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赶回大庆城中已不大可能。两个人须像上一回一般,要在大慈悲寺住上一晚。只是,直到赵思辰吃完晚膳斋饭,魏乾琅仍旧未出现。天刚黑,僧人们做完晚课之后,大慈悲寺和后厢禅房等各处就落了钥。长夜漫漫,赵思辰无事可做,无处可处。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忙忙碌碌的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魏乾琅,真的气得那么厉害?赵思辰翻身起床,打开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翻出了女宾住处的外墙。赵思辰如入无人之境,在大慈悲寺四处溜达。很快,就溜达着到了大慈悲寺男宾住处。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借宿在大慈悲寺的宾客不多。很快,赵思辰就知道哪间厢房是魏乾琅的住处。赵思辰跟魏乾琅上次一样,站在窗外,手上捏着几颗比砂砾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头——赵思辰两只手指一用力,“啪”的一声,小石子敲到了窗户边上,既不会打破窗户,又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魏乾琅早在听见翻墙声音的时候,就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很快,他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隐匿一下行踪。魏乾琅心里吐槽着,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他特意调亮了烛光,一会坐,一会站。好不容易,等了许久,听见小石子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魏乾琅伸手推开了窗,藏住了雀跃和欣喜,故作矜持地问道:“哪里来的小贼,惹人清梦。”明明语气之中想要带上嫌弃,最终却只有傲娇和欣喜。赵思辰笑着问道:“小贼约你赏月,去不去?”“哦?”魏乾琅勉为其难地说道:“今夜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既是如此,就去一趟吧。”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扭腰,先越过了墙头。魏乾琅从窗口翻了出去,也跟在赵思辰的身后,越过了矮墙。仍是和上一次一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山。到了赏月亭,虽然今日明月略有残缺,月光不如上次满月一般大盛,但颇有一番清幽意味。四处寂静,唯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赵思辰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从小包裹中,拿出了一只烧鸡和一瓶桂花酿。手一翻,又掏出了两个小酒杯,说道:“我在上山前,就已经准备妥当酒菜——这是烧鸡,是云碧姐姐特意为我准备的。桂花酿,是赵大叔等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魏乾琅见赵思辰在大庆城中,便已经准备好一应酒菜,心中早就怒气全消。凉风吹过,山巅寂静。仿佛天地悠悠,只有他们二人在世。月光静默,温柔地照拂着大地众生。在此情境下,两个人心境也不由得受到了影响。既有悲凉,亦有感慨,还有相依为命的丝丝缕缕温暖流淌在心头。两个人赏月,喝酒,吃肉,聊天。魏乾琅和赵思辰说起他小的时候:“我在宫中,母妃出身武将之家,却被困守在宫中。她不懂得琴棋书画,又不屑于奉承应和,因此,圣上并不宠爱母妃。连带着,也对我甚少关注。宫中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因着母妃不受宠,我的日子过得不好。幸而,母妃虽然讨不了圣上欢心,却因为性格豪爽,反而和宫中多位娘娘关系甚好。”赵思辰问道:“惠妃与安妃娘娘关系甚好?”惠妃是翰林大学士的女儿,二公主魏诗桃的母妃。魏乾琅与翰林大学士和魏诗桃关系不错,所以赵思辰这么猜测。魏乾琅点点头,说道:“惠妃和我母妃在未入宫之前,就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惠妃的父亲柳方屹是文官,后官拜翰林大学士,因着家学渊源,惠妃曾是大庆城中有名的才女——圣上文采斐然,他也喜欢才女,因此,惠妃入宫之后,颇为受宠。”赵思辰不由得点头,两个人性格合不合得来,对于两个人的感情很是重要。圣上是守成的君主,未曾上过战场。喜欢女子柔弱,不喜欢女子刚毅,也是正常。加上近年来文官盛,武官未曾受到重视。安妃从性格到家世,都未有让圣上关注的东西。在后宫之中,各式莺莺燕燕不断,安妃泯灭在众嫔妃之中,也是正常。魏乾琅继续说道:“尽管惠妃对母妃和我多有照拂,但那些下人们惯会暗中使坏。就拿冬日炭火来说,受宠的娘娘们宫中,都是银丝碳,既温暖,也不会熏得难受。送到母后和我宫中的,有受潮的火炭,一点燃,满屋子的烟。而冬天日头少,又难以晒干火炭。因此,我小时候的冬天,多半第冻着过来的……”赵思辰心中微微一动。她竟不知道,一个堂堂的魏国三皇子,小时候竟然要挨饿受冻。魏乾琅说道:“母妃常年挨饿受冻,不过二三十岁,身体变差得不得了。等到我年纪稍大了些,我便懂得了,要想过上好日子,要靠自己努力……”赵思辰有些心疼地问道:“所以你勤奋读书,努力习武?”魏乾琅笑道:“一开始,我找的是皇后娘娘。我母妃不争不抢,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尚可。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无女,我便多多地往皇后娘娘的宫中跑。去得多了,皇后娘娘看到我夏日总是吃坏肚子,冬天穿得单薄,自然看到了我的可怜之处。皇后娘娘怜惜我,便让他去皇后宫中吃糕点。后来也是皇后娘娘开口,我才有了读书、习武的机会。”赵思辰懂了:“所以,你在圣上面前能挣得脸面,也有皇后娘娘的一份功劳。”魏乾琅笑道:“是,我往皇后宫中跑了几年,论起来,几位皇子和公主之中,竟是我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最好。皇后娘娘也因着疼爱我,对我母妃诸多照拂。”赵思辰感慨道:“都是被逼出来的。”魏乾琅感慨道:“是,若不是想让生活过得好一些,不至于再挨饿受冻,我也不会想着要去挣陛下的宠爱。”毕竟,皇宫之中,其他数位皇子皇女,都是因着母妃受宠,圣上才爱屋及乌。之后魏乾琅,是母妃不受宠,但圣上单独看中的一位皇子。魏乾琅说道:“我没有雄心壮志,更没有狼子野心。没想到,只是这样,也惹来了俪贵妃和大公主的嫉恨——”“想必是看到你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你已单独开府,以后再想暗算,更难以实现——”“是,所以趁我出使吴国,终于忍耐不住,暗地里下狠手。”赵思辰心中愤愤,想起孙冠玉的的建议,当即提了出来:“孙冠玉本是附庸着乐林候府做生意,听说每年上贡不计其数——他提出要开辟西域商路,又巴巴地送了三成的干股,估计是想要另外找个靠山——”魏乾琅笑着说道:“乐林候府做生意的方式,我是知道的。与大庆城中其他世家不同,乐林候原本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因着俪贵妃受宠,一跃而封侯。但是,乐林候府根基不稳,大庆城中卧虎藏龙,做得大的生意后面,几乎都有世家甚至皇家背景。乐林候府要迅猛扩张,只能和原本就已经做得不错的商贾合作。乐林候府为他们在朝廷谋利,他们给乐林候府上贡。只是,乐林候府太过于贪心,每年抽佣甚多,有些商贾这几年怨言连连。只是碍着乐林侯府滔天权势,不敢说出口罢了。”赵思辰听了,恍然大悟。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门道。赵思辰犹犹豫豫地说道:“那我们还是不管理孙冠玉了。乐林候府如此热衷于敛财,若是被他们知道,动了他们的利益——魏乾琅轻笑,说道:“生意往来,本来就千丝万缕,纠缠不清。孙冠玉是个聪明人,他没有从现有的生意入手,而是开辟新的生意路径,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你的意思是?”赵思辰难得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魏乾琅。月光如水,洒在赵思辰眼眸之中,似有点点盈光璀璨。魏乾琅晃了晃神,心中又似乎被倒入了一汪温水般,暖得他柔软了眉目。魏乾琅温声道:“接下来,魏国会多与西域、北疆往来。民间的生意、商路也会逐渐搭建。我出使西域和北疆两次,也认识了几个官员。为孙冠玉牵一牵线,又有何妨。”听见魏乾琅这么一说,赵思辰眼神一亮:“既然如此,我们应该抢占先机。”魏乾琅笑了起来,说起做生意的事情,赵思辰整个人活灵活现。他说道:“是的,其实,不仅是孙冠玉,魏国一些消息灵通的商会,已经在琢磨着西域和北疆的商机。赵大老板也可以琢磨琢磨,适合做什么生意。”赵思辰笑眯眯地凑近魏乾琅,带着讨好的笑:“你能帮孙冠玉牵线——那能帮我牵线吗?”魏乾琅看着赵思辰猛然凑近的脸,心头猛然狂跳。微风拂过,带来赵思辰身上淡淡的荷花香。魏乾琅心头一窒,差点喘不过气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偏过了头,有些不满地嘟哝:“你不是说要和我两清吗?”果然是磨磨唧唧的中二少年,为着一句话,生了许久的闷气。就当是哄哄中二少年,又何妨。赵思辰嘻嘻笑道:“不两清了,以后我和你都不两清了。”魏乾琅脸颊滚烫,轻声说道:“什么牵线不牵线,不过是你开口,一句话的事——”赵思辰开心地笑:“先谢过啦。”魏乾琅扭过头,看向远处山峦。嘴角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