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听着轻舟的话,顿时一怔,轻舟贵为王妃,她的话自是不敢不听,可纳兰腹中怀的亦是万重山的骨肉,若是万重山要保小,又要如何是好?
“王妃,纳兰娘娘眼下的情形十分凶险,这保大还是保小的事,还是要老奴去问一问王爷”
“你不必问他,也不要再耽误工夫,若能保的她母子平安自然最好,若是保不得,便保大人,王爷那边,我会亲口和他说。”
得了轻舟这番话,产婆终究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咬了咬牙,向着纳兰的腹部压了下去。
纳兰并未昏睡多久,腹中的剧痛又是折磨的她清醒了过来,轻舟亦是守在一旁,与医女一道照料着纳兰,她无心去想旁的,只希望纳兰能顺顺当当的将腹中的孩子产下。
自轻舟进了帐子,万重山便是守在帐外,他慢慢踱着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终是听得一声嘹亮的婴啼从帐中传了出来。
万重山脚步一顿。
就见帐帘一闪,一个医女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向着万重山行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纳兰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王子。”
医女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俱是纷纷跪在了地上,齐声唤了句;“恭喜王爷!”
“他们母子如何?”万重山盯着医女的眼睛,问了一句。
“王爷放心,娘娘和小王子母子均安。”医女深深叩首。
“起来吧。”万重山吩咐。
“是,王爷。”那医女得了令,又是匆匆回到了帐子,万重山向着其他人瞥了一眼,他的声音沉稳,只道;“全都起来。”
众人站起了身子,有明眼人看出了万重山面色沉静,未有如何喜色,只与当初轻舟小世子出生时判若两人,诸人眼见他如此,也都是不敢吭声,偌大的军营,瞬间安静了下去。
帐中。
产婆已是将新生的婴孩洗了干净,包在小被子中,小心翼翼的送到了轻舟怀里。
轻舟抱着孩子,刚看见孩子的小脸,便是吃了一惊,这孩子的五官明显有异于汉人,虽是皱着一张小脸,可那眉眼,鼻子,嘴巴,下颚,只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是胡人。
那产婆也是惊骇极了,她只知纳兰腹中怀的是万重山的骨肉,刚把这孩子接下来时,她还不曾在意,可当她为孩子洗了澡,瞧清楚了之后,产婆顿时吓了一跳,这孩子长得哪有一点儿像万重山,分明是那些胡人的种!
产婆不知其中的关窍,也不敢多嘴,将孩子抱给轻舟后,便是瑟瑟的站在了一旁,兀自惊恐不定。
轻舟看着孩子的小脸,心头便是想起了纳兰告诉自己的话,她说,这个孩子是鞑靼人的骨肉。
面对这个父不详的孩子,念起纳兰之前所受的那些屈辱,即使她一个字也没说,可轻舟却还是能够想象,当初的纳兰,究竟是受了怎样的折磨,又是如何得来的这个孩子。
她也是女人,犹记得多年前,那时的她还是万梓安的妻子,在和温氏去栖霞寺祈福的途中,她被贼人所劫持,那些人将她掳上了山,欲轮流侮辱,若不是万重山及时赶到,轻舟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即便过了这样久,当时的恐惧与无助,心慌与颤抖,轻舟仍是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无法想象,不知纳兰当日究竟是如何得来的勇气,又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曾经贵为公主,而今贵为汗王的女子,去下了那样的一个决定,忍受那般非人的折磨与屈辱,只为救回万重山的性命。
就在轻舟出神的时候,纳兰已是悠悠醒转。
她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瞧见轻舟抱着孩子,守在自己床前,刚生产过的身子疲惫极了,纳兰想要动一动胳膊,无奈竟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失去了,她张了张口,嗓子却是嘶哑的厉害,只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音节。
轻舟回过神来,见纳兰醒了,她收敛心神,将怀里的孩子轻轻的放在纳兰身边,与她道;“你生了一个儿子。
纳兰眸心下移,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当这个孩子在腹中时,她恨极了,也厌极了这个孩子,她甚至曾想过,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论是儿是女,都要将他丢出去喂狼,可当她刚看见孩子的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便是毫无防备的从眼眶流了出来,顷刻间淌了一脸。
许是母子天性,当纳兰看见孩子的刹那,她惊觉自己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这股柔软来的莫名,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把他抱走吧。”纳兰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轻舟闻言,并没有抱走孩子,她也是当母亲的人,明白孩子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可念起纳兰之前所受的那些屈辱,她实在无法说出那些劝她接受这个孩子的话。
是以,她既没有将孩子抱走,也没有说话,直到孩子哭了起来,轻舟一震,刚欲伸出手抱起孩子,可瞧着纳兰的面容,轻舟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这个孩子毕竟是纳兰的亲生骨肉,孩子的哭声,兴许能消退母亲心中的芥蒂。
婴儿的哭声细细弱弱的,犹如猫儿一把抓着人的心肠,那产婆见状,也是不忍道;“娘娘,您就抱抱孩子吧,喂他几口奶吃。”
纳兰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孩子依旧是哭着,只哭得撕心裂肺般,见纳兰一直不为所动,轻舟心中不忍,只得将孩子抱了起来,刚欲把孩子抱出去交给乳娘喂奶,然不等她走出帐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微的女声;“等等。”
轻舟停下了步子,回眸,就见纳兰已是睁开了眼睛。
轻舟走出帐子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她惦记着儿子,刚回到自己住的营帐,就见万小宝已是醒了,正被万重山抱在怀里,许是孩子刚睡醒,闹着要母亲,万重山便是抱着儿子不住的轻哄,见到轻舟后,万小宝顿时“哇”的一声,咧开嘴哭了起来,向着母亲张开了胳膊,要抱。
轻舟上前将孩子抱在了臂弯,她为儿子拭去了泪水,哄了许久,才将万小宝哄的破涕为笑,只抱着一个布老虎,倚在母亲的怀里不吭声了。
轻舟哄好了孩子,抬起眼睛,向着万重山看了一眼,她不等万重山说话,便是言道;“纳兰已是接纳了那个孩子,我离开的时候,她已是亲自喂起了孩子。”
听她提起此事,万重山俯身,刚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月儿”
“我知道,她已经全都告诉我了。”轻舟脱口而出,她凝视着万重山的眼睛,声音又轻又软,“我不怨你,我没想到,她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万重山闻言,见轻舟眸心划过一抹黯然,顿觉心中涌来一股怜惜,他缓缓蹲下了身子,守在轻舟母子身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轻舟母子的身形尽数笼住。万小宝看着父亲,许是不熟悉,又许是父亲太过魁梧肃然,只让孩子心生惧意,眼见着他蹲下身,万小宝怕了起来,不住的往母亲怀里钻。
轻舟安抚着孩子,万重山见儿子这般怕自己,只觉得既是心疼,又是愧疚。他叹了口气,无声的将母子两抱在了怀里。
万重山并未在军中待的太久,李云召带来的禁军又是向着云州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万重山连夜点兵,又一次奔赴了战场,这一走,便是月余的功夫,直到纳兰出了月子,他也不曾回来。
这一日,轻舟正在喂着孩子吃着米粥,就见侍女进了自己的帐子,毕恭毕敬的开口;“王妃,纳兰娘娘来了,求见王妃。”
“快些让她进来。”轻舟闻言,顿时搁下了勺子,念起纳兰刚出月子,在外面呆久了极易受到风寒,便是让侍女速速将她请了进来。
又见孩子已是吃好,轻舟为儿子擦去了嘴角的米渍,让嬷嬷带了孩子去一旁玩耍。
听见脚步声,轻舟循声看去,就见纳兰抱着孩子,小小的婴孩包的严严实实,让母亲小心而温柔的护在怀中,母子两一道走了过来。
轻舟站起了身子,轻声道;“你刚出月子,孩子又小,若有什么事,让侍女来告诉我一声,我去看你也是一样的。”
听着轻舟的话,纳兰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她看着轻舟的眼睛,低声问了句;“你不怨我吗?”
“你救了他的命。”轻舟吐出了一句话来,她的眼瞳清澈如水,缓缓道;“纳兰,我敬佩你,也感激你。”
这些话,轻舟皆是出自真心,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倘若此事换做是她,纳兰能做到的事,她是否能够做到。
纳兰微微笑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孩,眸心中有爱怜之色闪过,她望着面前的轻舟,道;“我这次来,是要和你辞行的。”
“辞行?”轻舟默念着这两个字,眸心漾着不解,“你要去哪里?”
“我已经生下了孩子,孩子也已经满月,我再不能留在这里。”说完,纳兰顿了顿,又道;“我会回到族人身边,做回他们的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