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泰去世后,他媳妇冯氏和自己那个难缠的婆婆实在不和来。她婆婆就是大友的奶奶张安泰的妈。这老太太是当地有名的悍妇,早年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儿子,为人性格泼辣,十里八村都名声在外,大号“热粘皮”小名“滚刀肉”,提起她,没人不触头的。
老太太成天和冯氏鸡吵鹅斗,说她命硬克夫,是个丧门星。冯氏也是个性格刚硬的人,一气之下,就独自一个人离开文安,去了天津卫给有钱人家做老妈子。她本想带着九岁的大友一起走,可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最后只能把他暂时留在了老家。
转过年去,张安泰那吃喝嫖赌的长子大光当了逃兵,军营逮逃兵的来家里搜了两次,也没找到大光。后来听人说大光死在了鸦片烟馆里,也有人说大光是去了关外,还有人说大光被人卖去了南阳,总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七月村里又闹起了蝗灾,大友的奶奶,就是那位泼辣的老太太也得病故去了,大友只好独自一个人,要着饭来到天津卫找他娘冯氏,希望能在城里学门手艺,找碗饭吃。
那年大友刚满10岁,他一路要着饭,走了十多天才到天津卫,结果在路上又遇到一件怪事,让他终生难忘。
那时候社会动荡,战乱丛生,头些日子刚发生了东陵窃案,军阀盗宝赚的盆满钵满,可穷老百姓日子过得却苦不堪言。这一路上,大友见到不少逃荒要饭的,想找口饭吃,着实不容易。
有些人天黑了就在道边找个背风的地儿,不是枯树就是破墙根,再不济找块大石头倚着,也能对付一宿。仗着是七八月的天气,夜里也不冷,这要是十冬腊月,非成了“路倒”不可。
大友兜里虽然有几个大子儿,但沿途荒芜,有钱也没处买吃的,带出来的贴饼子也吃完了。大友饿了一整天,心想着只要到了天津卫,找找老娘就能有口饭吃了,于是脚下加紧赶路。
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天擦黑,大友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两腿发软了。这时天也黑了,他饿的昏头涨脑的,有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
月色下,周围是一大片齐膝长草,仅有二三棵枯树呆立旷野之中。入夜之后忽地起了一阵凉风,更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大片乌云,将月色遮蔽,四下里昏黑幽暗,仅有些许月光能透过云层,照处微弱的光亮。
大友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辨认道路,在长草中摸索前行。平原之地又无山岭,四周尽是漆黑荒芜,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狐嘶鸦鸣。
大人都会觉得心里发毛,更别说是个半大孩子。他越走心里越是瘆得慌,猛然间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破败的小庙,残垣断壁少说也有百十年了。
大凡修建庙宇道观,选址时,多在远离尘嚣之地,且十分注重风水形势,对阴阳和合,山势五行很是讲究。
庙宇道观,多在山坳和高地,或是青林高岗,或是山巅奇峰。古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就印证了寺庙与山水的关系。
很少有人会把庙宇建在旷野荒原,或是密林深处。所以眼前这座小庙修在这里,显得十分怪异。
小庙屋顶上大半的瓦片都不见了,长满了尺许长的蒿草。残余的瓦当浮雕还在,但却早已看不清描画的什么图案。
庙墙上的土坯开裂,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石砖,小庙的木门窗虽然残破,但看上去却还算结实,只是糊门窗的纸早都破漏碎烂了,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化成飞灰。这小庙,就赛一头卧在长草中的野兽,让人望而生畏。
大友在庙门前站了良久,也不敢伸手去推庙门,此时天上阴云汇聚,云中隐隐又隆隆雷声,大风忽起,长草摇曳,似乎有一场暴雨将至。无奈之下,大友只得伸手轻推庙门,但小庙门坎甚高,他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就跌跌撞撞闯进庙里。
这时抬眼望去,小庙殿顶破了个洞,一束微光照进殿内,让周围的景物依稀可辨。殿内到处积满了灰尘,空荡荡的立着几根柱子,柱顶吊着不少塔灰和蛛网。没了头的神像倒在一旁,也看不出是哪位神佛仙家。
供桌断了条腿翻倒在地,三足香炉上疙疙瘩瘩的泥污不堪,在月光映照下,显出一片片翠色的铜锈瘢痕。光线所及之外的空间,都渐隐在黑暗之中,仿佛远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
大友一天没吃东西,又饿又累。这小庙虽然挺吓人,但总好过睡在林子里,也算是有瓦遮头。
他在供桌旁边找到两个破旧的草蒲团,枕着蒲团蜷缩在一根柱子下。但赶了一天的路,觉得神困体乏,但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就赛有个小鬼儿在里面打鼓。他翻来覆去过了很久,也睡不着。
这时,大友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儿,他揉了揉双眼,见大殿中灯火通明,满是黄绿色的火光。一团团火光在半空飘荡,猛然间庙门洞开,只见庙外长草中,一团光亮闪烁耀目,照的周围长草枯树都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