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的家过幸福屯十字路向西走,从屯西头数第三户。
牤子家的房子是两间背靠后山坡低矮的两间茅草房。
那两间茅草房已经有几十年了,如今已经后山墙向里,前山墙向外倾斜。
茅草房的木板门扒着缝子,挤在墙垛里的是老式破旧的上下开启的木格子窗棂,窗棂上糊着厚厚一层窗户纸,好在现在是春暖花开季节,所有的上扇窗都用羊蹄勾钩挂开启着。
这座茅草房,从外面看,只有墙垛上的白色大字标语能让人提起精神。
茅草房的屋子里是黑暗的,墙角四周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老鼠洞,无论白天还是黑天,经常有老鼠出没。
这座茅草房外屋有一口大锅和一个水缸,外加一个两层木头架子,架子上摆放盆盆罐罐,架子下摆放碗筷,用一块麻袋片子遮挡着。
房子的里屋墙壁上糊着厚厚一层牛皮纸,屋子里有南北两铺带木沿的土炕,土炕上除了一个老式古色古香的装着针头线脑的炕柜,就只有几双破旧不堪的被褥。
这栋房舍是牤子祖父留下来的。
本来,牤子祖父活着的时候在幸福屯的东山有一个何家大院,而且还有大片土地和良田。
可是,牤子的祖父养了一个败家儿子,就是牤子的大伯父,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因为他是长子,牤子的祖父年岁大了,便把家业交给他打理。
开始还好,后来万宝屯(现在的生产二队)来了一位姓金的大户,据说是皇族背景。金老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开起了土窑子。
牤子的大伯父禁不住美人诱惑,经常光顾,在那里吃喝嫖赌,后来还还染上了毒瘾,吸食大烟。
就这样,没几年功夫,家产让牤子的大伯父败坏个精光,无奈只好变卖家中的土地和良田。
牤子的大伯父在黄赌毒的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终,不仅家中所有的土地和良田都变卖了,而且,就连何家大院也典给了金家大户,再没有赎回来。
牤子一家人无奈只好住进了这两间茅草房。
这两间茅草房原本是何家盖起来给家中长工居住的房子,却成了何家最后唯一留下的居所。
再后来,牤子的大伯父失踪了,生死不明,有人说是因为欠下了赌债、毒债,被人乱棍打死了,然而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曾经,二十几年前,一大家子人就挤在这两间茅草房里,那时候牤子还没有出生。
自从牤子记事时候起,他的两个姑姑就已经嫁人了,祖父和祖母也先后去世了,这座两间茅草房从此留给了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
世事难料,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东北解放后,1948年幸福屯土改,因为牤子一家已经穷得和普通农民一样,所以幸运地被划定为贫农成分。
牤子的父亲何耀祖和母亲李桂香育有两儿两女。
牤子的哥哥何百战,性格内向,老实憨厚,屯里人都叫他大憨;
牤子的姐姐何百春,嫁给了外乡一位农民;
牤子的妹妹何百秋,从十八岁开始精神失常,患上了精神病,发作起来,三两个人都看管不住,倘若让她逮着菜刀、斧头挥舞起来,不出大乱子就是万幸。
妹妹百秋的病时好时坏,已经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了,也没人敢娶,她是家里的老大难,每天,牤子的母亲常常是以泪洗面勉强看管着。
就是这样,一家人挤在这两间草房里,南炕是父母亲,夜晚靠着一条幔子隔挡着。
北炕兄妹四人小时候也不分男女地挤在一起。
后来,牤子的姐姐出嫁了,妹妹也长大了,才在北炕中间砌了一道隔墙,把兄妹隔开。
茅草房冬天特别冷,满墙是厚厚的冰霜;夏天特别热,热得人晚上睡觉喘不过气来。
父母、哥哥和妹妹住在一间房子里毕竟很不方便,为此,牤子早就搬出了这间房子,跑到生产队社,与老顽童周运发一起住在生产队大院的社屋大炕上。
生产队社屋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可是家里房子这样条件,实在没法住。
牤子做梦都想住上新房子,可是盖新房太不容易,或者说简直就不可能。
首先是没钱,各家各户都是靠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年终按工分核算收入。
多数人家孩子多,扣除口粮款,一年到头不仅一分钱见不到,甚至还要欠生产队里钱。
社员家里辛辛苦苦养的猪,鸡、鸭、鹅下的蛋也要上缴国家,换回一点钱,也只够买个灯油和火柴。
小孩子过年能买上几根红头绳、粉头绫和一双呢绒加底的袜子已经是个奢侈的期盼。
再说,盖房子的事,是人民公社说的算,生产大队不申报,人民公社不批准,社员老百姓就没有办法。
泥土、沙石,都是集体的,盖房的木头由林业站管着,谁家胆敢偷伐一根?
不仅如此,社员的时间都是由生产队统一支配,无论是哪家哪户,谁也不能搞特殊化。
社员能做的就是不能让房子倒了。
每年夏季挂锄农闲的时候,各家各户就陆续开始膳房草,抹墙泥。
像牤子家这样地基塌陷、前后墙倾斜的茅草房春天还要打支护,否则,一阵大风,一场大雨,就可能把房子摧毁。
且说,大黄在前面带路,牤子走进自家院子。
此时,院子里,牤子的爹爹和哥哥都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裤,正翻找着破木头和旧木板,准备支护房墙。
牤子的父亲何耀祖外号叫大倔子,时年五十六岁,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剃着光头,留着胡子,叼着小烟袋,显得老气横秋,很有当爹的派头。
大倔子见牤子回来,没有好脸色,不无怪罪道:“太阳都爬多高了?你才滚回来,就不能早起来一会儿,家里有啥活你不知道吗?赶紧跟你大哥把房子支好,支不好,倒了,都特么睡露天地。”
牤子看了一眼威严的父亲道:“该上工了,等收工回来再支吧。”
牤子知道,他家的房子经过一个寒冬,开春了,屋内厚厚的冰霜融化了,外墙再经过几场春雨,不仅屋里屋外的墙皮脱落严重,而且门窗两边的前房垛又有要倒塌的迹象。
不盖房子,真不知道哪一天房子就会倒塌。
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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