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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
“你说,陛下授了楚识夏羽林卫三卫所卫长之职,”摄政王落下白子的手一顿,目光斜向对面的幕僚,“楚识夏接受了么?”
“官印都领回去了,自然是接受了。”幕僚道,“算算日子,明日就要挂印上任。羽林卫可不是个好去处,若只是为了安抚楚家,何必如此。万一楚识夏在羽林卫出了什么事……”
“陛下这是在楚家身上押宝,指着楚识夏能代表楚家跟我与首辅分庭抗礼。”摄政王嗤笑,“愚不可及。”
“那我们就静观其变?”
“随她去。”摄政王看着棋盘一笑,“你输了。”
幕僚叹息道,“王爷的棋艺冠绝帝都,属下叹服。”
摄政王想起了什么,把白子往棋壶里一扔,抱着双手,神色晦暗不明道,“可那孩子说,帝都之内,无她兄长敌手。”
——
群玉坊。
群玉坊是帝都艳色汇聚之地,而月中庭是群玉坊最大的销金窟。每逢夜色降临,群玉坊里叫得上名字的妓馆就会挂上写着花名的灯笼,帷幕后的豪客一掷千金,买春宵一夜。
沉舟板着一张脸,怀里抱着剑在那些纤纤玉手下躲来躲去,最后忍无可忍地贴在楚识夏后背上。他比楚识夏高出一个头,强行小鸟依人的样子有一种别扭的可怜。
“好了好了,姐姐们行行好,别逗我师弟了。”楚识夏笑眯眯地在沉舟手心里一捏,算作安抚。
“来我们月中庭的大小姐,可少有您这样好脸色的。”媚眼如丝的美人腰肢一扭,露出半个香肩,“您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要给您这小师弟开荤也使得。”
沉舟紧张地握住楚识夏的手,满脸惊恐地对她摇头。
楚识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必,我是想问羽林卫开的雅间在哪里。”
“来找羽林卫的啊?”美人一愣,语重心长起来,“你可是与羽林卫里哪家公子结了亲?妹妹啊,羽林卫都是纵情声色的浪子,没一个好东西,你家里人怎么想的?”
来青楼找羽林卫不稀奇,羽林卫可以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在羽林军。可楚识夏看着就从某个尊贵世家溜出来的千金,一点也不像能跟骄狂的羽林卫扯上关系的人。
“羽林卫可配不上我。”楚识夏笑嘻嘻地说,“此番前来,乃是公务。”
“还公务呢,你才多大?”美人被她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方才是来了一群羽林卫,要了最大的白鹤小筑那间雅间。”
楚识夏才松了手,沉舟就迫不及待地从这群莺莺燕燕中间穿梭出去,仿佛入水的鱼。
绕过曲折的长廊、堆叠的山石流水,楚识夏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笛声。
这笛声悠远,隐隐有金铁的凛冽,像是穿过群山的风。
秦楼楚馆里培养女孩们唱歌跳舞,多半也是为了助兴,所以教的大多是些靡靡之音。这曲《凉州词》苍凉悲怆,倒让楚识夏有些意外。
“站住,你们不能进。”守在门口的少年穿着羽林卫的服饰,见二人靠近,毫不犹豫地呵斥道。
沉舟回头征求楚识夏意见。
楚识夏点了下头。
下一刻,羽林卫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塌了半边门板。里头坐着的人纷纷拔刀跳起来,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的人。
“哪个不要命的?”
“我。”
楚识夏一撩裙摆走进来,抬眼扫视被羽林卫层层叠叠护在身后的三皇子,眼角一弯,“又见面了,三皇子。”
“楚识夏,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三皇子气得跳脚,但看见沉舟又有点怂。
“我可不是冲您来的,”楚识夏拎起一枚小小的铜印晃了晃,“我是来抓我的兵。可巧您就跟他们玩忽职守到一块儿了。”
三皇子噎了一下。
皇帝授予楚识夏羽林卫三卫所卫长一职他是知道的,虽然卫长不是多大的官,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其中混杂着微妙的嫉妒。他故意在楚识夏上任第一天把这群人叫出来,就是为了给楚识夏一个难堪。
“楚大小姐可能不懂羽林卫的规矩。”
有个声音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尾音带着颤。
“您还是别跟我们犟了,挂个名头该玩什么玩什么去吧。”
楚识夏转眼望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比之前次,又多了些淤青。
“邓……”楚识夏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邓勉,”邓勉咬着牙自报家门,“大理寺卿之子。”
“你也是三卫所的,我在花名册上看到你了。”楚识夏轻描淡写道,“你们的意思是,不跟我回去咯?”
“一个云中来的小丫头片子,仗着父兄的战功威名,就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一个羽林卫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把酒杯摔在地上,“当我们帝都没有军武世家了吗?”
“或者,楚大小姐可以用别的方式让我们乖乖听话。”油头粉面的少年目光猥琐,蛇一样从楚识夏的腰肢和胸口扫过,难耐地舔了舔唇。
沉舟的目光阴沉沉的。
他讨厌有男人这么看楚识夏,就像月中庭里那些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带着欲望和贪婪。
他想挖出那双眼。
“羽林卫什么规矩我不知道,我的规矩是能者居之。”楚识夏用一根红绳把官印系到脖子上,“若今天有人能从我手上抢走官印,我立刻进宫向陛下请辞。现在,你们一起上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但先动的人是沉舟。
没人看清沉舟是什么时候动的。他突然出现那满脸脂粉气的羽林卫身前,电光火石间,单手抬起那人的下巴——周围的人清晰地听见了牙齿碰撞、下颌骨开裂的声音。
等羽林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沉舟一掌切向他的颈侧,反握住他的脖子,把人砸进了人群中,扫倒了一片扑上来的羽林卫。
房间里一片尖叫,被召来的歌姬舞姬惊恐地拥作一团,挤在墙角里。
邓勉震惊地和沉舟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扑到沉重的屏风后瑟瑟发抖。
“楚识夏,你是要造反吗!”三皇子脖子上青筋直跳,拍着桌案怒吼。
楚识夏一脚踹在企图近身的羽林卫胸口,飞扑出去的羽林卫砸翻了一片桌案,酒杯茶盏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三皇子需要护驾么?”
楚识夏拧身抓住劈过来的刀,手上鲜血直流,另一只手反手拔出饮涧雪,毫不客气地捅进了那名羽林卫的腹部。
三皇子抱着头尖叫出声。
“恕在下自顾不暇。”楚识夏甩掉手上的血,啧了一声,“动真刀真枪怎么不打声招呼,这多冒昧啊——沉舟,不许拔剑!”
沉舟生生将剑按回鞘中,刀锋擦着剑鞘发出一声嘶吼。他鬼魅般躲过了那一刀,指尖点在刀主腕间。刀主只觉半条手臂都失去了直觉,随后自己的刀就落到了沉舟手中。
沉舟挥舞刀柄敲在他的头顶,将人敲得昏死过去。
没有人再敢上了。
楚识夏的手心鲜血滴滴答答。
沉舟又把最开始那个羽林卫拖了回来,抄起酒壶一个一个地在他头上砸碎。
“住手!”三皇子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这里的都是世家子弟,楚识夏你要杀人吗!”
楚识夏悚然一惊,喝止道,“沉舟,不行!”
但沉舟已经抛弃了那个满脸肾虚相的羽林卫,走向了三皇子。三皇子肝胆欲裂,但皇子的尊严支撑着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沉舟。
但他还是怕了,沉舟的眼神根本不像人。或者说,不像他见过的每一个人。
“你要是敢……我哥哥和我外公都不会放过你的!”三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
沉舟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来,冰冷锋利的目光刀锋似的从他身上游走过。三皇子感觉自己在沉舟的目光下赤身裸体,饱含杀意的视线仿佛下一刻就要割裂他的皮肤。
这个人,不能杀。沉舟胸腔里汹涌的杀意渐渐平息下去,却又不甘就这么放过他。
下一刻,沉舟将三皇子面朝下按在桌案上,抬手狠狠地对着他的屁股打了下去。
一室寂静。
那一声响声在每个人的耳边无限放大、回荡、萦绕不去,幽幽地回荡在死寂的白鹤小筑里。
楚识夏也愣住了。
三皇子重重的捶在桌案上,却挣脱不了分毫,他爆发出一声屈辱的哭号,“楚识夏,我跟你不共戴天!”
——
羽林卫三卫所是个纨绔子弟扎堆的地方,逼走了好些个卫长,这些人背后偏偏又是树大根深的家族,轻易动不得。三卫所的院子就此荒芜下来,无人值守。
“别哭了,我捅你那一剑还没我手上的刀口长。”
楚识夏咬着布条把手上的伤包扎起来,踢了哼哼唧唧的那人一脚。那人腰间被一层层裹起来,委屈又憋闷的闭了嘴。
羽林卫三所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门口还有几个——被麻绳捆了手吊起来,像是北地冬日风干的熏肉。
“楚识夏,你欺人太甚!”邓勉踢蹬着双腿,脸红脖子粗地喊道。
他怕楚识夏怕得要死,但此时此刻被挂在这里,颜面尽失,他也顾不得怕了。
“犯上不敬,杖五。”楚识夏轻飘飘地说。
“你敢绑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邓勉不甘心地挣扎道。
“玩忽职守,杖二十;身有官职狎妓者,杖三十;与同僚斗殴,杖二十。”楚识夏一一数来,对羽林卫的规矩如数家珍,“邓公子,你提令尊干什么,莫非令尊也同你一起去喝花酒了?”
邓勉技不如人,又被楚识夏捏在手里,只好闭嘴。
楚识夏一撩裙摆,大马金刀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既然你们都没有这个本事,那么从今以后,羽林卫三卫所,按我的规矩来。”
“请诸位熟记羽林卫条例,否则后果自负。”楚识夏单手撑着额角,懒散地一笑,“下次问我知不知道令尊是谁之前,先想想我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