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曲小白靠在靠枕上,本想等一等杨凌,奈何周公寻她,她撑不住,就先会周公去了。
杨凌在书房里忙到深夜,抬眸一看,刻漏已经指向子时。
站起身来,舒了舒腰肢,杨凌顺手拿了氅衣穿在身上,熄灯出了书房。漫天星光如玉,万籁俱寂,有些冷。
卧房里的灯还亮着,他举步朝卧房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寂静凄清的夜,就算是刮过一阵微风,也能让人听见风丝儿的声音。杨凌听觉灵敏,他听见的,不是自然的风声,而是衣袂带起的风声。
他嘴角逸出一抹冷笑,身形一动,朝着风起的方向掠了过去。
墨蓝的衣袍在空中如闪电划过,落在离煤堆不远的一株枯树树枝上。
煤堆之上,几个人影猫着腰,手中拿着匕首,划开了覆盖着的油毡。
杨凌瞥了一眼他们的位置,嘴角逸出一抹嘲笑。
府里的影卫落在杨凌身后的枝桠上,请示道:“主上,要上去吗?”
杨凌摆手:“不用。”
影卫便没有动弹。
油毡上的几个黑影划开了油毡之后,便闻到了一股味道,其中一个开口:“草,这是什么味儿?这味儿不对啊!”
“有什么对不对的?东西拿回去再说!”
“这怎么拿啊?”
“用刀挖?早知道,应该拿个铲子的。”
“你身上有没有带布袋子?”
“我带那玩意儿干嘛?”
“你们都没有带吗?”
“没有。”
“那怎么拿?难道,要用衣服兜着?”
“看来只能用衣服兜着了。”
“你不要看我,要兜你自己兜,这玩意儿这么臭,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漫天星光,夜色清净,却不能看清脚下到底是什么物事,忽然一声鸟鸣,在山脚下响起,接着便是扑棱棱振翅的声音。黑衣人们急了,“快呀!”
其中一个黑衣人被迫把衣服兜了起来,另一个用匕首挑了一大块脚底的东西,捧起来扔到那人的衣裳里,闻闻自己的手,恶心地要干呕,“也不知道主子要这玩意儿干什么!”他到底没撑住,呕了出来。
“快走快走!别被人发现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几条黑影纵下油毡,疾速撤离。
影卫望着杨凌的背影,问道:“主上,追吗?”
“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杨凌吩咐了一声,身形一闪,往府邸的方向掠去,两个影卫朝那几条黑影子追了上去。
一直追出了十几里,早出了新庄的范围,几条人影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人影,这才翻进院子,在主屋门前停下脚步,扣了扣门,“主子,得手。”
“进来。”里面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门打开,几条人影进去,齐齐一跪,“主子,幸不辱命。那庄子连个防卫都没有!根本就是很容易进!”
太师椅上,坐着个身着青色衣袍戴银色面具的人。衣裳颜色虽然寻常,但那料子一看就不寻常,衣裳上还绣了暗云纹,绣工精湛。银色的面具上刻着精致的银莲花花纹,连面具都这般精致,可见人是个讲究的人。
屋外,两个影卫待人都进去了之后,才敢靠近,脚步轻得似夜猫一般,走到窗前,把耳朵贴在了窗上。
面具人冷寒的眸光眯了眯,“没有守卫?”疑惑地喃喃:“这不可能啊,新庄守卫森严,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主子,我们几个的轻功都是顶好的,他们应该是没发现我们。”
门外的两个影卫: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什么人啊?
门内,面具人点点头,“东西呢?”
其中一个黑衣人放开了他兜着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主子,都在这儿了。”
面具人不由捂住了鼻子,其余几个也都赶紧捂住了鼻子,“这什么东西?”面具人往前凑了凑,瞟了一眼,立即挪开了冷寒的眸光,“这……不是粪吗?”
几个黑衣人都凑了上去,仔细辨认,面面相觑,疑惑:“好像是的。”
“那杨府的人这是什么毛病?为什么弄一堆粪,还要盖着?”
半晌,感觉到主子的目光如山压下来,几个人终于醒悟,纷纷磕头:“主子,我们完全是按照主子说的位置去找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会是臭大粪啊!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面具人冷冷的眸光中染上一丝愤怒,手按在桌子一角,咔嚓一声,桌角就断了。
“好你个杨凌!算你阴险!”
杨家卧房里,背锅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会周公的曲小白被喷嚏声惊醒,睁开朦胧的睡眼,瞧见杨凌已经换了丝质的月白睡衣,朝她走过来,颀长的身形因为睡衣挺清透,显得颇性感。
曲小白迷蒙地看着他,“你染寒了?那你还是不要过来睡了,不要传染了我。”
唔,好无情。
杨凌摸了摸鼻子,幽幽:“没有染寒,就是乍一进到暖和的屋里,鼻子有些痒。刚才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
“哦,有多有趣?比睡觉有趣吗?”
曲小白支着颊,迷蒙着双眼像只没睡醒的小猫儿,其实本想要逗一逗杨凌的,想说“比睡你有趣吗”,但肚子里的崽儿忽然踢了她一脚,她一激灵,没敢撩。
杨凌走到床前,靠着她身边躺下来,把她拥入怀里,扭来扭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应该还算有趣吧。”
他把在外面看见的一幕细细讲给她听了,一点细节都没有漏下,曲小白听完,嘴角眼角一起抽:“所以,他们把我让庄丁们沤的春肥都盗走了?还是用手捧,用衣服兜走的?”
杨凌好看的剑眉轻佻一挑,“大概,是这样的。”
曲小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还会有这么蠢的人啊?他们谁啊?”这一笑,睡神就全给笑跑了,她两眼炯炯,望着杨凌。
“谁么……明天就知道了。”他低垂着眼眸,看着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抿了抿忽然干涩的嘴唇,脑子就一个念头,找她润润嘴唇。
曲小白正瞧着他呢,他低垂眼眸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就像蝶翼一般,轻颤着,几乎挑不出瑕疵的脸,骨相美,皮相也美,哪哪都完美,她有点抗拒不了这色相诱惑,但考虑到肚子里的娃,她不得不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
却不想她这头压下了,杨凌那头却是压不下,“屋子里是不是火烧得太旺了?有些燥。润润……”后面两个字的尾音就跑到了曲小白的嘴巴里。
曲小白:“……”润你个大头鬼啊!
曲小白挣扎了一下,杨凌停顿住,但嘴唇没有离开她嘴角,“怎么?”
“我……我怕儿子……”
“我是大夫,有分寸的。”杨凌又亲了上去。
曲小白:“……”我觉得你不是大夫,你是禽兽。
衣冠禽兽。
衣冠楚楚的禽兽。
曲小白一时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形容词形容他了。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词啊。
不多时,她就已经被这位“衣冠楚楚的禽兽”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了,“这屋里谁烧了那么多的火?燥死了。”
第二天,杨凌一大早,精神奕奕地醒来,穿好了衣衫,俯身推了推还在睡着的曲小白,“今天不是要去看好戏吗?起床了,带你去。”
曲小白一动不动,跟贪睡猫似的。
杨凌索性也不急了,拖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欣赏她的睡姿。
她的睡姿……嗯,向来不怎么好。
但今天还好,顶多也就像只蜷缩的猫咪。
杨凌瞧着她的脸,水水润润的,大约是因为屋里太热的缘故,白皙中透了些粉,宛若画中的颜色一般,他眸光忽然落在她嘴唇上。
他没想到,都过了一个晚上了,到现在她的嘴唇还是肿着的,但也正因为肿着,就更显得水润柔软了。
嗯,这个样子,的确是不能带她去看热闹的。既然她不能去,那他自己也懒得去看这个热闹,索性决定不出门了。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他恋恋不舍地看了曲小白一眼,转身出门,关了门。
敲门的是昨夜那两个负责跟踪的影卫。
“书房说。”杨凌朝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即便是白天,两个影卫也穿了黑衣蒙了脸,跟在杨凌后面,朝书房走去。
“怎么回事?”书房门一关,杨凌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影卫照实回答:“昨夜跟去了小王庄的一座宅子里,他们的主子是一个戴面具的人,我们没敢打草惊蛇。”
杨凌点点头:“不打草惊蛇是对的。一会儿你们让青君顺便去县衙报个案。”
又吩咐了几句,便命他们回去休息。两个影卫出门之后,书房便只剩了他自己。偌大的书房,虽然挺温暖,但也挺冷清。曲小白那厢还在睡,他忍了好几忍,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打扰她。
拾掇了几本手札出来,都是曲小白抄的,顺手拿了一支笔,一边看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是批注几笔,有时是提出疑问,总之有个好习惯,看书的时候手上不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