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升仙大会招收的弟子并不多,只有二十三名,二十名求到仙剑的弟子,以及华村老村长送来的三个孩子。那二十名内门弟子初登华山,逛了一遍逍遥楼后,便有十人下山负剑离山。这十人或者因为宗族与华山派关系亲密前来为华山壮声势,或者仰慕华山威名前来瞻仰剑道圣地,又或者就是为华山剑墙的仙剑与功法而来。在下剑士心中,华山的剑道不在云雾之后的飘渺峰里,更不在玉女峰与逍遥峰间,而在黑黢黢的剑墙之上。有了剑,便无需就留,诚然,也是因为留下来,华山之内也无人会教导他们练剑,倒不如去游历天下,有什么时是比华山弟子更加牛气的名号?
而在白阳与岳武对话的时候,又有一个小剑士负剑走出云雾,走进华城,向华城前的剑墙走去。这个小剑士身着一身和华山剑士式样相同的雪白长袍,不同的长衫前襟上没有绣上那个象征华山的华字。他不是华山弟子,哪怕穿着华山剑袍也不可能成为华山弟子。和他一起来的各大门派的天才们都有可能成为华山弟子,但是他不可能,他的兄长也不可能。
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是一剑宗的弟子。华山一剑争千年,千年之争会延续到持续多久,会延续到何时?那个在扬州城对着老板娘呆萌地喊仙女姐姐的小家伙心思有些沉重。
小家伙只有十五岁,排山巅峰,半步倒海,在天下剑修之中,堪称天赋绝伦。然而,没有人因为他的天赋而惊叹,十五岁在凡人里,算是半个孩子,在修士之中,已经独当一面了。而且,他叫周一雨,是一剑宗的弟子,更是周永厚的儿子。天才的儿子可能是蠢材吗?
虽然两人竭尽全力地降低存在感,既不多说话也不在华山走动,每日只呆在木楼里打坐修炼,不闻窗外之事,周一雨和他的哥哥周一云仍然受到多方关注,甚至此次登上华山一行人中最受关注的人,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白阳、岳武以及黄三力。
华山与一剑宗的争锋,比的是剑,也会流血。上一次周一雨的父亲问剑华山之时,有人血染华山,血来自华山之人。自那之后,华山与一剑宗关系愈发紧张,充斥着一种危险的味道。所以周永厚的两个儿子来到华山学剑,被很多人认为是一剑宗想要寻求与华山和解而做出的让步。
周一雨心知华山与一剑宗不可能和解,当然,也不可能血战。但是,无论他多么喜欢华山的剑袍、喜欢华山的剑,也不敢穿上绣着华字的剑袍,求剑墙上的剑。他的爷爷见到了,不会打死他,但是会被他气死,然后他的父亲会打死他,他的大伯会拦打他的父亲,然而华山的三个最强者可能会打成一团。
“咦!一剑宗也许会因为我而灭,太可怕了。”周一雨已经站在了坚强下方,望着明晃晃的剑,有些羡慕,脑子乱糟糟的瞎想。周永厚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小侄子,不知在想什么,从那一颤一颤的头发应该可以看出,他很满意。
“三叔,我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啊。”周一雨和周一云来到华山和大部分人一样,不是为了学剑,也不是为了看望这位自小就没有见过几次面的二伯。周一雨的眼睛很亮,并不像周永厚一般,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的年纪还小。
周永厚看着这个侄子的眼睛,知道他的问题与白阳、岳武以及霸刀门的两个小子都不一样,其间深意,叔侄俩不用明言。周永憨微微一笑,翻手变出一个酒壶,砸吧了一口,握了握手中的剑,似自言自语道
“快了。”
一道白衣人影旋即踏剑东去,他不敢久待,怕忍不住会跪在剑墙前面求剑。对于五十年前放生的事情,他和哥哥听说过一些,却不知道详情,只知道爷爷心中有不平事,时常望着西方发呆,有时还会忍不住咒骂几句。一剑宗有资历的长老弟子,对当年的事,闭口不谈,少有几个酒后胡言的剑士,说起曾经的故事,赞的,是华山的威名,提到自己的时候,则忍不住摇头,喟叹不已。
一剑宗,一直受到很多人的嘲笑。一剑宗流传着华山的故事。
周一雨和周一云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与消息有关,周一雨御剑回山,是要将华山的消息带回去。
华山无人阻拦,有人目送。周一云望着山下,琢磨着该怎么和华山交代弟弟离开的事,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很是纠结。他和弟弟猜拳谁回宗门,弟弟赢了,他自然成了留守的那一个。
蓦地,周一云拿起了剑。
有人出现在了他的木楼前方,无声无息,轻飘飘的。周一云想起了扬州城里仙女姐姐,脑海里闪过雁凌云三个字,又放开了剑。
“小云子,大师兄让我来叫你一起去练剑,不许你再偷懒啦,你要倒霉啦,啧啧!”小女孩儿的声音很清脆,笑得很甜,没心没肺,。周一云的脸色却僵了,身体也僵了。
“荣幸之至。”周一云没有出门,再次握紧了剑,没有立即出门。
岳武也离开了华山的山峰,比周一雨潇洒从容得多。
岳武没有和白阳提起,香满楼的故事讲完的时候,他狠狠地骂了他家的老家伙。岳武觉得,老家伙没了胆气,什么文可摘日月星辰,无论白鬼黑鬼只要认准便不应该迟疑。只想不做、顾忌太多的人,如何能成事?
想到自己和白阳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岳武满意地挥了挥折扇。
“不知白兄若是知道我曾想杀他,还会不会对我情有独钟?”岳武眼珠一转,摇头又点头。
折扇轻挥间,夜空之中忽然出现明暗交辉的星辰。星辰的暗芒与白光连成一道悠然的弧线,从华山飘渺峰的天梯一直延伸到华城的东北角的竹林。
岳武轻盈地跃起,摇着折扇、踏着星光,踩着虚空慢行。
折扇收起,人影闪烁,星辰一颗接着一颗沉落。踏着最后一颗白棋子飘在竹林上空的岳武,笑脸春风地冲着竹林内的老人高呼了一句
“我来喝酒!”
“我要三杯!”
岳武落在竹椅上,沉声补充道。
白阳看着岳武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一个故人、一些过往。
那年,他初上云都,见到了当时还只是一群小狼的年轻人。他活泼好动,每日都缠着人比武,每日都被人教训得鼻青脸肿,先不说大姐和那个三个怪物,那把刀、那柄剑、那杆枪以及那双温柔的拳头还有那张诡异的牌白阳一次都没有赢过。而在那群中间,有一个总是在角落里下棋的人总是笑着看着白阳与人比武、笑着让那个讨厌的家伙去给白阳治伤。
那人笑得很暖,比春风还暖。那人很弱,是群狼中最弱的一只。然而,看着最弱的那只狼坐在角落里摆弄棋子,白阳便莫名的心安。
白阳喜欢他的笑容,云都的其余的狼也喜欢。爱笑的人必然不善于隐藏,他的笑容在云都的众人面前从没有隐藏,五十年前,一直如是。
“上酒?三醒酒酒三杯,乃是为神思混沌缺失记忆之人醒神醒脑醒醉的药酒?你神思清明、双目澄澈,并无缺失记忆,何须喝我这三醒酒呢?”冬化雪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举杯独饮。
“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你的记忆,或者,那位守门人的记忆!”岳武面容坚定,毅然决然地说道,炯炯地看着对面的老人。五十年前那段战争结束之后,一剑宗的剑士成为许多修士不耻的对象,其间,却不包括周永憨,哪怕当年的他只有十岁。
冬化雪暗道果然,年轻人就是爱冲动,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哦,也有可能不好不坏。冬化雪捋了捋胡须,向北望去,稍一思忖,轻佻地问道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你确定吗?”岳武答地很快,冬化雪的问地更快。岳武顿了一下折扇,顺着冬化雪的视线望向了北方,旋即怔怔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是真的想好了,岳小子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魔头会四处播撒机缘。哦,话多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怎么会知道呢?我都不知道啊。”冬化雪喃喃呓语,蓦然有些失神。
“不是!”岳武的声音很大,毫不怀疑、毫无迟疑。冬化雪的身子一僵,回头瞥了岳武一眼,一双老眼顿时燃起猩红,怒火中烧地咒骂道
“不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知道个屁!你知道当年发生了吗?你知道他一人屠”冬化雪雪白的狂发张扬乱舞,面目陡然变得狰狞可怖。
“你知道吗?”岳武看着那竹缸,轻慢地问,随手招来一团绿水。
恼怒张狂的冬化雪突然收敛的火气,恢复了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他当然不确定,那年留下的谜团太多,他只见到了流血与死人,却没有看见答案。
岳武怡然自得地喝茶,等着这个老爷子从迷乱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
“因为,”岳武扬起讥诮的笑脸看向冬化雪,闭眼笑道
“因为我是岳武,我相信我的判断。我看见了隐藏,魔头不需要隐藏。”白阳说笑脸是不善隐藏的人的最好的隐藏,岳武则觉得,淡漠如冰的脸也是隐藏,比笑容更深的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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