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我一直盘转在脑子里的,虽然安排给我的那所房子称不上什么金屋,但阿平这行为却有这意思。若说以前我能从他这双眼睛里看到很多情绪,此刻却只见一片黑白,深不见底。他摇头,语气坚定:“不是。”
“那么你来解释为何明明昨天就考完了,却让柳明回来说要加试?”在这件事上我不想拖泥带水,发生了问题必须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他的眸光闪了下,并没有迟疑就答了我:“昨夜出考场祖父就让人过来了,怕你多想让柳明回来称加试一场,想等我回来了再跟你解释的,但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知晓。”
我讽笑着摇头:“我哪里有什么先见之明,还不是你授意了木叔来透露的?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在听见后立即转身离开吧。”
脑子虽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太愚笨,木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是绝然不可能在明知道我就在门外马车里时还背着我训斥柳明那些话,这个道理我转身走时就想明白了,木叔本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阿平俯下身来抱住我,“我知道瞒不过你,其实也不想瞒,但若昨日被你知道我去祖父那边了,你肯定夜里会胡思乱想。有意让木叔先回来给你透个风的,哪料到等我匆匆赶回来时却听说你不见了,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将你这两日重病给瞒得死死的。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懊恼和害怕,在这京城你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
“阿平,”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这些你不用告诉我了,先坐下吧。”
过程大致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些细节要问清楚。等他走至对面才看清一身装着,一袭藏青布袍不是眼熟,而就是我给他做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迎风楼前一算卦和尚给的指引,柳明认识他,称你白日曾在他摊前算过一卦。”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星月菩提递过来,“我将你这条珠串给赎回来了。”
没有急着去接,蹙起眉问:“他如何知道我在这家客栈的?”
“他并不知,只说你问他借了五两银子住店。我挨家客栈一一问过去的,问到这家时辰与外貌都吻合,可是你登记的名字却胡乱写了张月。”
开房时掌柜的说要做个登记,反正这时代也没什么身份凭证的,便随手写了个名字上去。只是阿平不知,这随手而写的名字,其实也是我。
“媳妇?”许是见我不作声,阿平语气乖怜地开口征询。
我轻哼了声拿过星月,却仍板着脸道:“你现在厉害了,对我也开始学会耍心机了。”
“我错了,保证以后再不!”
他这认错速度倒是迅速,可细数过来当真是劣迹斑斑,前有痴傻一事相瞒,后有其身份隐忍不提,包括刘寡·妇根本不是他生母等等诸类事,而今关于科考一事也加以隐瞒。转念而想又不是,他并没瞒我科考,瞒的其实是他祖父那边的事。
心中不由叹气,这才是根本问题所在。阿平这祖父远比刘寡·妇棘手得多,最主要的,是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却对阿平产生威慑不敢不从。而科考的这个赌约,恐怕是阿平拼力说服才换来的,至昨日三场会试都已结束,难怪他祖父会唤他回去盘问情形了。
这傻小子一个人将所有的压力都背负在肩上,不想让我有一点担忧故而命令柳明回来跟我谎称加试。单就这份心思,让我如何还能怪得下去?
所以在看他扑闪着眼忐忑地把脸凑过来时,心就已经软了。
“媳妇,我过关了吗?”阿平小心翼翼地问。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闷闷地道:“下不为例。”他一听立即神色松了,极诚恳地点头:“再也不会了,这次我是真吃到苦头了,好怕找不着你,更怕……”
见他欲言又止我随问了句:“更怕什么?”
结果他得寸进尺地拉了椅子坐到面前,拿额头抵着我说:“更怕你不要我,自个儿走了。”
受不住这种类似撒娇的口吻,拿手把他的脸推远,他却还硬要往我跟前凑,于是一来一往的后果是——他的脸被挤变形,蠢萌蠢萌的样子,惹得我再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面前那傻瓜也咧开嘴跟着乐:“媳妇,你终于笑了。”
用鼻子哼气:“以后你尽管气我,看我怎么治你!”他扒开我的手,把头往我颈窝里拱了拱后再抬起脸来说:“怎么治我都行,只要别像今天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看这情形应当是真的吓到他了吧,在这件事上我确实也有不对。这里毕竟不像乡野之地走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一时任性不告而别回过头就吃到苦头了,若非撞见那算卦和尚今晚很可能就得露宿街头,那阿平若是整整一夜都找不到我估计会疯吧。
正念转间突然他坐直身体,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把我给看懵了:“怎么了?”
他收了笑,嘴角紧抿了道:“你的脸色如此差,分明病还没好全。木叔和柳明实在可恶,居然将你生病一事瞒我,若非我回去住处闻见院中的药味,还一直以为你好好的。”
可以看得出来他眉间有怒色,是真的在生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他们应该也是不想扰你考试才有意隐瞒吧,但后来不也给我请了郎中来看,并且找了人照料我嘛。”
“你不提还好,提了更加恼怒。若非柳明糊涂请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将你的珠串和药偷走,你又岂会大病之后身体还虚时出门去寻?”
“若不出来这趟就不会认识那算命和尚,不会有之前和尚的接济,而你也找不着我啦。”
阿平被我堵得没话说了,这可能就叫阴差阳错与因果循环,最终也不是什么坏事。
肚子适时咕噜而叫,不单单是我的,还有他的。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了同一句话:“你没吃饭?”我朝门处看了眼,嘀咕着说:“奇怪,跟店小二点了两个菜的,怎么到这时都没送来?”却闻阿平心虚地回应:“来找你之前我吩咐了外面谁都不准来打扰。”
我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还不去传唤,肚子饿死啦。”
之前病得全无胃口,可现在有他在身边了心情自然也好了,顿觉饿意难忍。只看见阿平往外面走了一趟,回来时店小二就跟在后边,手上还举着一托盘。看着接二连三的菜放上桌,我忍不住道:“这些并不是我点的菜啊。”
店小二机灵回话:“是公子来寻小娘子时就吩咐了做在厨房的。”
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阿平,他这是有先见之明预感到我会饿肚子,还是早有把握能劝服我而预先准备了饭菜?反正也已经被他软磨着消了气,就不去计较那些了。
等见店小二第三趟往里上菜时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到底点了多少菜?”
阿平一脸无辜状,“没点多少。”
这还叫没点多少?满满一桌的菜都快连碗都没地放了,可上都上了,总不能退回去吧,只得道:“你去把木叔和柳明叫进来一块吃吧。”否则两个人哪吃得了这许多。
可他眨了眨眼却道:“刚才我出去时让他们回去了。”
“……”我无语凝咽,唯有举筷。
吃到中途阿平见我始终不开口,有意打破沉寂了道:“媳妇,好像是有些点多了啊。”
“谁点的谁负责吃完。”我头也不抬地怼了回去。
他默了默,轻声应:“知道了。”过了一会却又拿手肘碰了下我,“媳妇,我其实就是觉得你生病时不在你身边,感到内疚想为你好好补一顿。”
我放下筷子抬起眸,瞧那黑瞳仁里一片真挚,终是改了口:“吃不完打包,明早带回去。”
他先是面露一喜,随即又怔愣而问:“明天?媳妇,你不跟我回去吗?”
抬手在他脑门敲了一下,“这间房我已经付了钱,现在回去不就浪费了这银子?”见他欲张口说话,直接堵了回去:“别跟我说什么不在乎这点房费,你就算不缺银子,但也不是这么花的。更何况你手上的银两不还都是取之家中,非你所挣取?”
这回他无话可说了,歪着头想了一会才憋出一句:“还是媳妇的话有道理。”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而道:“阿平,跟你说真的。你若想掌握主权不被动,首先必须得有自理能力,做到无需依靠谁自己也立得住脚。到那时,自是无人能左右你的决定。”包括你的祖父,我在心中默默添上这句。
十八岁的阿平确实成长很快,已经超越了这个年龄的心智,但还不够,他如果想要有主动权就必得继续成长。而往往,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