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郡主身份高贵,骆老太太让林妈妈扶着自己起身,将上位让于了她。
淑华郡主也不客气,掸了掸自己紫衣的衣袖,让丫鬟给她整理好裙摆,兀自坐了下来。
待淑华郡主坐定,骆老太太便紧挨着坐到了她的下首。
几人你来我往是好一番客气,淑华郡主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提道:“人都说骆府有四女,各个都是有才情的,本郡主平素里也瞧见过,却是不识哪个是哪个,如今倒想见见。”
宋玉静听得这话是愈发高兴了,只以为淑华郡主此番是看上了他们骆府的哪个姑娘,这厢想借个由头说出来。
这宣平侯府可是实实在在的高枝儿啊,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快,还不来同淑华郡主见礼?”
四姐妹起身,来得厅堂中央,齐齐同淑华郡主见了个礼。
淑华郡主笑得是端庄大方,一一扫过骆家四姐妹:“真是个个都生得水灵啊。”
宋玉静是摩拳擦掌的,眉眼间隐隐有些激动:“还不快同郡主娘娘一一报上你们的名儿来。”
骆如兰是嫡女,理应她先开口。
“如兰见过郡主娘娘。”
还不待淑华郡主说话,宋玉静便迫不及待道:“这是我嫡出的女儿,在家中排行小四,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倒也都是会一些的。”
淑华郡主打量了骆如兰一番,微微一笑道:“四姑娘确是好的。”
骆卿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垂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地客气,心道,这淑华郡主的来意怕不简单,恐要叫自家嫡母失望了。
这不,宋玉静还要就骆如兰再多说些话却是被淑华郡主打断了,就见她指着骆如烟问道:“这姑娘呢?”
宋玉静笑意敛了几分,反而是骆如烟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意,竟还克制不住地上前一步,这才答道:“如烟见过郡主娘娘,郡主娘娘瞧着还真是跟寺庙里的观音娘娘一般,好不慈祥。”
骆卿禁不住暗暗发笑,这骆如烟是真的急了。
前有清音观被淑华郡主撞破她打算假借崴脚之名接近小侯爷,如今她是昏了头了,还敢往上撞。
不出骆卿所料,淑华郡主今儿就是来给骆家的姑娘下马威的。
只见她轻皱了皱眉头,状似不经意地拿手帕子捂了捂自己鼻子,这才开口道:“听说骆府的庶出姑娘都是由着妾室养的,这规矩啊,到底是教得不如嫡出的好。”
此言一出,骆如烟面色大变,嘴唇颤了颤,是什么也不敢说了,只能紧紧揪着自己手中的绢帕才不至失态。
这淑华郡主话里有话,是连带着将骆府所有的庶女都给否了。
骆卿了然,淑华郡主这是顺带着也在提点自己,怕是她瞧出了什么,或是小侯爷同她说了什么,但她显然颇为不赞同,也不会遂了小侯爷的愿。
骆卿倒是无所谓的,只是……
她余光瞟到身旁的骆如月,见她面色竟也比方才白上了几分,连带着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她只以为是骆如月胆子小,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着了,便悄悄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聊以安慰。
淑华郡主可不管自己这一句话有多么的石破天惊,还笑吟吟地对宋玉静道:“骆夫人,这该教的还是得好好管教,有些权不能放,不然说出去笑话的可就是整个骆府了。”
宋玉静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但还是勉力撑着,陪笑道:“郡主娘娘说得对,我还有得学呢。”
将淑华郡主送走后,宋玉静心头那口气儿还没顺,自然免不得训斥方才一马当先的骆如烟几句。
骆如烟心头恨恨,面上还是端得一副柔柔弱弱、委委屈屈的模样。
可宋玉静最见不得的便是骆如烟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这会让她想起宋元春,这个毁了她大半辈子的女人。
“行了,成日里就知道哭!哭哭哭,没个完了!我跟主君商量着,早日将你嫁出去才是,也是老大不小了。”
要不是骆文说骆如烟的婚事他要亲自相看,她早随便找个人将人给嫁出去了。
骆如烟不知骆文的打算,听得宋玉静这话是心头一跳,只觉悔不当初,早知之前就该听自己娘亲的话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如今她该如何是好啊?
嫁给成景这条路显是走不通了,而她娘又落得此般下场,她在骆府无所凭仗,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宋玉静真的会将她随便找个人给嫁了。
到时候,她只能成日里吃糠咽菜,还要托儿带娃,事事亲为,眼见着将自己熬成个上不得台面、斤斤计较的泼妇,而骆如兰穿金戴银,见了自己又是好一番耀武扬威。
她才不要!
“我才不要呢,不要!”
骆如烟吓得立时惊醒了过来,在这初冬之夜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原是白日里忧心的事儿闯进了她的梦中,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发觉有些口渴了,就唤起了本该在外间值夜的采菊,可采菊久久不应,她是又气又恼,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去了外间,却见采菊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她一脚踹在采菊的腿上,惊得采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怎么?见我们如春园失势了你就可以做事懈怠、半点不用心了?”
采菊立时清醒过来了,忙不迭摇头。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太累了,就……不小心睡着了……”
骆如烟不想听这些,也听不进去这些,她只觉她们母女俩一朝失势,是谁都敢爬到她的头上去了。
她气势汹汹地在屋内转着,打算找个趁手的东西来收拾采菊一二,让她记住她永远是她的主子,她僭越不得!
突的,她看到了守夜的下人为防主人家起夜所准备的蜡烛,那微弱的灯火还在跳跃着,蜡油渐次往下淌着,堆积在了烛台上,她心中隐隐生出了些兴奋之感。
她几步走到了放着烛台的桌前,烛火映在她的瞳孔中,显出了里面异常兴奋的光芒,然后她伸出一双嫩白小手将烛台拿了起来,缓缓转过身朝采菊走去。
采菊意识到了什么,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往后退着。
骆如烟见了,更是不高兴了。
“你要去哪里?你可是我的丫鬟,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呢,你不好好伺候我难不成不该接受惩罚?我娘是被送去别庄了,但我还住在如春园的,我还是这里的主子!你们别以为可以敷衍了事!”
采菊已经退到了门边,要么开门逃走,要么……她惊恐地看着骆如烟手中跳跃扭曲的烛火,到底是没敢跑。
她慌忙转过身来跪朝着骆如烟,一下一下地磕着头:“姑娘,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敢了,求您饶过奴婢吧,求求您……”
骆如烟柔柔一笑,伸出一只手来强硬地抓住了采菊的手,然后将烛台缓缓靠近她的手心。
采菊大骇,不停地摇着头,想要将自己的手缩回,可骆如烟的手劲儿奇异地很大。
“不要,姑娘,不要……”
“不要?做错事就要被惩罚,难不成你要违逆我?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不若将你买给人伢子?或是买到青楼去?”
“可是春姨娘说……说会将奴婢送给……送给……”
在骆如烟的注视下她说不出口了。
骆如烟自是知道她说的什么了,但她没说话,就静静地瞧着她,直瞧得她将自己紧握的手张开了才罢休。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慢慢地将蜡烛靠近了采菊生有薄茧的手心,火舌扫过她的手心,随即滚烫的蜡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浇灌在了她的手心上。
她嘴角的笑意愈发疯狂,定定地瞧着采菊的手心,好像在那里能开出一朵旷世奇花来。
采菊凄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着,被骆如烟一个眼神又给阻了回去,她只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双唇,忍受着这场折磨。
终于,骆如烟玩累了,气消了,放过了采菊,甚而还心情颇好地送了采菊一个玉镯子。
采菊接过镯子戴上,又觉着方才的痛苦不算什么了,不过是被火烤,被蜡油烫,她总有一天也能像宋元春一般,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欺负她的人她都能给报复回去!
一眨眼,京城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是夜,骆卿悄悄地上了东边角门的马车,到得言淮私底下同她见面的小院子。
屋内早已烧上炭盆,推门而入,暖烘烘一片,让冻僵的身子霎时回暖。
言淮坐在桌边,笑吟吟地同骆卿招手:“来,羊肉汤已经好了。”
骆卿由着青杏将厚披风给她取下,她这才坐到了言淮身边,鼻尖轻嗅了嗅:“好香啊。”
“今儿初雪,吃羊肉汤暖和。”言淮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了,才又接着道,“动筷吧。”
骆卿得了言淮的信后就一直留着肚子,是早已饿瘪了,这会子也顾不上矜持了,当下大快朵颐了起来。
好半晌,骆卿终于吃饱了,一脸餍足地放下筷子。
言淮听得这动静,当下也停下筷子,温和问道:“吃好了?”
骆卿没觉出不对,满足道:“吃好了。”
言淮语调陡然一变:“那我们来算算账吧。”
骆卿僵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