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浩闻后也不做声,依旧垂着头。
萧妙妙冷笑一声继续道,
“就连你当时一进门,恐怕是没料到有人在家,自己却衣貌整齐,怕被我们看出破绽,故意一头栽进水桶里。还有,一个疯子,家里却过得比一般家里还好。由此见得你压根就不是个疯子!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一个正常人,再怎么装疯卖傻,当自己妻儿骨肉被欺负时,还是会有所反应的。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时,就只能…开口说话了。我说的可对?”
萧妙妙边说着,边倒满了一茶碗的水,清澈的水在灰色的陶碗里打着旋儿,递到姬凌浩面前,唇边露出几分狡黠的坏笑,而后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姬大人,您可是赵国的最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这些时日,着实是辛苦了。”
江千夜看着眼前二人,妇人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他们,只有小姑娘依旧咿咿呀呀的把玩着手里的虎头棉布鞋,将刚才可怕的一幕早已忘记。
半响,那埋在暗影里的脸终于缓缓显露出一个诡异到瘆人的笑容,姬凌浩抬头盯着萧妙妙的眼睛。
接过茶碗,茶碗中的水摇晃了两下,萧妙妙也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这时才真正的看到了眼前人的真实面容,满脸的皱纹和有些皲裂发黄的皮肤,深邃的眼睛里像是历尽了世间沧桑。
这段时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姬凌浩一口气喝尽了整碗水,水渍顺着胡须流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脸上笑容依旧未散,可那表情早已与刚才的疯子判若两人。
而后过了好久,才沉声道:“年轻人,好眼力。”
萧妙妙摆摆手,习惯性的挑挑眉,不以为然道
“过奖过奖,心下有疑,看得仔细而已。只是苦了姬大人了,这两年装疯卖傻,吃了不少苦头吧。”
姬凌浩将鬓边的乱发向后理了理,不见一丝慌乱,只回道“无妨。”
姬凌浩如此镇定自若,反倒是让萧妙妙有些好奇“您不问问我们是谁?从哪里来?来找你做什么?”
姬凌浩惨然一笑,旋即正色道“打你们第一天到了巡抚衙门,神明派的人明里暗里的查我,我便大概知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总也是勾心斗角了小半辈子,总还是有几分警惕的心。这个时候,我妹妹还没有全然失宠,敢动我的,能动我的,也就只有宫里的人了。”
萧妙妙无声的点点头,在屋里踱了几步,找了离姬凌浩不远的凳子与其面对面坐下,如果刚才觉得他是疯子,心里还有几分胆怯。
现在却已经是全然不怕了。“既然姬大人心中都明了,我也不必再多说了。姬大锤在牢狱里自杀了,您可知晓?”
姬凌浩闻话,面色顿时变得十分诧异,不可置信的皱紧了眉头,死死地盯着萧妙妙,好像是要十倍百倍的确定这件事。
而后嘴唇有些颤抖的说道“死了?!”,一瞬间的惊讶,疑惑,还有几分恐惧在面上交织着。
“真的,死了?!”说完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死的好,死的好!死有余辜!这个孽障!害死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才死,也算是让他再多受几年的折磨!我早就说过,死人不会放过他的,活人更不会!从齐国到赵国,他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人的血,来寻仇了来寻仇了!我这蠢侄子就是他姑姑的前车之鉴!”
听他如此满嘴的恶毒诅咒,江千夜和萧妙妙对视,二人心下已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姬家的事也绝非那么简单!
江千夜看见坐在床上的母女俩有些害怕,于是起身将她们送出去,先在厨房里待一会儿。
待安顿好了那母女,江千夜进来关了屋门。萧妙妙沉声问道:“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他该死,他终于死了,有人替天行道了,因果报应,不是不到,时候未到啊。有家的人来寻仇了,而且,你们知道吗,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
说着姬凌浩开始情绪有些激动的站起来,面目变的异常狰狞。
江千夜紧了紧腰间的鞭子,时刻警惕着眼前人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萧妙妙则继续开口问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会如此曾恨郑氏一族?生意场上,各凭本事,怎么就如此的苦大仇深,姬贵妃一定要置郑家死地!”
姬凌浩激动完后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仰面开始痛哭流涕,不能自己,“都怪我,都怪我啊!我鬼迷了心窍,害了我妹妹,害了我妹妹啊!”
萧妙妙看他情绪几次大起大落,便更加的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前人又疯疯癫癫的,心道这得有多大仇啊。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姬凌浩终于恢复了平静,说道:“算了,这些年我也活的够本了,要杀便杀,要死便死吧,只是我舍不得我的妻儿。告诉你们也无妨,即使我把这些话带到棺材里,你们也能查出来。”
“十年前,赵国沿海一代虽然有大大小小不下几百多个绸缎商户,但是以丰州郑家,渊州柳家,江宁潘家最为厉害,势力也最为庞大。
这三大世家都是协助江宁制造为朝廷供奉宫廷所需丝织品的皇商,其中郑家老爷虽然年龄不是最大,资历也不是最老的,但是行事风范颇受朝廷认可,也颇得民意。
因此一般有什么绸缎服装和各种御用物品的采买,还有在民间召集各类技艺了得的绣娘诸如此类,多是由郑家老爷住持,并将任务分派给各家。
郑家老爷深谙丰州一代的情况,又与各大世家交好,为朝廷做事又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事无巨细,从未有过一次马虎,也从未出过一次过错,因而便越来越受皇家器重,赵王甚至还为郑家御笔题字,还给了他正四品的荣耀。
那个时候郑家一时荣耀之至。可即便这样,郑老爷却依旧从不炫耀,小心行事,他时常说,人站的越高,越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必定是粉身碎骨。而那时候的我,却是从齐国过去的小学徒。潜伏在郑家。”
“什么?!”也就是你在那时候,就一直在郑家!”萧妙妙惊讶不已,看来这盘棋早已摆好了。
“是,不仅如此,我天资聪颖,悟性又高,郑老爷十分的爱护我,器重我。”姬凌浩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得说起那段话,便像是揭开他的伤疤一样。
“当年有外国使臣从四面八方来到赵国,丰城里还一时涌入了大量的商人、学者、僧侣,他们的到来也带来了许多商机,和各类异邦文化,开阔了眼界,京城里一时也是繁盛之极。
当时赵王大喜,欲举办‘万国宴’盛邀各国各类使臣名士到宫内赴宴,以此彰显皇家的风范和气度。那次邀请的人数众多,尤其有很多外来人,因此王上极为重视,
便命江宁织造专门为此次宴会赶制各宫吉服,当时的工部侍郎王大人与郑家老爷几番商议,郑老爷当时预感此事并不好做,虽有推脱,但也无用。”
“因为时间很短,但赵王对此的期许又很高,所以那段时间郑老爷将任务分派给大大小小的商户,他在其中两相周旋,有时也会力不从心,焦头烂额。
潘家和柳家向来和我们老爷交好。潘老爷虽然资历最老但一直不得赵王重用,这倒没什么,商人只要赚钱即可。可是没有官府撑腰,自然也影响了一部分生意来源,久而久之心中难免有抱怨,对郑家老爷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满。
郑家老爷知道这些,但也从不放心上,真心相待,未有其他。郑老爷也把库房钥匙交给我掌管,给赵王赶制吉服,上面需用很多珊瑚珠,这种珊瑚珠又极为名贵不易得,也难采买。
因此,郑老爷花费了许多气力,才将各家所存所买的珊瑚珠收集到库房里,极为重视,命我日日清点检验,万不可出任何差错。可就在那几日,珊瑚珠突然丢失,一时间郑老爷方寸打乱,且不说那东西来之不易,价值连城,眼看工期将近,若是寻不回来想要再去采买,根本不可能!
郑老爷当天便招来了潘老爷和柳老爷,三人晚上在书房商议,其间我还听到了吵架声。后来郑老爷只得报案,这是唯一的方法,虽然会惹怒宫里的官员,但是总比到时候拿不出东西,得罪了王上要好。”
“那几日郑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亦在其中有监守自盗的嫌疑,几番被查问,家里还被人搜过,短短两日我的头发便白了一半。直到第三日夜晚,潘老爷突然来家里找我,还拿了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竟是满箱子的珊瑚珠!我当时极为震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丢失的东西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