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林城的表情太过诡异,黑红交织,狰狞中似还带了一道杀气,迟钝如王泽文也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反常。
他不解问道:“怎么了?”
林城又能说什么?他接过那张纸,郑重地握在手中,如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扯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我太惊喜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王泽文未作他想,笑道:“我跟你说过,付出总是有回报的。你只要脚踏实地地走,机会总能慢慢找上门来。娱乐圈里很多工作都是这样促成的。我虽然帮不了你太多,但只要知道哪里缺类似的角色,都会偏向于推荐你这样的演员。林城,不要让我失望。”
被一本正经地教育了,林城点头说“好”。
他反思。王导的胸怀一片坦荡。他怎么可以那么脏?
王泽文还想夸他两句,给他鼓励,想起灶台上的火还开着,水应该要煮沸了,又忙说:“你自己琢磨一下,我去做饭了。书房在隔壁,你去那里看吧。”
林城抛下心中的杂念,去往书房,认真翻看起手中的纸张。
薄薄的一张纸上,并没有写人物特征或者故事梗概,只有几句相关的台词。
甚至这几句台词,也未必会出现在最终的剧本上。如何从简单的台词里揣摩角色的性格并进行表演,全看演员自行理解。
林城渐渐静下来,将注意力转到剧本上。他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王泽文愿意在合作结束之后第二次邀约他加入剧组,无疑会成为他的口碑。
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念诵纸上的台词。
“我为什么总烦你?因为我喜欢你,你觉得喜欢不够重,那就是爱。”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哪怕你对我爱答不理我也不会觉得讨厌。”
“你别总是这么残忍,我也是会难过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非要装得生人勿进的样子?”
“我不是中二期没过,也不是热血上头,更不是因为自尊心在作祟!喜欢就是喜欢,虽然你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温柔,没什么大的优点更没什么一鸣惊人的才艺,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生气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在逞强,你沉默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在难过,就算你阴阳怪气我也觉得你只是在闹别扭!”
“对啊!这是我的滤镜啊!我自己都摘不下我的滤镜,所以我知道我喜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结束也不是我主观能决定的。有本事,你别总是让我看见你的好,别让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林城:“……”
这是什么?猥琐男还是痴汉?看起来就很讨打的样子。
林城又念了一遍,在心中描绘出一个积极阳光的年轻人形象。
可能对方还只是一个学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捶打,内心的世界是灿烂而单纯的。
这种角色,性格鲜明,从每一个字里都能透出生命力来。演好了是率真,演得不好就是油腻。
林城抬手摸了摸脸。
他知道自己的外形还是挺占优势的。虽然真是年龄已经不小,但是化完妆后,并不会显得成熟。天生清秀偏向的五官,以及常年冷淡的态度,跟油腻基本不会沾边。
只不过,他原本的性格,与这样的人物截然不同。
他的学生时代,在忙着赚钱,忙着谋算未来,根本没有享受过所谓的校园时光。跟老师只是说得上话,与同学的关系也没有多好。残酷一点地看,学校不过是一个他每日需要打卡的地方而已。
而且,他不会在对方拒绝自己之后还死缠烂打。
不会在对方明确表示拒绝之后还坦然地说出喜欢。
不会哪怕头破血流一身伤也要硬往感情上撞。
他现实。
王泽文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角色适合他?在他眼里自己是个这样的人吗?这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误会?
林城把纸映在头顶的灯光下面,看了会儿,沉沉吐出一口气。
但是,他是一个演员。
他不必管自己是什么性格,他要考虑的是如何表演出这么一个人,这才是他该做的。
林城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对着屏幕摆出几种不同的笑脸。然后捏了捏脸部的肌肉,想让它变得更加自然。
在他逐渐让自己进入状态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林城脸色大变,立马跑了出去,正好看见王泽文举着锅铲跳出厨房大门的狼狈画面。
两人之间隔了四五米,瞪着眼睛互相对望。
一股可疑的焦味在空气中慢慢传了过来,油烟机大功率的运作,发出令人焦躁的嗡嗡的杂音。
王泽文放下手,强装镇定说:“没事,没事。小意外。”
林城从缝隙里瞥见了厨房的地面。锅被打翻了,地上飞溅了一滩滩不知是油还是水的奇怪液体。
林城觉得那应该不是小意外。
“东西炒焦了。不知道为什么锅里蹿火,就跟电视里那种大菜一样你懂吗?吓了我一跳。”王泽文假装轻松地说,“我以为是油太多了,所以我盖上了锅盖,想给它灭火,结果它马上就焦了,于是我又往里面倒了点水,油直接溅开,我一激动,手没拿住,就把锅给打翻了。”
他详细地解释完,又补了一句:“平常不会这样。我平常真的会做饭。”
林城放缓了语气,努力争取用科学探讨的音调回答他说:“是你火开得太大了。锅里温度太高。”
“看来是。”王泽文说,“做饭的时候意外还挺多。”
林城走过去,问说:“有被烫到吗?”
王泽文不想让他看厨房里的景象,侧身挡了下实现,说:“应该没有吧?”
他话音刚落,林城已经抓住他的右手手臂往上抬,就见手腕的后方,出现了一块红色的烫伤印记,食指的指背,好像也被锅给烫到了。
好在两个地方接触面积都不广,看情况也没有很严重。
林城说:“快去冲冷水,不然会起泡的。”
王泽文“嗯”了声,放下锅铲,去厕所处理伤口。
林城小心地走过去,看了眼散落的食材。
那颜色有些发黑的胡萝卜片是直接横着切的,大小不一,又粗厚不均,光从刀法看就知道是个新手。
也是,王泽文这样的人,哪里有时间去学做饭啊?平时在剧组,没事家里也有保姆。
林城简直哭笑不得。不会他就直说啊,在这种地方也会有王导包袱的吗?
等王泽文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林城正半跪在地上,清理厨房的痕迹。
王泽文很抑郁。翻车就算了,烂摊子居然还让林城来收。他两步上前,想从对方手里拿过抹布,说:“我来吧。”
“不用了,我快好了。”林城说,“你手烫伤了不要碰水。等一下吧。”
王泽文看他确实擦得差不多了,就没坚持,摆着脸颓丧的表情,蹲在他旁边。
林城见不得他这样,主动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你会做饭吗?”王泽文说,“我会洗碗。”
林城怀疑地看着他。
“这个我真会。还行。”王泽文咳嗽了声,说,“而且不想洗的时候攒一攒,还可以用洗碗机。”
林城不和他争,只笑了一下。
王泽文见他一点怨气都没有,还这么体贴温柔,反而更不舒服。他叹了口气,说:“本来是想请你吃饭的……”
林城顺口说了一句:“那你明天再请我吃饭吧。”
王泽文:“本来明天就要带你去餐厅补上。现在看来这顿饭还得继续往后面拖,不然我总觉得欠你的。”
林城去水龙头下清洗抹布,在水流之中用力揉搓,说道:“王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欠我一顿饭。你还给我介绍了新剧本,说实话,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
王泽文在这一点上十分固执:“不行。我必须请你一顿饭。不对,是两顿。”
林城简直哭笑不得。
他仔细洗干净手,朝王泽文暗示说:“我要做饭了,你……”
王泽文不动如山:“我看着你。”
林城私下觉得王泽文有点黏他,这种错觉时不时会出现,且越来越强烈。
比如现在。王泽文就跟个人形路障一样,守在他旁边。看着他切菜,倒油,翻炒。务必时时刻刻彰显自己的存在。
林城有时候没注意,后退一步就会撞到他身上。他还没出声,对方立即先一步说“对不起”,还摆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可怜样,让林城把所有的话都憋回去。
那感觉,相当微妙。
导致林城做饭的时候,都有点束手束脚。
因为时间已经太晚,林城随便炒了两个菜,又放了碗番茄鸡蛋汤,让王泽文把菜都端出去。
两人在餐桌两侧坐下,都松了口气。
感觉为了吃一顿饭,他们经历了太多。
等吃完饭,再把餐桌收拾好,已经是快午夜。
林城再没力气说要离开,决定顺势在这里住一晚。
他走出厨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澡。
王泽文说家里只有一个厕所里安装了热水器,并把先洗澡的机会让给了他。
林城脑子里太乱,收拾好自己之后,亢奋得无法入眠,又继续看那张试镜用的台词。所以等王泽文洗完澡出来时,书房的灯还亮着。
王泽文踩着拖鞋过来,打开了阳台外面的大灯,让书房变得更亮一点。而后靠在门边,静静看着林城用功。直到林城被那视线激得如芒刺在背,忍受不住,抬头迎向他的目光。
“你不去睡,还在看这个?”王泽文擦着头发,笑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城看见他赤裸着的胸膛,又别开目光,说:“有一点,不大确定,在进状态。”
王泽文干脆拖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说:“行,那你念给我听听。”
近距离下,林城闻到了他身上清新水气的味道,应了声“好”,调整着椅子正面朝向他。
台词的第一句是――“我为什么总烦你?因为我喜欢你,你觉得喜欢不够重,那就是爱。”
王泽文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甚至还有点期待的表情,林城突然卡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