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有去城里当矿工的机会,几天之后,小梅的爸妈和牤子的父母都知道了。
叶坤老师和小梅妈支持牤子去矿山,牤子的父亲大倔子却固守田园,极力反对。
大憨没有态度,但他站在牤子一边。他表示愿意担起家里盖房子的担子,况且,盖房子除了打石头,再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剩下主要是木工和人力活,牤子在家与否,都没什么影响。
帮屯里的父老乡亲渡过明年的难关,只是牤子的一厢情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恐怕到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牤子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去矿山当矿工。
这日傍晚,牤子回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父母,父亲大倔子百般阻挠,冲着牤子叫骂起来:
“你想得美!当矿工算什么能耐,有能耐你去当皇上?有三宫六院。”大倔子骂道,“特么庄稼院养不住你,还反了天了,我告诉你,哪都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我打折你的腿。”
“爹,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去矿山当矿工,也是为了咱家以后着想。”牤子道,“我也不想离开幸福屯,可是咱家过的这是啥日子?要啥没啥,哥哥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你不着急我着急。”
“你特么着急,着急还不赶紧把房子给我盖起来,一堆东西放那儿,你就想撂挑子走人?你特么张罗来张罗去,哪件事张罗明白了?大憨好端端的人让你给整废了,特么幸福屯让你整得人都不得安生,你还想折腾,休想!”
“反正这事我决定了,房子我和哥抽时间盖,矿山我肯定去报名。”牤子坚持己见。
“你敢?我还管不了你了。”大倔子火了,随手操起一根木棍要打牤子。
大憨和李桂香上前拦挡,牤子借机跑出院子。
大倔子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你特么给我死在外头,别回来!我老何家没你这个狗杂种。”
“他爹,别骂了,也不怕邻居笑话。”李桂香劝说大倔子。
“邻居?都是他们出的馊主意架弄(鼓励的意思)的,特么的没有一个好饼。”
邹杰和小梅一家躺着中枪,听到了大倔子的骂声,只当没听见,不予理睬。
有其他邻居听到,有人好信来问大倔子为什么发火,大倔子人来疯,这事本来是秘而不宣的,通过他的嘴说出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幸福屯的人很快都知道了西安煤矿招工的消息,因为幸福生产大队还有一个招工名额,屯里不少年轻人都跃跃欲试,都想到矿山去当一名矿工,多挣些钱,改变生活。
幸福生产大队的另一个招工名额早有安排,生产大队领导对幸福屯年轻人的答复是:不能把名额全都给幸福屯。
这样的理由无可挑剔,让幸福屯的年轻人无话可说。
幸福屯的年轻人无不感到遗憾,尤其是牤子的好兄弟张世杰。
张世杰家里状况特殊,爷爷腿脚残疾,奶奶肺气肿长年哮喘,大妹妹心智不全,小妹妹十岁,弟弟才六岁,母亲刚刚离世,家里全靠父亲和张世杰支撑,除了拖欠生产队口粮款,还欠下社员群众不少外债,度日十分艰难。
如果张世杰能当上矿工,可以迅速改变家庭境遇,一家人也会有所指望。
可是,这样的机会并没有青睐他,张世杰除了感到遗憾,还有沮丧。
没有这件事还好,既然有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死心,思来想去,他找到了牤子。
牤子知道屯里很多年轻社员都想当矿工,但却苦于没有机会,他没有为自己感到庆幸,相反,他觉得自己仿佛占了别人的便宜。当张世杰找到他,他更有这种心理。
张世杰问道:“牤子,你的那个招工名额是怎么弄到手的?”
“是西安煤矿点名道姓给我的,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十分清楚,听说是为矿里挖河沙留下的印象,他们记住我了。”牤子对张世杰毫无隐瞒。
“那你想不想去?”张世杰指望牤子能把名额让给他。
“我已经填表报名了,正等审查通知。”
牤子说完,见张世杰一脸茫然,很失望,问道:“大脸,你是不是很想去?”
“我家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照这样下去,啥时候能熬出头。”张世杰眼圈发红。
“不能总是这样,会好起来的,招工的事,以后兴许还有机会。”牤子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张世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还有啥机会,有机会也轮不到我,想去的人多了。”张世杰突然一把拉住牤子,苦苦相求,”牤子,你能不能帮帮我,把你的名额让给我。”
牤子怎么也没有料到,张世杰会有这样的想法,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大脸,你这样,让我不好做人,”牤子为难道,“不是我不想帮你,是真的帮不上你,你想去矿山,我也想去,就一个名额,我掰不成两半。”
牤子理解张世杰的迫切心情,可是这关乎未来命运的事,他不想放弃。
“牤子,你帮帮我,你的能耐大伙都知道,以后好机会肯定很多,可是我不一样,你不帮我,以后就没机会了。”张世杰苦苦哀求,“牤子,咱们兄弟一场,也就你能帮我,你不帮我,眼看着我们全家都没活路了。”
“大脸,你别难为我了,就算我把名额让给你,恐怕矿里和生产大队都不会同意,弄不好咱俩都去不上。”
“只要你答应把名额让给我,我条件哪样都不差,到时候,如果他们真不答应,你再去不迟。”
“大脸,你别这样,要不然,面试那天你跟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机会,比如别人不符合要求,万一相中你了,也不是不可能。”
牤子这样说,是一种托词,张世杰同意了,毕竟还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三天后,各个生产大队按照招工名额把推荐表都报到了人民公社,西安煤矿派人到人民公社当面审查。
早晨,牤子带着大队介绍信,借用邹杰的自行车,驮着张世杰,与小梅同行去往人民公社。
小梅一直跟随牤子到公社大院。
公社的大院里来了很多年轻人,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看样子都是来接受招工审查的。
“牤子哥,祝你好运,马到成功!”
“嗯,放心吧,有消息,晚上回家我去告诉你。”
小梅告别了牤子,去了学校。牤子和张世杰按照公社工作人员的要求,在外面等候召唤。
“幸福生产大队幸福屯生产队何百胜来了没有?”有人在叫牤子的名字。
“来了,来了。”牤子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被叫到的人。
“跟我走,这边。”工作人员领着牤子。
张世杰跟着牤子,工作人员问道,“你俩谁是何百胜?”
“我是,他是跟我一起来的。”牤子恳求道,“他也想当矿工,麻烦你让他跟我一起进去问一问,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笑话,他有推荐表吗?有介绍信吗?矿山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我还想去呢,你给我机会?”工作人员拒绝道,“只许你一个人进去,他别跟着,该干啥干啥去,别做美梦了。”
张世杰被挡在了外面,牤子被工作人员领到一间办公室。
“牤子,好久不见,来来来,坐坐坐。”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招呼牤子。
牤子一看,这人是牛大成的姑父,是西安煤矿负责的一名领导,为矿里挖河沙的时候,他帮了不少忙。
“怎么是你呀?姑父,你好!”
“你好,牤子,有什么奇怪吗?招工是我的工作。”
牛大成的姑父姓孙,是西安煤矿劳工处长,矿里招工的事归属他负责。
牤子通过与孙处长交谈,才知道原来给他的名额正是他推荐的。
“你能干,又有担当,咱们煤矿就需要你这样的,欢迎你到西安煤矿。”孙处长道,“你我们就不用审查了,推荐表我们都看了,没问题,等通知直接到矿里就行了。”
“姑父,我还有个好兄弟也想当矿工,我想问问还有没有机会?”牤子问道。
“那怎么行,名额是有限的,一铆钉一楔,除非以后再有机会。”
“以后还能有机会吗?”
“不好说,暂时是不可能,进城指标控制很严,招用公社社员当矿工需要省里审批,不是随便的。”
“能不能有审查不合格的,倒出名额来。”
“这有可能,但是倒出名额返回去,还是由所在生产大队重新推荐,我们没有权力直接录用,只有你一个人是我们提前有意向备注上的。”
牤子明白,看来张世杰当矿工是没有机会了,他的脑海了顿时浮现出张世杰的绝望和他家人艰难和可怜的样子,他实在不忍。
关键时刻,牤子犹豫了,动了恻隐之心,问道:“姑父,可不可以把我的名额让给他。”
这不是牤子一时头脑发热,这是他固有的一份情怀,他的骨子里可以顾不上自己,却不能丢下别人。
牤子有这样的想法让孙处长很诧异:“牤子,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牤子向孙处长介绍了张世杰的情况,孙处长佩服牤子的为人,一再争取牤子,牤子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名额,这让孙处长很遗憾。不过,他还是重新给了牤子一份推荐表,要求牤子带回生产大队重新填写。
牤子告别孙处长,陪同张世杰到生产大队,亲自恳请生产大队刘支书做主,把他的招工名额让给了张世杰。
张世杰如愿以偿,牤子一颗纠结的心终于释然了,可是他却错过了到矿山当矿工从而改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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