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白吞吞吐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云不闲一向也不擅于察颜观色,就很迷糊:“夫人,是生了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病症么?要不,我给夫人把把脉?”
“不是啦。”曲小白到底不太好意思,小声说出了几个字。
云不闲听后,却是惊呆了。
就算是在曲小白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女人结婚后生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个传宗接代为人生头等大事的世界里?
一个不愿意为男人生孩子的女人,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犯了七出第一条!如果夫家追究,那可是要游街沉塘的!
即便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帮助亦师亦友,云不闲还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认可了杨凌,并打算一辈子都追随在他身边,以他为主。
曲小白看他脸色惨白,便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底线,她有心想要解释一下,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云大夫,到底能不能配得出来?”
“我……我尽量试试吧。夫人回去稍等。”
曲小白看着他仓惶模样,想要嘱托几句,但他已经埋头他的药材里去了,她蹙了蹙眉,到底是没有能说什么,带着满腹的忐忑,回了自己的营帐。
云不闲惶恐不安,在曲小白离开之后,到底是沉不住气,去找杨凌了。
传宗接代乃是男人的头等大事,什么雄心抱负,什么光宗耀祖,相比之下,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可不能看着他一心跟随的人在这件事上被欺骗。
杨凌虽然跟慕南云去了中军大帐,但排兵布阵这种大事,自然有慕慈恩的直系将领们一起讨论,他也就是有个旁听的资格,建言什么的,并没有他的份儿。
他也不会越俎代庖,在太岁头上动土,以免惹那些大爷们仇视。
云不闲的脑袋在门口三丈外一出现,他便瞧见了,冲慕南云点了个头,闪身出了营帐。
云不闲一脸凝重,让他不由皱眉,“出了什么事了吗?”
云不闲努努嘴儿,示意他到僻静处说话,他回头瞧了眼中军大帐,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和云不闲一起转入一片山岩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不闲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把今日曲小白所求之事,详尽说了。诚然,为了不让小主人夫妻两个闹别扭,他尽量说的委婉,还额外加了许多替曲小白辩白的话,譬如,她年纪小,譬如她身板儿弱之类。
杨凌缩在袖中的手,早已经紧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血流出来,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血。
面上却是一副淡然神色,“这事儿是我和小白早商量好了的。多谢你今日来提醒,不过,以后她想要什么药,满足她就是,她不是没分寸的人。”
云不闲比得知曲小白要那种药的时候神情还震惊,深吸了好几口的气,才算是能顺畅呼吸了,杨凌一转身,回了大帐,他站在原地凝了好一会子的神儿,才举步离去。
虽然想不明白小主子夫妻这是在搞什么,但人家夫妻的事情,他也不好多言,这事儿啊,藏心里就好,万不可再拿出来说。
他这次倒是很明白。
午后云不闲把止疼的药汤送给了曲小白,但避子的药并没有,山上的这些药材里面,全是治疗外伤的药,有一味山红花倒是可以用,但那药对于身体有伤害,云不闲做主,没有给。
对曲小白的说辞则是,山上没有这类药物,曲小白虽觉得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心里盘算着等下山以后再去买药,会不会太迟了。
云不闲眼角余光全在她的脸上,知道她心里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哀叹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凌直到很晚才回了两人的小营帐。
曲小白迎上去,关切地嘘寒问暖,“晚饭吃了没有?我一个女人,也不会去大帐那边露脸,你要自己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一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
杨凌的脸色淡淡的,瞧不出在想什么,且他没有应她的话,曲小白心里就在打鼓,这实在不是杨凌的作风啊。
难道是……云不闲去找他了?
看来是的!
这个云不闲,可真是会添乱。
虽然曲小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这件事是犯忌讳的,她心里明白,杨凌不高兴,她也能理解,既然杨凌已经知道,说不得话要说开了,省得给他留疙瘩在心里。
“杨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试探着问道,口气放得挺软的。
杨凌却是冷淡:“知道什么?”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打从她见到杨凌第一眼起,他就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哪怕是他扮傻的时候,哪怕是他爱而不得的时候,哪怕是他心中忐忑的时候,都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她脸色一白,连语气都跟着不安起来:“就是,就是那个……云不闲是不是去找过你了?”
昏黄烛火下,杨凌神色平淡的脸上似多了几分恍惚,就像是月夜下的水光,即便是离得很近,也还是很虚幻,“嗯,找过了。”
他的声音也似很遥远,入耳并不真切。
曲小白分辨不出他的脸色是好是坏,也就无从得知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一向就不是个喜怒形于外的人,这让曲小白心里更忐忑焦灼起来,“杨凌,你听我说,我只是……”
“不用解释。”杨凌的语气忽然冷淡,透出一点冰霜般的冷冽,看着曲小白的眸光也忽然凛冽起来,“你一向会说好听的,我时常被你哄得团团转,我喜欢听你说好听的话,喜欢被你哄得团团转,曲小白,我什么都依你。但,以后,我不想听你提起今日所说之事。”
曲小白被他说得一阵迷糊。
这是什么意思?瞧着像是生气了,可说的话却是这般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把话说明白。杨凌,我不喜欢这样,你有什么心思,不要藏起来,告诉我,我才好知道应该怎么做。”曲小白心里半是忐忑,半是迷惘。她无意给他造成困扰,也绝不喜欢他因为这件事多想。
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件事给杨凌造成的伤害。
杨凌负手站在灯烛前,不看她,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晃得他的神色更是莫名的冷,但冷寂中,又似乎带了点别的色彩。
曲小白心里更忐忑了。
“不喜欢这样吗?也好,我把我的心迹剖白给你听。”
语气冷得如檐上霜,风中雪,曲小白眉心蹙得极深,惶然无措地望着他。
“我是个父母不详的人。把我养大的人家,对我不好,时常打骂羞辱,师父也让我扮傻,说是那样才能保命,我从小就要为如何活下去忧心,过得谨小慎微,受尽屈辱。没有人对我好,那些看似关心我的人,也是怀着我至今不明白的目的。”杨凌语气淡得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是让听的人却是心头抽紧。
他对着晃动的烛火,轻叹了一声,“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那时候我仍旧扮演着一个傻子,你对我的好,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功利,就是单纯的对我好。我眷恋着你带给我的温暖,并且贪心地想,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给的温暖里。”
他忽然顿住,脸上神色莫名。
曲小白的心却是一分一分沉下去。他看似轻轻的诉说,沉重得好似有千钧之重,压在了她的心头。
“杨凌……”
杨凌打断了她的话音,“这段心迹以前也跟你说过,你可能已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是,曲小白,你知道我为了这一点点的温暖,求得有多卑微吗?”
杨凌抿起了嘴唇,因为太用力,嘴角渗出了血丝,他犹未知觉,“哪怕你只是出于善心施舍于一个傻子,我也贪恋得如同从不知道那是施舍,紧紧抱着,不肯撒手。哪怕只是施舍……”
曲小白脸色铁青,这些话如同巨石砸在心头,砸得她头晕目眩,疼入骨髓,“杨凌!”
她沉洌的语气惊得杨凌晃神,猛然抬头望向她。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杨凌怔然,疑惑地望着曲小白。
“你经历特殊,以致于心路历程和别人不一样,难免就会多想,我不怪你。但你以后若还敢多想,就休怪我对你无情!”
杨凌愕然地看着忽然就暴怒的曲小白,明明该生气的是他不是吗?为什么她反倒生气了?
曲小白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心疼还是恼怒了,只觉得五内翻腾得厉害,真想上去一巴掌拍醒这个榆木脑袋,但又下不了手,她长叹一声,到底是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钻死胡同不理,一抬手,将身上衣裳襟扣给解了。
杨凌不明所以地瞧着,她解了外衣,又褪了里衣,露出密密麻麻全是伤口的肌肤来。
灯火凉薄,映得那些伤口有些可怖。
“杨凌,你见过拿性命去施舍的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