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来的路上,冷锋时不时的盯着商周看,皱着眉头看,直着眼睛看,斜着眼睛看。
左看,右看。
竖着看,横着看。
本就‘川’字额头的冷锋眉头能夹死苍蝇,盯着商周的眼睛看,抬手挡住他的下巴,“真的好想在哪里见过。”
这双眼睛,很熟悉。
熟悉得好像在梦里见过。
不对。
不是梦里。
“你以前在京市生活过?”
商周点点头,“嗯。在京市生活过。”不过,因为爷爷不疼,继奶奶和小叔欺负,商周很少出门。
常常都是爷爷和继奶奶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饭,而他被锁在房间里。小叔能上学,能出门和小伙伴玩,他还是只能被关在家里。
因为他的衣服破旧,因为他瘦弱,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爷爷继奶奶不愿意让他出门遭人蜚语。
那时候,商周常常想办法出门,希望别人看到他衣衫褴褛,看到他浑身是伤,会帮助他,会劝劝爷爷和继奶奶。
他太天真了。
他衣衫褴褛?
继奶奶却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说,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只是他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出门,就是为了败坏继奶奶的名声。
外面的人不仅没有指责继奶奶,还说他心思深层,让他乖巧听话,让他不要惹怒爷爷奶娘,让他多孝顺。
他浑身是伤?
是因为他调皮捣蛋,所以爷爷奶奶用心教育。
棒下出孝子。
那个父母不打孩子?
那个孩子不被打?
最后倒成了他的错。
后来,商周明白了,不是别人眼瞎,不是别人傻,是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因为他给不了别人好处。
别人不敢得罪爷爷和继奶奶,却能随便作践他。
看看,世道就是如此的冷漠,如此的现实,如此的可笑。
在京市的这段生活,是他一辈子的伤,一辈子的痛,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恨。在这里,他明白了无助的滋味,知道了什么是恨,什么是‘世道炎凉,人心凉薄’。
回想起来,在京市还真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快乐日子,还比不上他在外面乞讨。在外面乞讨,虽然会遇到各种心酸,但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好人。
有些人即使手里只有一个饼,也会掰他一半。不像爷爷继奶奶,明明有剩饭剩菜喂鸡喂狗,也不愿意给他留一口。
所以,他宁愿在外面讨生活,也不愿意继续生活在京市。
当然,他现在过得幸福了。石河村虽然穷,但很有幸福感,商周喜欢石河村的山山水水还有人。
在商周看来,石河村的鸡鹅鸭都是可爱的;石河村的牛粪都是带着花香的;石河村的一草一木都是美景如画
山清水秀,人可爱。
因为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所以曾经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先苦后甜。
冷锋盯着商周看,“我还是觉得你很眼熟。”特别是不说话,低眉想事情的时候就更熟悉了。就连头发丝都带着熟悉的味道。
之前和安荔浓见面的时候,因为商周的存在感低,冷锋并没有多注意到跟在她身边的商周。但现在越看商周越觉得他熟悉,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是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模模糊糊,影影约约,好像在哪里见过。
梦里?
不可能。
像他这种有事没事,倒下就能睡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梦?即使做梦也是梦见小仙女,怎么可能梦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很突然的,冷锋愣住了。
是的。
让他感觉到熟悉的是男人的脸,而不是男孩子的脸。
商周的脸虽然让他熟悉,但少了几分刚毅。
冷锋怀疑,“你爸?”冷锋觉得,他见过认识的应该不是商周,而是商周家的某位长辈,父亲、爷爷之类的。
“去世很多年了。”商周低着头,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不出感情。
如果不是他父母去世,他也不用受那些苦,他依然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只可惜,世事无常,很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冷锋抿住嘴,戳中别人伤心事了,但让他最一个小屁孩说‘对不起’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大人就这样,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当也拉不下面子来道歉。
商周不在意,安荔浓也在想别的事情,没有人关心冷锋是否认识商周父亲的问题。冷锋却认真的想了起来,努力想,深想,把脑细胞过了一遍又一遍,刮了一遍又一遍,就连脑角落也不放过。
越想越熟悉,但就是说不出名字。
冷锋急得细汗都出来了。
在回来的路上,安荔浓在偷偷看赵老,冷锋则明晃晃的盯着商周看,商周在担心安荔浓,各有心思。
“啊。”冷锋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激动的看着商周,嘴唇直哆嗦,“那,那个”到了嘴边的名字,却又说不出来,“那个,那个辉,,辉,周。”
“周辉。对,是周辉。”
终于想起来了。
商周这张脸像周辉。
冷锋激动的看着商周,盯着他的眼睛看,“像。真的太像了。你是周辉的儿子吧?”
商周愣住了,他爸的确叫周辉。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他爸了。毕竟,人走茶凉,人心最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在他受苦被虐的那些年,他爸的兄弟朋友谁关心过他?
没有。
商周微冷的眼神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正常。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乞求同情的可怜虫了。
冷锋用力的揉着商周的头,“没想到,你竟然是周辉的儿子。”
周辉曾经在冷锋手下当兵,还曾经救过冷锋的命。只是后来,冷锋回京而周辉留在南方,相隔甚远,联系越来越少,渐渐失去了消息。
像他们这样的人,救过人,也被人救过。他们可能会忘记自己救过的人,但一定会记着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周辉救过他。
如果没有周辉,冷锋可能早就舍生取义了。
现在看到周辉的儿子,冷锋觉得特别的亲切。唯一可惜的是,故已去。
“你很像你爸。”冷锋略带怀念,然后低声感叹,“没想到牺牲了。”当年,他们离别的时候还约定一定喝酒。
“你妈呢?”
“也去世很多年了。”
冷锋愣住了,眉头皱起,“你现在跟着小荔枝生活?”
“嗯。”商周并不想说太多。曾经受过的苦,说再多也没有用,没有人会感同身受。
说出来又如何?
指望冷锋帮他讨回公道?
笑话而已。
商周低敛的眼眉,他早已经过了祈求帮助的年纪。
也因为失望太多,早已经对人心绝望了。所以,即使遇到父亲曾经的领导,商周也不想说什么。
能说什么?
说他爷爷和继奶奶一边享受着他父母的抚恤金,一边虐待他?还是说,那些曾经受过他父母帮助、恩惠的人明知道他过得不好,却睁眼说瞎话的让他听话乖巧不要惹爷爷奶奶生气?
没有必要再提起。
冷锋却叨叨的说起了周辉曾经的英勇历史,一脸怀念,一脸惋惜。
“想不想当兵?”冷锋拍拍商周的肩膀,“你这小身板弱了些。平时多锻炼,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你妈年轻的时候也勇猛,也是一员猛将。”
“你这体格不行。太过瘦弱。你父亲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高大威猛,英勇”
冷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周辉的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员猛将。”
商周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父母了。
如果父母还在商周曾经不止一千次一万次的想起,如果父母还在,他该是如何的幸福?
能继续坐在父亲的肩膀看世界,能够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不会是‘多余的’,也不会是‘外人’。
可惜。
世上最让人期盼的词语是‘如果’,最伤人的词语也是‘如果’。
他的父母去世了,而他还要继续活着,好好的活着,平安的长大。
至于当兵?
商周摇摇头,“我想当科学家。”看着安荔浓把幻想变成现实,商周就想当科学家。
“科学家也好。”冷锋看一眼安荔浓,“很伟大的理想。”
“对了。你怎么改姓了?”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活得更好。
从爷爷家逃出来后,他就没有了名字。遇到安国邦和安荔浓,随便就给自己起了个看似很强大的名字。
周,是父亲的姓。
商,则是他母亲名字里的一个字。
商周,代表了他的父母。希望父母知道他过得好,能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