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1 / 1)

李蓉抱着琴走回来,上官雅才领着人从远处回来,走到李蓉旁边,她看了一眼李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吵崩啦?”

“把尸体先抬回去,”李蓉没有回应,平静道,“活着那批也带回去审问吧。”

说着,李蓉转头叫了一声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静兰,将琴交给静兰:“把琴交给最好的师父,拿去修一修吧。”

静兰应了声,抱着琴走了下去。

等静兰下去之后,李蓉便同上官雅一起去看那些活着的杀手。

人已经被上官雅先押往督查司,两人便一同往外走去,刚出了蝴蝶峡,李蓉便看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而后匆匆停下。

李蓉抬起头来,颇有些诧异,不由得出声道:“苏大人?”

苏容华缓了缓神色,看了一眼周遭,翻身下马朝着李蓉行礼:“殿下。”

“你怎么来了?”李蓉笑起来,“苏大人应当还在休沐才是。”

“听闻殿下出事,”苏容华缓了口气,才开口道:“微臣特来相助。”

“苏大人来得不早不晚,”上官雅从李蓉身后走来,笑眯眯道,“事儿刚完就来了,倒是个好时机。”

“上官不必如此讽刺。”苏容华淡淡瞟了一眼上官雅,转头看向李蓉道,“殿下出城时微臣才得到消息,点了人匆忙赶来,并非有意拖延……”

“我知道。”李蓉点了点头,“你能来就费心了。”

说着,李蓉转头招呼了上官雅,轻声道:“走吧。”

李蓉提步往前,淡淡瞟了一眼苏容华带来的人,她没有作声,上官雅附耳在旁道:“殿下,他带的是刑部的人。”

李蓉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两人上了马车,便回了督查司,李蓉让人将这些杀手分开关押,而后将领头的人提了过来。

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上了破布,上官雅弯下腰,附在李蓉耳边:“这人一心求死,嘴里塞了毒囊,被抠出来了。”

李蓉将人仔细打量了一圈,便认出了来人,上辈子也算个出名的人物,是顶尖杀手组织七星堂的副堂主蔺飞白。

李蓉不由得轻笑起来:“蔺堂主都请来了,陈家这次本钱怕是下了不少。”

蔺飞白冷着脸不说话,李蓉心里倒有些后怕。

蔺飞白这样的人物都请出山来,还好今日她让人把杀手的队伍截成了两部分,外面留少,然后用人数围攻,里面围多,用火/药设伏,若是真的硬碰硬,今天还当真凶多吉少,有来无回。

这也难怪陈家胆子这么大,原来是存了今日她必死的心思。

一定是有人在后面许诺了陈家什么,她死了,就算追查出陈家来,陈老夫人出来抵了罪,他们后面的人再一番运作,将陈广保下来。

陈老夫人这一次也是豁出了性命,一定要保住这个儿子。

李蓉将这一切盘算清楚,抬眼看向蔺飞白:“蔺堂主,我想和你谈谈,现下我让人把你的舌头捋顺,要是你给我玩什么咬舌自尽,明日,我便让人搭上秦曲山,把你们七星堂给端了,听明白了吗?”

听到秦曲山,蔺飞白骤然睁眼,似有几分震惊。

杀手组织最忌讳的,便是让人找到老巢在哪里,他们敢来,也是存了就算事情败露,宫里人也找不到他们的人的心。没想到李蓉开口就把他们的据点报了出来,蔺飞白一时便有些慌了。

李蓉见蔺飞白有了情绪,她抬手让人将蔺飞白口里的破布掏了出来,蔺飞白刚得出声,便立刻道:“你怎么知道的?”

“本宫怎么知道不重要,蔺公子只要乖乖听话就是。我知道你们这些杀手从小在一起培养,你那些兄弟都在秦曲山上吧?你说我今日让人出发,杀他们个错不及防,如何?”

蔺飞白冷着脸不说话,李蓉接着道:“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透漏雇主信息是大忌,我不会让你出面作证,也不会把你暴露出去,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即可。”

“告诉你之后呢?”蔺飞白冷着声,“你拿着我的话出去找凶手,我横竖不也是死吗?”

“这可未必,”李蓉循循善诱,“你可以留个线索给我,我顺着查,就当是我查出来的。然后我给你个机会,你越狱跑出去,回去通知你们兄弟换个地方呆着,如何?”

“天地下有这种好事?”蔺飞白嘲讽出声,“殿下当我是孩子不成?”

“条件嘛,自然是有的。”

李蓉摇着扇子:“我想给七星堂下个单,你们必须接。”

蔺飞白没说话,李蓉知道他在等她,她身子往前探了探,低声道:“刺杀裴文宣的人,是你们的人吧?”

蔺飞白不言,权当默认,李蓉笑起来:“谁提议让你们刺杀裴文宣,你们就回去,用同样的方式把他给我杀了!”

“动手之后,你们找个人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我可以从封地里卖一块地给你们,当然,实际上你们也不需要给我钱,只是明面上假装我们不认识。你们把据点从。我的封地之内,保你们性命无忧。”

蔺飞白面露迟疑,李蓉见到这样的好处他都没有立刻应下,便明白他身后的人,必然和她给予了同等的条件。

她想了想秦曲山所出的位置,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缓声道:“你想好,谢家毕竟只是世家,他们买了地,可那里无论官府还是土地,名义上都归属于朝廷,父皇若是让人查起你们来,他们那里的官员听谢家的,还是听朝廷的,还未可知。而我的封地――”

李蓉抬眼看向蔺飞白:“我是公主,我的封地,就是我的,你明白区别吗?”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好好想。”

李蓉摆弄着手中的茶碗:“既然已经下了泥塘,我与谢家,你们总得站一个位置。我起身之前,给我一个答复。”

蔺飞白不说话,李蓉低头拨弄着茶,过了许久后,李蓉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就听蔺飞白极快道:“是谢兰清。”

李蓉顿住步子,蔺飞白抬眼看向李蓉:“你确定,你还要杀?”

谢兰清是如今谢家的主子,一次刺杀或许不难,难的是这样大族举家之力的反扑。

李蓉沉默着,上官雅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就听李蓉道:“杀了。”

说着,李蓉便朝外走了出去,同上官雅道:“让人审清楚,我先出去。”

上官雅颇有几分不情愿应了声,送着李蓉出去之后,便折了回来,纸笔往蔺飞白面前一铺,果断道:“招吧。”

蔺飞白抬眼看了她一眼,盯着她许久,上官雅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记得你。”蔺飞白冰冷开口,上官雅挑眉,蔺飞白继续道,“往我嘴里塞破布那个。”

上官雅:“……”

“我不招,你换人来。”蔺飞白扭过头去,冷着脸不说话。

上官雅气头一瞬间上来了,她抬起手来,又想到蔺飞白掌握着关键证据,扬手顿在半空中,一时进退两难。

正尴尬着,就听门边传来一声轻笑:“要换人审?行啊,我来。”

说着,苏容华从门口走进来,往蔺飞白对面一坐,一撩衣摆,往椅子上一斜,淡道:“这位公子,说吧。”

蔺飞白不说话,苏容华抬手一指地上擦地的抹布,直接道:“把那抹布给他塞嘴里去。”

蔺飞白听得这话,瞪大了眼,怒道:“你敢?”

“上官大人敢我不敢?你也太小瞧了我些,塞!”

苏容华一声令下,狱卒犹豫片刻,终于上前了两个人,去捡地上的抹布,蔺飞白忍不住了,骤然回头,朝着上官雅道:“你让出去!”

上官雅摊了摊手:“你说要换人的呀。”

“不换了,”蔺飞白拉着脸道,“你让他出去,我这就招。”

上官雅听到这话,颇有些不耐烦:“早说不就完事了吗?”

说着,上官雅转头朝着苏容华行了个礼:“苏大人?”

苏容华见上官雅请他出去的动作,叹了口气:“当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无情,真是无情啊。”

苏容华一面感慨,一面起身,朝着上官雅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上官雅回过身来,把纸笔往蔺飞白面前一推:“蔺堂主,请吧?”

上官雅把蔺飞白审完时,已经是深夜,蔺飞白位置高,知道的事情也多,一路招出来,信息量太大,上官雅整理了口供后,出门来,询问了旁人道:“其他人想拘着,我明日再审。”

“大人,殿下连夜提审,已经都审完了。”

侍从把话告知了上官雅,上官雅愣了愣:“殿下还没走?”

“是。”

侍从笑起来:“殿下还在批文书呢。”

上官雅得了这话,犹豫了片刻,便去看李蓉。

李蓉还在她的书房里,等了灯火,仿佛不知疲倦一样,静静整理着刚刚拷问出来的口供。

上官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苏容华刚好锁了自己的门出来,见到上官雅,他有些意外道:“上官大人?”

上官雅被苏容华吓了一跳,李蓉也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人,笑了笑道:“你们还不走?”

“殿下。”上官雅和苏容华朝着李蓉一起行礼,李蓉看了看天色,温和道,“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殿下……”上官雅迟疑着,李蓉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平和道,“回去吧。今日情况特殊,苏大人方便的话,送上官大人一程吧。”

今天他们敢干了这么大的事,难保不会有一些反扑,杀不了李蓉,盯着上官雅来也可能。有苏容华跟着上官雅,要动上官雅,也要看一下苏家的面子。

李蓉也只是一说,不想苏容华竟也应了下来。李蓉点了点头,平和道:“去吧。”

上官雅没说话,苏容华抬手道:“上官大人,请。”

上官雅叹了口气,只道:“殿下早些回去吧。”

李蓉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折子:“我把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上官雅见李蓉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同苏容华一起走出门去。苏容华悄悄打量她,轻笑道:“上官大人似乎是有心事。”

“也没什么。”

上官雅笑了笑:“今日劳烦苏大人相送了。”

“小事。”苏容华同上官雅并肩行着,“能送上官小姐回家,是在下的荣幸。”

上官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她叹了口气:“苏容华,我还真看不明白你这个人。”

“嗯?”

“你能到督查司,为的是什么,我们都清楚。可今日送我回去,便是帮着我和殿下了。”

“上官小姐,我也并非时时是要同你们作对的。”苏容华少有带了几分认真,“我心里有我的对错,我觉得你们过了,便会帮着其他人。我觉得其他人过了,便会帮着你们。”

“苏大人没有自己的立场吗?”上官雅抬眼看他,苏容华低头一笑,“有,只是我的立场,是我心里的对错,与世家或者皇权,都没有任何干系。”

“是么?”上官雅声音很淡,苏容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不同上官小姐谈这些。上官小姐今日忧虑,怕是与殿下有关,何不与我一说呢?”

上官雅不说话,两人提步出了门,苏容华缓声道:“上官小姐不说我也知道,今日满山的芍药,裴大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公主却在那里设伏,裴大人与公主的关系,怕是颇为微妙啊。”

上官雅停住脚步,苏容华转眼看她:“上官小姐是不是想,殿下明明心里有裴大人,裴大人心里也有殿下,为何似乎还与裴大人关系这么僵呢?”

“苏容华,”上官雅抬眼,冷冷看着他,“殿下也是你能妄议的吗?”

苏容华笑起来,他靠近上官雅,轻声道:“笑一笑。”

上官雅冷冷看着苏容华,只道:“为什么?”

苏容华想了想:“这就是你问人的态度?”

“不说就算了。”上官雅声音很淡,她径直转向马车,还未到车前,就听苏容华道:“因为在意。”

“殿下这个人,越是在意什么,越是不敢触碰什么。她和裴文宣不一样,当年裴礼之大人,夫妻恩爱,超乎寻常。而殿下生于宫廷,生来谨慎。裴文宣看似温和谦让,实则极为强势,若是定下什么,那就是步步为营,寸土必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殿下不是,殿下心软得多,她怕自己失了分寸,所以她越在意,越害怕。”

“你为什么这么说殿下?”

上官雅回过头来,皱起眉头,苏容华每一句话她都挑不出错,可她奇怪的是,苏容华为什么这么了解李蓉。

苏容华耸耸肩:“不说我说的,别人告诉我的。”

“谁?”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苏容华轻笑:“我告诉你,也不过就是给上官小姐解惑,裴文宣和殿下,其实并不般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上官雅甩下这一句,便提步往督查司走去,苏容华愣了愣,便见上官雅疾步走到李蓉房间里。

李蓉还低头写着字,上官雅走到李蓉面前,将李蓉手中笔猛地抽开,认真道:“殿下,别写了。”

李蓉顿了顿动作,就听上官雅道:“殿下,你若想和离,就早一点和离。若你还想留住驸马,现在就回去。”

“你怎么还不走?”

李蓉笑起来,抬眼看向上官雅,有些无奈道:“小小年纪管这么多干什么?”

“殿下,您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上官雅认真看着她:“算来我比殿下还要年长几分。殿下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李蓉静静看着她,上官雅皱起眉头:“殿下,您素来行事果决,何必如此逃避呢?您总不能在督查司一直批折子批到死,总得见他。”

李蓉听着,片刻后,她笑起来:“你觉得我如今优柔寡断,很不讨人喜欢是不是?”

上官雅愣了愣,李蓉将笔从她手中取过来,温和道:“如果我回去了,裴文宣要见的,就是这样的我。”

“那又怎么样呢?”

上官雅忍不住开口:“殿下,裴文宣心里有你,你也不是不在意他。”

“谁告诉你我在意他?”

李蓉低着头,一字一字落在纸页上,上官雅气笑了:“殿下,你给别人喂过汤吗?”

李蓉顿了顿笔,上官雅继续道:“你伺候过任何人吗?你小心翼翼在意过其他人的感受吗?你关心别人对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吗?”

“你害怕过别人吗?那天杀手说要杀你的时候,你同我说不用管,可他们刺杀了裴文宣,你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如今明明杀谢兰清太过冒险,可你为了警告他们还是要杀他……”

“你放肆!”

李蓉大喝出声,上官雅抿紧唇,她盯着李蓉:“殿下,你这样下去,你想过你的一辈子要怎么过吗?”

“我想过,”李蓉回应着上官雅的询问,她说得异常认真,“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在乎别人,我也不需要别人在乎我,我这辈子让我在意的人过得好好的,我自己有钱有权,想要谁在我身边就让谁在我身边,我要怎么过一辈子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上官雅听着李蓉回话,有几分震惊,李蓉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你们觉得所有事都该有个结果,裴文宣要这个结果逼我,你如今也要逼我,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想付出又希望他在我身边,”李蓉说着,又停了下来,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语调,让自己和平日看上去没什么不同,“我知道,这就是自私,不管我对他再好,给不了他想要的,就该把一切说清楚,不该留。”

“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李蓉神色平静,“是我心里一直在逃避他的感情,所以凡事都要往不好的地方想。今日但凡我多留几分心,也不至于伤害他。我应当同他道歉,也应该同他说清楚,我不能自以为是的对他好,觉得这样就可以弥补他给我的付出。他要什么,我得给什么,给不了,我得说清楚。你不必说了,我回去。”

上官雅愣愣听着,李蓉出了门,上官雅有些不可思议:“殿下。”

李蓉顿住脚步,上官雅回头看她:“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要同他在一起呢?”

李蓉没说话,好久后,她平静道:“回吧。”

说着,李蓉便提步走了出去,她上了马车,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一个人的空间将她吞噬的刹那,她捏紧了手掌。

她把手心掐得鲜血淋漓,才终于保持了面容上的平静。

等回到公主府,她站在公主府门口,扬起头来看着那牌匾时,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上一世的公主府。

她记忆里的公主府,一直阴冷,安静,哪怕有苏容卿跟在她身后,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走在长廊上,可她也会觉得有彻骨的冷翻涌上来,渗进她的骨子里。

可这一世的公主府,她从来没这么感觉过。

苏容卿在她身后时,像是她的影子,另一个她,他们太像,一起埋在这公主府里,死气沉沉,没有人比苏容卿更了解她,可正也是如此,他们一起沦于黑暗时,谁也救不了谁,只能一起沉沦。

而裴文宣不一样,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站在她背后,她就知道他的存在,她能清晰感知到,有一个人,无论她沦于任何境地,他都能伸出手,将她拉出来。

这样的感觉让她害怕又无可抑制的渴望,所以明知自己身处于烂泥,她还是会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可她清楚知道,自己的感情就是一滩沼泽,她向裴文宣伸出手,不过就是把一个岸上的人,拉到沼泽中和自己一起溺死。

她会毁了裴文宣。

她的敏感,她的多疑,她的自私,都消磨这个在感情上怀以最美好期盼的人,然后让他一点点变成和她相似的人。

李蓉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然后她就看见站在长廊上的青年。

他身着单衫,外面批了一件纯白色的狐裘大衣,静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银霜挥洒而落,李蓉停在长廊前,她没敢上前。

裴文宣轻轻侧头,他们隔着一条长廊,静静凝望。

看见李蓉那一刻,裴文宣也说不出是怎么的,就觉得心上有种难言的刺痛泛开。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上一世的李蓉,她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冷漠又孤傲的模样。

可是比及上一世,她又多了几分少年温和。

他们两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好久后,裴文宣先笑起来:“今日殿下最后同我发火,我见殿下似乎是伤心了。殿下性子向来内敛,能说那样的话,必然是难过极了。”

“我知道问这样的话不应该,可我还是想问一问殿下。”

说着,裴文宣抬眼看她:“上一世我伤了殿下,是不是无论我如何解释,殿下都难以释怀?”

“不是,上一世的事情,你解释得很清楚,我也放下了。”

李蓉垂眸。

“那殿下今日说,不是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感情被践踏过,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自己可怜过,又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都应保持理智。”

就像她当年一样。

听到这话,裴文宣深吸了一口气,他似是觉得有些荒唐,轻笑出声来:“殿下始终还是殿下,是微臣多想了。”

说着,裴文宣抬手行礼,恭敬道:“殿下,微臣近日早出晚归,颇为繁忙,为免叨扰殿下,微臣打算近来夜宿书房,还望殿下应允。”

李蓉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谢殿下,”裴文宣直起身来,平淡道,“夜深露重,殿下早些安歇吧。”

说着,裴文宣便转身离开,看着裴文宣的背影,李蓉终于开口:“对不起。”

裴文宣顿住步子,李蓉低下头,盯着地面,轻声道:“以前不曾和你说清楚,一直躲着你,是我不对。辜负了你的心意,也是我不对。”

裴文宣听着她的话,有些想笑,又觉得难以开口,好久后,他吐出一口浊气,淡道:“殿下不必在意,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接受不接受,本就是殿下的事,没有对错可言。今日是我冒昧,还望殿下见谅。”

李蓉低低应了一声,裴文宣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总觉得,若是此刻他走了,或许就回不了头。

所以他不敢挪步,而身后人也不动。

两人僵持着,李蓉在这样的沉默里,缓慢抬头。

她静静看着裴文宣的背影,灯光在他身上笼了一层光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上官雅问她的话:“殿下,你这样下去,你想过你的一辈子要怎么过吗?”

这话之后对应的,是成婚那一晚,裴文宣静坐在她面前,认真告诉她:“因为你想要过很好的一生。”

“你不想像上一辈子一样过。”

“你想要太子殿下好好的,想要一个美好的家庭,想要一个人爱你且你爱着,想要孩子承欢膝下,想要晚年的时候,有一个互相依靠着的人,一起共赴黄泉,不是么?”

不是么?

上天让她重活一辈子,总不该让她白白走一遭,像上一世一样,早早埋葬在这冰冷的公主府里。

她改变了李川,改变了秦真真,改变了上官雅,甚至于未来,她会去改变苏容卿,改变苏家,改变上官家,改变她母亲。

为什么,她不能改一点点呢?

三十年又怎样,五十年又如何,哪怕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哪怕她在感情这件事上早已是溺水之人。

她为什么,不能伸出手去,努力触碰一下他呢?

她想要这个人,想要这个人相伴的人生,她舍不得这人给的美好,她看见他转身的时候,就觉得是难以割舍的疼。

她看着那人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一直等着她,他等了她好久,终于有些倦了。

裴文宣疲惫开口:“殿下,微臣累了,先告退了。”

“裴文宣!”李蓉骤然叫住他,她声音有些发抖。

裴文宣疑惑回头,就看见李蓉站在长廊尽头,她注视着他,眼里满是认真:“你能不能,再等一等我?”

其实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当李蓉出口那一瞬,他便觉得,她像一个跋山涉水的人,撕开刮得她鲜血淋漓的荆棘,凑在他身前,奋力出声。

“裴文宣,”李蓉语速极快,“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我知道感情这件事上,我让人讨厌,我也很不值得,我很不好,我没法相信你,也没法相信我自己。我知道无数道理,可我做不到这些。”

“但我纵有千万不是,”李蓉勉强笑起来,“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好不容易两辈子都被上天撮合在一起的份上,等一等我?”

裴文宣没说话,短暂的沉默耗尽了她的勇气,李蓉尴尬笑了笑,她低下头来,似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随便一说,你大概也听不懂,觉得荒唐就算了。你顺着自己心意走就是,难过了离开也没什么,咱们也很熟了……”

李蓉说着这些,裴文宣觉得轻微的疼泛开来,在他心上蔓延,细细密密落在软肉上,看得人难过又酸涩。

他看着李蓉,打断她那些自贬的话,低声开口:“蓉蓉。”

李蓉听得这声称呼,缓慢抬起头来,就看裴文宣站在灯光下,面上浮起笑容来,他神色温柔又包容,像是拂过细柳的春风,轻轻缠绕在人心上,抚平所有苦痛。

“你不要怕,”他温柔开口,“你慢一点没关系。”

“我在的,一直都在。”

“你知道吗,”裴文宣笑出声来,“上一世,我等了你三十年呢。”

说着,裴文宣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放在她的面容上:“我很有耐心,我可以等很久很久,蓉蓉。”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哑里带了几分缱绻:“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

李蓉听着他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一生再难过都未曾落过眼泪,却就在那一刹那,让眼泪奔涌而出,落在他的手掌上。

这份迟了三十年的告白,终于在这样狼狈又平凡的时刻,送到她面前。

“你……”李蓉声音低哑,她似乎想笑,又笑不起来,“怎么不早点说啊。”

“都三十年了,”李蓉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他,“告诉我,又想做什么呢?”

“想同你在一起。”裴文宣神色平静,他果断开口,注视着她,“想不放手,想在你哭的时候拥抱你,在你笑的时候陪着你,想在下雨的时候为你打每一次伞,想在你每一次狼狈、欢喜、荣耀、低谷、生死、黄泉,都与你在一起。”

“你看上我什么了?我脾气又不好,又老欺负你。”

李蓉笑起来,裴文宣也笑了。

“大概我瞎了吧。”

他声音里含着春日一样带着温度的笑意:“所以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李蓉,”他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面容,“我会等着你,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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