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入殿,如入无人之境,殿里的侍卫不多,武功虽精,但距离杨凌的身手还是差得太多,杨凌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便有数名侍卫倒地,其余的,也就不敢动了。
一个个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往后退,一直退到内殿的垂帘之外。
容贵妃追了进来,本想要喝斥殿里的侍卫拦住杨凌,一进门就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一具具尸体,有两三具没了脑袋,还有一个被腰斩的,容贵妃纵使是打年轻时候就没少有人死在她的手上,但真正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她哪里见过?当下就吓得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白得没有意思血色。
阿二进来,搭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似这种货色,已经不值当他动手。
杨凌走进内殿,看见夏光和冯保都在,只是,夏光断了一只手臂,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床尾,冯保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在床前伺候着,但脸色也是一样的白,端着药碗的手一直在瑟瑟发抖,一勺药试着端了好几次,总也喂不到皇帝的嘴里。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看见杨凌进来,两个人的目光都动了动,朝他看过来。
冯保道:“他还有没做完的事情,不能死。凌皇子,您来了就好。”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的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
从冯保的嘴里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让殿里殿外的人都吃了一大惊。
杨凌脸上却是淡淡的,“我来看看。”
他走到龙榻前,矮身在床沿坐下,修长的手指搭上皇帝的脉搏,一直到把完脉,他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把完了脉,搁下了皇帝的手,杨凌才瞟了一眼内殿。
内殿除了冯保和夏光,还有几个小内侍,小内侍们一个一个都是面白如纸,眼光发直的样子,显然是吓坏了。
没有埋伏什么高手,甚至都没有安排容贵妃自己的人。这情况有些反常,但又在情理之中。
冯保和夏光都伤得颇重,可见之前是经历了一场恶斗,结果么,两人没有能阻拦得住容贵妃的人对皇帝下黑手。
他刚才给皇帝诊脉,皇帝的脉搏根本就约等于无。归西也不过就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而他也不是真的病了,只是中毒而已。
只是那毒的毒性怪异,让中毒者瞧着只像是得了中风之类的病症罢了。
冯保说:“殿下,您来晚了一步,他们已经得了一道圣旨,带走了。”
不用说,他也猜得到圣旨的内容。
杨凌淡声道:“无妨。”
浅淡的两个字,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冯保和夏光两个人的脸色都好了一些。
杨凌拿出了一个碧色的玉瓶,搁在冯保手中,道:“你和夏公公一人吃一粒,先到一旁调息一下。”
冯保要道谢,杨凌摆手示意不用了,他从袖袋里又拿出了一瓶药,那瓶子是紫色的,一打开了,就有异香飘出,连内殿的血腥气都被它给遮盖了过去。
冯保和夏光都不由朝他看了过去。
他们是有些见识的。
这药不是什么救命的大还丹,这只是颗毒药。剧毒无比的毒药。冯保和夏光面面相觑,不由都是一惊,震惊之后,却又都恢复了冷静的面色。
皇帝已经没有救了,这颗毒药不过是以毒攻毒,让他暂时醒过来罢了。
杨凌把药丸送进了皇帝口中,冯保和夏光二人都没有上前去阻止。一旁的小内侍们傻呆呆的,甚至连避嫌都忘了。
以内力把药丸逼进皇帝腹中,杨凌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提笔蘸饱了墨,顺手拿过写圣旨用的卷轴,铺开了,笔走龙蛇,不多时,写好一一道圣旨,瞥了一眼,没什么问题,问冯保和夏光:“玉玺可还在?”
“在,若不是老奴二人有这玉玺做保命牌,此时怕是早已经没命了。您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去别出找玉玺去了,殿下,您还是动作快点吧,恐怕一会儿他们又要回来了。”
杨凌并没有着慌,把圣旨搁在一旁,又铺开了一本册子,提笔落下三个字:罪己诏。
老皇帝是不可能站起来写什么罪己诏了,他也没指望过老皇帝会写个罪己诏诏告天下,虽然说到最后这仇也不可能报得很解气,但至少,得该死的都死了。
杨凌最后的让步仅止于此罢了。
罪己诏写完,冯保颤颤巍巍地拿出了玉玺,在罪己诏和圣旨上都盖上了大印,然后仔仔细细把玉玺给包了,双手奉至杨凌的面前,“殿下,如今皇上已经大限,这玉玺,请您收好。”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暴戾的吼声:“拿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卷着劲风朝着杨凌和冯保疾射了过来。
确切地说,那人应该是冲着玉玺来的。
杨凌看见她的身形,便知道她是谁了。
本来该在养伤的吕筱筱。
或者说,本来应该处于深睡眠中的吕筱筱。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那么放过吕筱筱?那日在公主府,他顺手给她催眠,这才放心离开的。
倒是没有想到,还有人能解这催眠之术。可见京中卧虎藏龙,不是虚言。
杨凌扬手把玉玺接了过去,在吕筱筱杀到面前的时候,就把玉玺给稳妥地收了起来。
那玉玺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收起来并不费事。
吕筱筱一柄长剑随着玉玺收起落了下来,杨凌眉眼一冷,手中的匕首迎上了她的长剑。
该来的,始终是会来的。这世上能接得住吕筱筱的招数的人,并没有几个,而他必须要跨过吕筱筱这座拦路的山峰。
外面的厮杀同样也已经白热化,一时间皇宫里都是刀光剑影血雨纷飞。
似这般皇权之争,有一个专用的词汇:政变。
杨凌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不会让他翻案,他能走的,也就只有政变一条路。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他无法扭转的局势。
杨凌和吕筱筱这一场仗并没有持续多久。和之前的几回交手并不相同,杨凌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和她缠斗的打算,一出手,就是招招死穴。
过去的多少次交手,即便是面临着生死的危机,他也没有对她下过死手,隐藏真实的本事也好,不想下手杀女人也罢,反正,他没有对她下手。
以致于吕筱筱一度认为,她和他是旗鼓相当的。但今天才知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她压根儿就不是对手。
短短半个时辰的对阵,几乎把漪澜殿的房顶都要掀了,皇帝服下了药之后,本来已经醒了过来,瞬间又被激荡的真气给顶得晕了过去。
冯保撑着到他身边,给他度了些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但他也已经是力不从心,度完真气,也晕了过去。
杨凌手中的匕首忽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出,直奔吕筱筱的心口位置,吕筱筱身形一拧,奋力去避,杨凌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几乎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他果断扣动扳机。
子弹飞出,正中吕筱筱的心口位置。
鲜血迸射,吕筱筱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从半空里栽了下去。
杨凌探手抓住殿里的一条帘帏,一扯,撕了下来,抛向吕筱筱,卷住了吕筱筱坠落的身子,把她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董朗出现在了门口。杨凌淡声吩咐:“救活她。”
“是。”董朗双手抱起吕筱筱,朝外走去。
杨凌走到乱七八糟的床前,探手试了试皇帝的脉搏,还有一丝跳动,他立刻给他注入真气。
良久,皇帝缓缓睁开了眼。一双老眼毫无光泽可言,已经是垂死。
“小凌。”他吐出了不甚清晰的两个字。
“别叫我的名字。”杨凌冷声,“在你决定弑杀我母亲的时候,咱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今天来,并不是想要夺回我该得的东西,我只是要推翻我痛恨的。这个朝廷,还有你。”
皇帝一阵猛咳,一口紫黑色的血咳了出来,杨凌在他穴位上一点,防止他过去激动把自己给先咳过去了,“是不是觉得很气愤?你有什么资格气愤?想想你做过的那些事,你有今日的下场,应该不觉得冤吧?”
皇帝攒了好大一会儿力气,“你……你还是赶紧走吧,容梁一会儿就会带人来了。”
“迟早要有一战的。容梁还是谁,都无所谓。趁着你还有一口气,不如再见一见你的老相识吧。”
皇帝瞪大了浑浊的双眼。
杨凌拍了拍掌,打从已经破碎的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对于杨凌来说,这个人不陌生。
对于皇帝来说,这个人也不陌生。
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故皇后的亲弟弟,王翦虞的儿子王植安。也就是王平。
“姐夫,好久不见。”
王平一步步走到床前,冷冷看着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语气极冷。眼睛里的杀气几乎是要把皇帝给凌迟了。
“你……你没死?”
“你很想我死?对,你是很想我死。不然,当年也不可能下那样的狠手,不过对不住,你当年没能杀得了我,让我活了下来。”
“你也是来报仇的吧?”皇帝苍凉一笑。
“二十年了,我无时无刻,就连睡梦里,都在想着报仇!”
“好啊,来吧。”
大限将至,皇帝完全是报了破罐儿破摔的心思。
横竖,他也没有力气扭转乾坤了。
王平毕竟和杨凌不同,他已经被仇恨迷蒙了双眼,此时此刻只恼恨床上的这个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这仇报起来,相当不解恨。
杨凌看了王平一眼,道:“皇上既已到了大限,该见的人,还是要见见。”
皇帝很想拒绝,这个时候杨凌让他见的人,不会是他想见的人,但是他已经拒绝无能。
杨凌命人把人带了进来。却是容贵妃。
皇帝有些诧异,但也是意料之中的,容贵妃是杨凌必然要杀的人,只是他没想到杨凌会让容贵妃来见他一面。
杨凌看也没看狼狈不堪的容贵妃一眼,冷声道:“不要以为我让她进来是全你们夫妻之情。”
皇帝心头一凉。
容贵妃挣扎了几下,想要说话,被阿二塞了一团布口中。
杨凌道:“她做过什么好事,我想你应该不太清楚。”
皇帝挣扎了一下。但其实身体根本就没有动弹得动,只是哆嗦了一下而已。
杨凌继续道:“你最宠爱的这位贵妃娘娘,你大概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并不是你,你最宠爱的五公主,你大概也不知道,她并不是你的女儿。来人,把贵妃娘娘苟且之人,吕筱筱的亲爹给带上来!”
杨凌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押了司道风进来。
司道风并没有受什么刑,除了比之前略瘦,脸略沧桑了些之外,没有别的变化。就连身上的女装,也没有变化。
皇帝一阵惊异。
“他……他不是女人吗?”
他是吕筱筱身边的人,皇帝自然是认得的。
“来人,让皇帝陛下看看这位的真身!”
司道风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容贵妃,似是受了莫大的屈辱,挣扎着摇头,她身后的侍卫将她的双臂反剪,怒斥:“老实点儿!”
侍卫的力气极大,容贵妃只觉双臂断了一半,一下子连喘气儿都困难了。
有人扒下了司道风的衣裳。皇帝只看了一眼,差点就背过气去。
他安排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的人,竟然是他贵妃的姘头!
容贵妃眼睛一闭,不敢再去看。
验明正身,杨凌让人把容贵妃和司道风都带了下去。
“现在,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杨凌对皇帝施尽了最后一点仁慈,在他生命的尽头,没有再继续为难他。
这算是全了那一点血脉之情吗?
皇帝欣慰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一刻钟之后,皇帝驾崩。
漪澜殿并没有迎来容梁的攻击,当日晚戌时,容梁正式起兵,身在行宫的三皇子逃出行宫,与容梁会合,容梁拥立三皇子为新帝,携天子起事。
杨凌将老皇帝的丧葬礼交给了冯保和夏光,言明一切从简,料理完皇宫的一切,杨凌回到行宫温泉殿。
与曲小白短暂的团聚之后,将国事暂交曲小白,他亲自领兵迎战容梁。
炎夏已去,秋风萧瑟。
中秋之际,靖南王起事,率军北上,杨凌调军前往御敌,两军布阵于大江两岸,对峙数日,其后,曲小白和慕南云共同组建火枪队,由慕南云率领,前往助阵。
慕南云以极快的速度突破靖南王防线,靖南王恼怒攻心,大病,其第六子吕吾接父亲王位,并于十日后称帝。
春年将至,吕吾与容梁勾结,意欲困杨凌于包围之下。杨凌在曲小白及一众大臣的劝说之下,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恒。
杨凌自始至终,不曾改姓氏。
朝中新任百官亦都痛恨先皇帝,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
容梁谋逆是早有准备,兵力甚至比杨凌还要胜上三分,一时间,杨凌也不能完全主导战事的风向。但在这一年的春年,第一个胜利的消息从边关传来,慕慈恩老将军领兵将容真斩于马下,顺利取代容真的位置,在北疆与羌戎相抗数月之后,羌戎主动求和,两方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和谈,终于罢兵,羌戎退兵。
随着北关的休兵,大部分兵力得以集结,继续与吕衮容梁的兵马相抗。
年初,吕吾以杨春之命要挟曲小白和杨凌,杨凌亲自率兵,慕南云打前锋,仅月余,吕吾兵败。
慕南云领杨凌之命,过江追击。
杨凌领十万兵援战,对上容梁。
三月之后,容梁被杨凌斩,吕衮被擒。
杨凌又花了两年的时间,荡平国内各路反贼,彻底平息兵祸。杨春被慕南云解救回京,杨凌任用杨春和辛青君为左右丞相,主抓经济民生。
同年,杨凌举行了立后大典,立曲小白为后,并重新举行了大婚典礼,给了曲小白一个无比盛大的婚礼。
而曲小白慕南云和吕筱筱三个人的灵识之谜,最终也没能够解开。慕南云带着永生的遗憾,留在了这片新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