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后脚就绵软无力,一个踉跄要倒栽过去,被他给揽住了腰。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抱起我,只是扶着我问:“能不能走?”被他这么个态度对待我反而不想靠他代步了,点点头表示能走。在他搀扶下我走出了内殿,清风扑面而来,听见院中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我不由顿步,或者说是却步,“是元儿在院中吗?”
阿平轻应:“嗯,出去看看。”
“不了,我先回里头。”想要转身但他不让,强带着我要出门,我抓住门框冲他摇头:“不要。”他凝眸向我,“你忍心让元儿这么小就没有娘?”
我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口中争辩:“我是他娘,我没有不认他。”
“连面都不见,有等于无。”
不由怔住,以往他从未对我这般的语气,但我不敢抬眸去看他的神色,怕那双黑瞳仁里有失望与冷淡。前者我或还能接受,但是后者,却令我无法面对。
沉静里阿平突然将我往身前一带,我猝不及防手被拽脱了门框,脚下也腾空了起来,整个人是被提抱出去的。顿时小小的身影遁入我不安的视线里,想要避转而开,却没法,而且是眸光倏然收紧。因为元儿的右手缠绕了厚厚一层白纱布,并且被吊在脖子上,此刻正与一小女孩地上玩着什么。
“元儿怎么了?”问出来时嗓音都发紧着。
没听到阿平的回应,却让小元儿听见了我的声音而回过头来,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像以往一样乐呵呵地冲过来,就怯怯地站在原位看着我也不说话。
小女孩发现她的同伴转移了注意,也跟着看过来,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看起来很水灵的小姑娘,站起来要比元儿高很多,应该年龄也比元儿大。她的眼神中有着好奇,拉了拉小元儿的衣服:“怎么了小殿下?她是谁呀?”
元儿转回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来回答。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云姑想要上前,但被阿平用眼神给制止了,云姑又退了回去。于是场上的焦点都在元儿身上,他想了片刻后又朝我看过来,嘴里迟疑地唤:“兰?”
这时候我没法再转身,僵站在原地看着小元儿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到后面我发现自己的腿都在簌簌发抖,若不是有阿平在旁扶着我腰铁定是摔倒在地了。
小元儿走到了跟前仰起头看我,黑眼珠扑闪扑闪地眨,那里头并不见懵懂也没困惑这类太过复杂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我,却没有预兆地突然撞到了我的腿上。
我吓得往后要退,因为怕碰到他那只被吊起来的受伤的右臂。膝盖弯被元儿单手给抱住,然后听见他大声嚷嚷:“兰醒了,不睡觉了。”
霎时泪盈于框,是我有意疏远这孩子,他却以为我在睡,而且见我终于起来后表达开心。
这要让我情何以堪?
我挣了挣阿平的手臂,待他松开后蹲下身来颤着手环住小元儿,语声紧绷:“你的右手怎么了?”他起初是不太理解我意思,等我轻指了下他的右手臂才见他皱着眉苦兮兮地说:“痛痛。”所谓母子连心,伤在儿身痛在母心,我畏惧见小元儿是一回事,可他受伤却又是另一回事,心疼不已地抬头再问:“到底元儿的右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云姑从旁走出来看了看阿平后再对我道:“小殿下是因为爬树摔骨折了手臂。”
爬树?骨折!我又惊又怒:“他这么小怎么会让他爬树?”云姑眼神缩了缩,小声解释:“小殿下偷跑出去玩,好些人去寻,寻到时小殿下摔在了树下还昏厥过去了。”
“这事为什么没人跟我汇报?”
“当时娘娘睡着了。”
云姑的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有什么资格来怪罪别人没向自己汇报?而小元儿受伤时自己又在哪?躺在床上固守自闭。
心头的冰湖有了裂缝,而元儿就是凿开这道裂缝的人。尤其是他在我面前眼眶含泪地说:“兰呼呼,痛痛。”我再也忍不住将他抱进了怀中,却又要小心地不压到他受伤的手臂。
这么小的年龄骨头一定很脆弱,骨折得多疼啊。很难过当时我不在场,更难过是我的忽略让元儿遭受此痛。听见身后阿平浅声询问云姑:“元儿用膳了吗?”云姑回应:“未曾,小殿下跟奴婢的女儿玩得起劲,不肯回屋用膳。”
我讶异地转眸,“那是云姑你的女儿吗?可是,你之前所生的女娃不是与元儿差不多大吗?”怎么会突然长得这般大了?云姑闻言笑道:“娘娘您认错人啦,这个是我的大女儿,之前我进宫时带来的是我的二女儿。”
原来如此,确实是过得太久我把这事给忘了,当时还抱过那女娃呢。我看这小姑娘很机灵便问:“她叫什么名字呀?”没料云姑还没来得及应答,小女孩却先回了:“我叫心儿。”
元儿从我怀中回过头,立刻转哭为笑:“心心,来。”
心儿年龄尚小,也不懂畏惧,走过来就拉了小元儿的手说:“咱们回去再玩吧。”
循目而望,见那地上用黄沙垒了奇形怪状的,乍一看有些像战争时用的沙盘。
“去备膳吧。”阿平在旁低声吩咐。
云姑立刻应声并制止了心儿不可再玩,丫头听话地松开了元儿的小手。而元儿抬眸看了看他父亲,居然没敢作声。
回走殿内,膳食再被端上桌。元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而心儿却站在一旁,我不由开口:“让心儿也一起吃吧。”云姑面露惊异,连忙回道:“心儿与小殿下身份有别,不可同桌而食。”我轻蹙了下眉,刚想再说话却被阿平打断:“这鸡汤小七熬了很久,你也喝一碗吧。”话落间他已经盛了一碗鸡汤推到了我面前。
鸡汤很香,上面飘了一层淡淡的黄油,只是荤腥味一闻到我鼻子里就先觉得一股恶心感涌起了。“我已经吃过了,这汤给元儿喝吧。”想要把那碗汤推到元儿面前,却被阿平摁住了手,他冲我摇了摇头:“他有云姑帮盛汤,这碗你喝,需要我喂吗?”
我垂下眸,静了一瞬后说:“有点油。”
他也不多说,直接用勺子将汤上的那层黄油都撇掉了,余下的鸡汤便很清澈。我只得无奈地低头去喝,没有了油腻的味道,喝起来清清淡淡的,鲜味在舌尖渐渐蔓延。
一碗见底,至少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却见阿平又要去盛汤,急忙拦住他的手说:“我不用喝了。”他敛眸看来,“我还没用膳。”
“……”好吧,是我理会错了。
不过见他盛了一碗汤却推到了元儿面前,然后再盛了一碗给自己。元儿眼睛弯了起来,直白表达他对鸡汤很钟爱,急着要去喝。我心头一紧立刻阻拦:“烫!等一等再喝。”
元儿抬起眸,“兰,吹吹。”
其实不用他提出我也会,可听了他这般要求莫名鼻酸。本以为自己昏睡半年加上醒来后避开他,势必会让他对我陌生和疏离,可是在他的世界似乎从未将我归置在旁。
一边吹着汤一边泪就滚落而下了,小手伸了过来抹我的眼泪,“不哭,元儿呼呼。”以为我哪不舒服,小脸儿凑过来对着我呼气,还不小心把口水喷到了我脸上。
还是阿平出声制止了,小元儿才乖乖地吃起东西来。有观察到似乎元儿变得对他父亲有些畏惧,基本上阿平说什么他都不敢再有异议。回眸间见云姑带着心儿悄声离开了内殿,只留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内,是不是阿平使的眼色我不知道,但是从刚才的氛围可以察觉出来有些东西变了。
就像是以前在兰苑时常会让云姑和燕七他们一同入桌而坐,可刚才单单只是我想让心儿那小女孩跟元儿一起用膳,就被有意无意间转移了话题。且将阿平这行为解读为是制止了我的提议,有种莫名的感觉,一梦醒来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这改变不包含阿平对我,而在于他对周围人的那种冷凝,就像是隔了一道屏障,有了距离感。这就是皇权加身后的改变吗?所谓孤家寡人,或许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