥受到惊吓,眼睛更红了。
歌弈剡垫脚看了看马车里头的瑾云城,指了指她,对卫子胥说:“这女人利用了殿下,殿下还带着他做甚,不如交给臣,臣一定替你好好教训她。”
卫子胥冷笑:“你觉得本宫会交给你么?”
“殿下如今已经不是太子了,陛下对你更是恨之入骨,你觉得,往后的生活,会轻松吗?还会和以前那样好吃好喝吗?能有一两个宫女伺候你已经是陛下仁慈了。但若是殿下将她交给我,我一定每月给你送酒送肉,绝不亏待!”
卫子胥本不相信,可看到随行的宫人才这么几个,也不得不相信,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
瑾云城被丢下了马车,队伍继续前行,渐渐消失在林子尽头。
歌弈剡弯下腰,伸出指头戳了戳瑾云城的脸,突然阴森的笑了笑,在她耳边说:“你背叛舅舅,别以为我不知道,接下去,我会百倍、千倍的让你偿还,以告慰舅舅在天之灵!”
瑾云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想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歌弈剡将自己扛到肩上,丢进了另一辆马车。
太子谋反,并未传扬出去,对外只说太子得了不治之疾,自知无法继承皇位,主动降为皇子,隐居而去。
卫子胥一去,太子之位空悬,朝中大臣为此讨论了很久,人选无非是在最年长的卫垣,和四皇子卫垢之间挑选,这一讨论,便是大半月。容帝始终拿不定主意,他心里总觉得这两个儿子都无法肩负起东宫太子的责任,一个太仁慈,毫无主见、一个又功于算计,与卫子胥无异。反观卫尧虽然最年幼,却比他的几位哥哥都更适合太子之选,只消几年培养,应能担当大任。容帝虽这样想,心里却仍是不满意,只因这三子都不够像他,总差了一些。反倒是早早死了的卫臻与他最是相似……
十年来,容帝不止一次梦到卫臻,梦里他总是看不清卫臻的脸,只有满目大火,还有皇后凄厉的哭声……梦醒来,他总是一身冷汗,梦里的人,仿佛就在眼前!
月末早朝,满朝文武仍旧为了太子之位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容帝已无心思再同他们周旋,正要罢朝,却被一人阻止。
“陛下!”歌政走出武官行列,向容帝行礼道,“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国不可一日无太子,还请陛下尽快另择太子,以稳朝纲,以安民心。”
容帝心力交瘁,强忍着愤怒道:“亲王所言,朕能理解,不过重立太子一事,容后再议吧。”
政亲王见容帝准备要走,连忙又跪伏下去,急声道:“陛下!重立太子不可容后,还请陛下耐心听臣一言。”
容帝不予理睬,嗤笑一声,便要离开。歌政干脆提高了嗓门,道:“既然陛下无法选出太子人选,那臣斗胆给陛下引荐一人,相信陛下会有所收获。”
“卫垣,还是卫垢啊?这两位皇子还需要你来引荐?”容帝觉得歌政今天极为反常,行为举止都很可笑。
“陛下请他上殿,便知结果。”
容帝终于忍受不了,对他咆哮着:“歌政,你还嫌朕不够心烦么,你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
“陛下!此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容许臣将此人请上永乐殿!”
大臣里有些议论声,方朝省第一个出来,跪在阶下,“陛下,既然王爷有所求,不如宣此人上殿。”
袁钦也忙着出列,跪在一旁附和:“还请陛下准许。”
群臣中,追随政亲王的大臣都纷纷附议,容帝闭上厚重的眼皮,无奈的叹了叹气道:“罢罢罢,宣他上来吧。”言毕,整理衣襟,又坐了回去。
大殿外缓缓近来一个人影,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容帝扶着龙案抬起屁股辨认,却始终看不清,在群臣惊讶的反应刺激下,容帝心里越发着急,直到那人停在政亲王身旁,才看清了人脸。
“西楼?”容帝满是疑惑,问歌政:“你说的会让朕有所收获的人,就是他?”
“陛下还记得十年前的旧事吗?”西楼立在那儿,玉树临风,气质卓然,比立在另一侧的卫尧都要胜上一筹。
容帝满脸错愕,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但此人能被政亲王如此重视,必有缘由。容帝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未能想明白,此时歌政道:“陛下日理万机,忘了毓后和卫臻也情有可原,毕竟已经十年了,但是毓后和卫臻的死,臣至今耿耿于怀!”
听到毓后、卫臻两个名字,容帝猛的站了起来,此时他才意识到西楼所说的旧事是指什么。十年了,他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有人记得,更没想到会在满朝文武面前提起!容帝的记忆顿时回到十年前那个夜晚……扶桑殿中,是他打翻了烛台,将皇后和太子被火困在其中,十年了,今时今日,他终于想起了卫臻的脸!
容帝跌坐回龙椅上,惊恐、诧异地看着西楼和歌政,说不出一个字。
歌政激动的握紧了拳头,十年来他已经忘了有多少次在心里上演这样的场景,他想象中的结果是容帝在真相面前痛悔不已,一位天子该有的尊严和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但随着容帝不断灭口当年有关人员,他才明白,他的陛下永远不可能会对当年的错事感到一丝丝的后悔。而如今终于说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十年的秘密,他心里居然还有一点可怜的期望,期望眼前这个人能够醒悟,可惜结果还是意料之中,这个皇帝的眼里除了恐惧,再无其他。
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么?
此时大殿之上有官员问歌政:“王爷是觉得皇后与太子之死,另有蹊跷?”
“正是!”
“看来王爷是知道些什么,”那大臣看向西楼,又问:“不知与这位燕国世子又有何关联?”
“西楼也是毓后之子,虽然从小就没养在身边,却也有血缘,难道他知道……”方朝省幽幽道。
“方大人!当年皇后太子是死于意外,难道你还质疑朕的决定不成?”容帝的目光望方朝省这边微微移动,双目寒意凛凛。
“陛下,”方朝省干脆跪了下来,丝毫不惧天子威严,“王爷是毓后血亲,十年了,既然王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想必其中定有冤屈,还请陛下准许大理寺重查!”
“说太子人选的事,怎的突然说起十年前?朕知道你们对皇后的尊敬,朕也知道政亲王与皇后手足情深,但也该顾及他王爷的身份,旧案重审历来不曾发生,一旦重查,百姓定会对朝廷心怀猜疑,我皇家威严何在!他政亲王又有何脸面站在此地!”容帝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和慌乱,但是嘴角轻微的抽搐还是将他出卖了。
“陛下难道不想查明真相吗?”歌政淡淡地问龙椅上的人。
容帝颤抖的张了张嘴,想发作,却不得不将怒火压下去。十年前的事本就是自己干的,又能查什么?歌政明显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此时西楼道:“皇后之死实在蹊跷,陛下应该重新查明!”
“荒唐!”容帝的拳头砸在龙案上,怒道:“你身为燕国世子,目中无君,竟敢在此口出狂言,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西楼无奈的摇头笑了笑,道:“西楼或许没有资格,但是我有。”
“什么?”
“我并非西楼,真正的西楼早就死了,死于暗杀,尸骨无存!而我不过是易容成他的模样,做着他没做完的事。”说罢,他撕下人皮面具,那是一张所有人从未未见过的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可是左脸最下方,有一道极为明显的疤痕,是烧伤留下的疤。
众人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披着西楼的脸的人不是别人,是明明十年前就已经死在火海的卫臻,是太子!
“你真是太子?”有臣子提出怀疑。
“是与不是,且看这枚玉佩!”
众人立即将目光聚集在他手中,是一枚形状如虎的玉佩,玉佩下端还悬挂紫色的穗子……
“不过一枚玉佩,就算它出自皇宫,又怎能证明你的身份?”那臣子还是不信。
长孙无争及时站出来证明说:“此穗子臣记得,当年还是陛下从关外带回的战利品,玉佩也是陛下随身之物,是陛下亲手替太子绑在了玉佩上,是太子没错了!”
说罢立即朝卫臻跪拜行礼,紧接着,方朝省、袁钦、南宫阙等人首先跪拜。歌政回头看了眼还在观望的大臣,对容帝道:“皇后不在了十年,真相就被掩埋了十年!陛下若能彻查,臣感激不尽,但若真的难以追溯,臣也不怪陛下,毕竟卫臻还活着,也算给臣留了个念想。陛下放心,卫臻的身份臣已验明,臣愿以全族性命担保,还请陛下恢复卫臻身份,给臣子们,给天下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其余还在观望的人只能跟随跪下。
容帝看了一圈大殿上的臣子,除了那几个新任的文官,在场无一不跪倒在地。容帝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的绝望感,面对满朝文武,面对歌政和突然冒出来的卫臻,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而歌政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自己不承认卫臻的身份,他必会在众人面前拿出自己纵火的证据,一旦证实了当年的真相,自己这个天子恐是难以收场。
容帝瘫坐在龙椅上,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将他压的喘不过气,缓了很久,才沉吟着坐直了身子。朝堂上一片安静,都在等着他回应。
卫臻冷静的盯着容帝,等了十年才等到今日,此时心里却无半点紧张,他甚至很享受现在,看着容帝慌张无措的样子,看着他被满朝文武逼迫到绝境,心里特别畅快!
容帝看着卫臻,缓缓开口:“你,真的是卫臻,是朕的太子?”
卫臻立即跪下,“儿臣侥幸活了下来,流落江湖数载,却不敢回容国,只因担心当年加害母后的人会对儿臣下手!若非遇上西楼被害,儿臣借用了他的身份,恐怕儿臣也不可能与舅舅相认,更不可能站在永乐殿,站在父皇面前!”
“你还是觉得,皇后的死,是有隐情?”容帝试探地问。
卫臻迟疑了一瞬,立即回道:“全凭父皇处理!”
歌政缓缓抬起头,附和道:“陛下英明,定有决断!臣不敢妄言!”
容帝终于松了口气,才松了口:“卫臻从小住在王府,王爷自然是认得的,他说是那自然是!只怪朕当年时常领兵出征,无暇与卫臻多相处,久别重逢,竟然没认出,朕当真是惭愧!”他扶着龙椅缓缓站了起来,对众臣宣布:“卫臻回来,朕十分欣慰,这是容国的幸事!即日起容国免税一年,举国同庆!”
十年期盼,一朝实现,歌政激动的流下了眼泪,整个肩膀都在忍不住颤动。卫臻贴心的拍了拍舅舅的肩膀,心里也是十分感慨。
容帝说完一通违心的话后,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歌政和卫臻亲密无间,心里充满了憎恨,却也无奈。从今日起,卫臻便是太子,一个手握自己秘密的人,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太子,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这个皇位他还能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