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影想反驳。
她不是小朋友,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最真实反应。
她知道自己是个心思很敏感的人，但她其实不常掉眼泪。
很多事，过了那道坎,慢慢慢慢的,也就那么过去了。
但仅仅是表面。
内心深处，好像总给坎留了一块地。
一旦有人触碰到,情感会急剧反弹,让她藏起来的所有，无处可遁。
季清影对糖，对动物园有执念。
正常情况下，很少表现出来。但喝醉过几次,融雪和陈新语也问过她是为什么。
她没说。
很小时候，季清影家庭幸福。
父母虽然忙,但恩爱有加。她从小跟着外婆生活，父母周末会回小镇陪她。
后来突发意外。
父亲去世。
她失去了一个无条件爱自己的男人。
但好在，外婆和母亲的宠爱不少,让季清影很快便从阴霾中走到阳光下。
可不到一年,全变了。
母亲一周一次的陪伴变成了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久。
她答应给季清影带的糖，不再会记得。
生日时答应带她去的动物园，推了一次又一次。
季清影上学时候,每天都盼着周五。
希望妈妈回家，希望她给自己带糖,希望她带自己去动物园。
班里同学都去过很多次。他们说长颈鹿,说动物园里的大象，说那些被关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又很可爱的动物。
每次听同学说。
季清影都非常渴望。
小时候不会掩藏情绪,所有的心思都赤|裸|裸|的摊开在大家面前。
她会和他们说，她妈妈也答应了。周末就带她去。
这样的话说多了。
不仅是她开始有失落感，连同学也童言无忌地告诉她――
季清影，你妈妈肯定不会带你去动物园了。
季清影，你妈妈一点都不爱你。
季清影，你没有了爸爸，连妈妈都不要你了。
久而久之。
这些话就印在了心口。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期许，有一天她会带自己去。
但最终。
还是没有。
一个上学日。
季清影放学回家，意外地看到她回来了。
她兴高采烈，连书包都没卸下地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撒娇。
告诉她，她想她了。
半小时后。
季清影从外婆那得知，她要出国了。她要去追梦，她不想让季清影变成自己的累赘。
她还年轻，她不想被束缚在这里，她需要更大的舞台。
她走了。
季清影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她不再数着日子期盼周末，不再站在屋檐下眺望街道尽头的转角处会出现的身影。
也不再跟同学们说。
这周末妈妈肯定会带我去动物园。
这些，全都不会再有。
被触发的情绪，怎么都藏不住。
又因为傅言致这句话，更是让季清影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珍珠。
猝不及防。
傅言致有些无措。
他没想季清影会哭。
即便是她刚刚红了眼眶。
他也没料到。
他手指还停留在她眼角，她肌肤嫩，稍稍压一压就红了。
他垂眸，盯着她哭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种特别的情绪在蔓延。
季清影哭的时候，没有声音。
只有控制不住时候的抽泣声，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傅言致有点控制不了。
他喉咙发痒。
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没敢再吱声，只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把人压在怀里。
“不哭了。”
他无奈地揉着她后脑勺，声音低缓：“再哭，下次不带你来了。”
“不行。”
季清影攥紧着他的衣角，埋头在他怀里蹭着，泪水打湿他衣服。
“下次……还要来。”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
傅言致无奈，只能继续搂着她。
他没哄过人。
也不会应对会哭的人。
小孩子还好，稍稍哄一哄就行。季清影虽然也是个没长大的小朋友，但傅言致做不到随便哄哄。
男人身上的气息逼近，把季清影层层叠叠包围住。
那种安全感，让她留下脚步停驻。
好像所有的遗憾，以及攒起来的失望，都被他渐渐拂去。
过了会。
季清影已经控制好了自己情绪。
眼泪没再掉，但她没从他怀里抬起头。傅言致也不催促，就纵容地让她靠着。
“傅言致。”
“嗯？”
傅言致轻轻地应了声：“怎么了。”
季清影抿了抿唇，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都多大了。
她竟然还哭。
而且还在傅言致面前哭！
“不哭了？”
察觉到她的沉默，傅言致主动问了句。
“嗯。”季清影埋头，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咬着唇说：“我妆花了。”
傅言致：“……”
他有点想笑。
但顾及到季清影的面子，努力忍住了。
傅言致弯了下唇：“然后呢。”
“我想回车里补个妆。”
傅言致刚想说‘好’，季清影又急忙忙道：“你不准看。”
他无奈。
“素颜也很漂亮。”
“那不一样。”
季清影眨了眨眼说：“妆花的时候，像鬼，我怕你今晚做噩梦。”
“……”
“那我要怎么做？”
季清影想了想，指挥道：“你闭眼，把车钥匙给我，我上车。”
为防止傅言致睁眼，重点强调：“要我说睁眼了，才可以睁眼。”
这会的傅言致，基本上是任由她折腾。
他轻笑了声，纵容着：“好。”
说完，他真的闭上了眼。
季清影慢吞吞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一抬眼，她泪眼婆娑的眸光里便倒映着男人的面庞。
他英隽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唇。以及，那双闭着的眼睛。
他眼睫很长，闭上时候，在眼下方留下了小扇子阴影。
看上去，很乖很乖。
“还看？”
傅言致没睁眼，声音含了笑。
季清影一惊，半捂着自己的脸：“你不是闭眼的吗？”
“嗯。”
季清影哽住，反驳：“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傅言致应了声，语气平静：“星星太亮，闭上眼也没办法忽视。”
季清影怔住。她明白傅言致这句话的意思。她眼眶再次热起来，嘴唇翕动。
“你怎么知道你面前的是星星。”
傅言致闭着眼，粲然一笑：“怎么不是。”
他说：“不是星星的话，又怎么会让我舍不得忽视。”
季清影咬唇，心跳加剧。
她鼻腔发酸，因他这句话，也因他的细心。
傅言致虽然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她是星星啊。
不会被遗忘，也不会被抛下。
她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闪闪发光的星星。
缀满着夜空。
照进每个人心底。
季清影正感动着，傅言致突然眼皮动了下，但没睁眼。
他微微蹙眉，不解问：“还想让我闭眼多久？”
季清影猛地回神，对他破坏的氛围表示无奈。
“马上。”
说着，她也不再拖延，转身往车里走。
上车后，季清影才对外喊了声：“傅言致，你可以睁眼了。”
傅言致缓缓地睁开眼。
他顿了下，才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车内。
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知道那人在做什么。
想着，他倏地笑了下。
在门口耽搁了大半小时，进去时候时间倒也是刚刚好。
不是周末，动物园里小朋友少。
动物园也显得安静了许多。
这个动物园比季清影想象的要大很多。
分了三个区域，有步行也有小车游览。
季清影看着傅言致手里的地图，有点儿纠结。
“先去哪个？”
“有特别想看的吗？”
季清影想了想：“想看长颈鹿。”
傅言致笑了下：“好。”
季清影耳朵发烫，娇嗔地睨他眼，小声道：“你笑什么？”
傅言致垂眼，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摇了摇头：“没什么。”
季清影：“……”
莫名地，她觉得傅言致在笑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
傅言致颔首：“长大后去过吗？”
“嗯。”
季清影抿了下唇，轻声道：“我一个人去过很多次。”
傅言致眸光深邃地望着她：“没有和朋友一起？”
季清影摇头：“没有，那时候不想让她们知道我的小秘密。”
傅言致伸手，弹了下她额头。
“那以后――”他停顿了下：“想来了找我。”
季清影笑，唇角弯了弯：“好。”
动物园实在太大了。
季清影和傅言致租了个双人单车，慢悠悠地到了长颈鹿所在的园区。
远远看过去，长颈鹿又高又大，在伸长着脖颈往外探。
季清影眼亮了起来，也不管傅言致。
“我先过去了。”
傅言致：“……”
他盯着小跑过去的背影，眸子里有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
绿草如茵。
长颈鹿被圈在里面，让人围观。
看到人过来时候，它们友好地探出脑袋，季清影没注意，长颈鹿还从她后背蹭过。
除了长颈鹿。
两人骑着自行车时候，还碰到了羊驼和小鹿。
应有尽有。
转了一圈。
季清影手机里存了不少照片，她开心地像刚来动物园里参观的小朋友。
兴致勃勃，孜孜不倦。
到中午。
太阳越来越大，季清影觉得热。傅言致才带她去休息。
“不野餐吗？”
她跟着进店，有点好奇。
傅言致摇头：“野餐在其他地方。”
季清影一愣，眼睛亮了起来：“待会还去其他地方？”
傅言致回头，淡淡问：“不想去了？”
“没有。”
季清影直勾勾望着他，用眼神证明：“超级想。”
动物园里店铺不少。
一整排全都是，除了吃吃喝喝的之外，还有娃娃机等供小朋友游玩的娱乐场所。
季清影想喝奶茶。
傅言致皱了下眉，但也没拒绝。
买了奶茶吃过简单的饭后，季清影对隔壁商店颇有兴趣。
两人进去。
里面除了有一整排放着各种各样动物的娃娃机之外，还有很多玩偶。
也全是动物园里的动物模样。
“傅言致。”
季清影指着娃娃机：“我想玩这个。”
傅言致换币。
季清影玩的少，投了好几次都没抓到。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傅言致。
“试试吗？”
傅言致对这种小孩东西并不感冒，也不太会。
但季清影眼睛里期盼太满，他拒绝不了。
五分钟后。
傅言致后悔了。
季清影自己抓不住，傅言致也抓不到。
这也算了。
重点是，她还要在旁边揶揄：“傅医生，没想到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呀。”
傅言致睇她眼。
季清影乐不可支地笑着：“把这几个花完，我心理平衡了。”
傅言致伸手，捏了捏她脸：“我抓不住就这么开心？”
季清影点头：“开心啊，这证明不是我一个人不行。”
傅言致挑了下眉，嘴角噙着笑：“不行？”
季清影：“……”
话音一落，傅言致拍下按钮。机子里的一个小狐狸被抓了出来。
傅言致把小狐狸递给季清影时候，冷冷淡淡问了句：“谁不行？”
“……”
季清影摸了下耳朵，总觉得这话，一语双关。
她抱着小狐狸，连忙答应着：“我我我我不行可以了吧。”
傅言致瞥了眼她勉强模样，眸子里闪过一丝笑。
“还想玩什么？”
季清影环视看了一圈，没看到特别有兴趣的。
“没了。”
两人从商店出来，去了另一个区域。
那边距离比较远，两人坐了观光游览车过去。
到的时候，这一处人比较多。
连带着路上，都有行走的动物。
季清影愣住。
走了没几步后，她被动物给围住，无法行走。
傅言致往前走了两步，倏地回头。
看到的是季清影惊吓的画面，他弯了下嘴角，折返到她旁边。
“怎么了。”
季清影指了指身边的动物：“它们不让我走。”
傅言致偏头：“那和它们聊聊？”
季清影愣住。
她眨了眨眼看着傅言致：“聊什么？”
傅言致敛眸，垂眸看了眼一直在她腿边蹭着的小动物。
她皮肤白，露出的腿更是白的刺眼。
腿型也漂亮。
傅言致稍稍一顿，突然抬起了手。
季清影看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手，反应迟缓了几秒，才把手握了上去。
刚握上去，傅言致便反牵了过来。
他抓着季清影细弱手腕，把她从动物世界里带了出去。
走出那窘迫困境后，两人的手也没松开。
季清影跟在他旁边，无声地弯了下唇。
傅言致的掌心有汗，温度从手腕处传递过来，让她心安。
又往前走了一段。
季清影突然喊了声：“傅言致。”
傅言致侧目。
季清影抿了下唇，指了指两人的手。
傅言致垂眸，看了两眼后放开。
放开后，他瞥了眼季清影神色，“不是想让我松开？”
季清影：“……”
她哽了下：“我只是想――”
换个方式牵手还没说出来。傅言致的手再次挤了进来。
手指有力，掌心温热。
他顺着虎口往下，把她的手紧紧地包裹住。
让两人掌心紧密无缝地贴合在一起。
傅言致看她，故意问：“想要这样？”
季清影点头：“嗯。”
傅言致笑笑，拉着她往另一边走。
把动物园逛完，傅言致开车带她去下一个目的地。
这一天，全属于季清影。
季清影眺望着两侧风景。
车子又上了高速，路上的车呼啸而过。
她盯着看了会，有点好奇：“我们现在是去路边野餐吗？”
傅言致笑了声：“你觉得呢。”
季清影摇头：“我不知道，我对这不熟。”
“嗯，怕不怕。”
季清影愣住：“怕什么？”
说完，她自己接话：“怕你把我卖掉吗？”
傅言致没吭声。
季清影被自己想法逗笑，笑着说：“那如果要把我卖掉的话，卖给叫傅言致的吧，行吗。”
傅言致：“……”
她瞅着傅言致无言的表情，笑弯了眼：“可以吗傅医生。”
傅言致瞥她眼：“不可以。”
“……哦。”
他道：“不卖。”
季清影笑。
她转头看向窗外景色，有些疑惑。
“再往前开的话，我们回去会很晚吧？”
傅言致侧目，淡淡道：“谁跟你说我们晚上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