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抹红,曾经是司徒墨记忆里最鲜活的记忆。
他记得当年初识陶媛之时,她便是身穿着一身红裙,鲜艳似火一般涌进他的世界。
这红晃晃的眼色,让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看见陶媛穿着一件红色长款毛衣裙、搭配白色羊毛大衣,顶着一头栗色的梨花头,手里拿着一款信封包站在门口。
刚刚才过了年,陶媛这一身喜庆又应景,红白相间的衬托之下,她白皙的脸庞显得娇媚许多,相比于之前的沉重,她整个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陶媛姐,你来啦,快请坐——”
宋锦瑜见陶媛出现,于是立刻起身招呼,并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他的位置本就在司徒墨的旁边,他这么一让,陶媛正好坐在司徒墨的旁边。
陶媛入座之时,司徒墨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雅的香味,这香味是祖马龙英国梨与小苍兰香水的气味,是司徒墨从前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没想到,陶媛如今依然在用。
司徒墨心里微微一怔,却并未言语什么,他眉宇间微微蹙起淡淡的折痕,端起杯中酒浅浅啜了一口,并未扭头看陶媛一眼。
“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祺润的总经理陶媛,她是怼怼和师傅的故友,和我关系也不错。陶媛,这两位都是墨兰现在的师傅,这位是赵德,这位是孙云,这边是学徒饺子和他朋友安子。”
宋锦瑜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为他们一一做了介绍。
“两位师傅好,我敬你们一杯——”
陶媛顺势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对赵德和孙云说道。
司徒墨眉宇间的折痕顿时更深了一层。
他分明记得,陶媛有胃病,按道理是不能饮酒的,可是她一眨眼,却直接把一小杯高度白酒一仰而尽。
燕城人有燕城人喝酒的规矩,一般来说,迟到的人除了自罚三杯之外,还需要打圈敬在座每一个人的酒。
陶媛这几年身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平日里的应酬也必不可少,酒场上的规矩她是懂的。
她于是端起酒杯,先自饮了三小杯后,开始按着顺序打圈敬酒。
见现场的女人喝酒个个都女中豪杰,气氛一时间变得更加欢腾起来。
在秦兰舟从前的印象里,陶媛一直都是娇滴滴的作女,如今近四年的时间过去后,陶媛似乎成长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陶媛,我敬你一杯。这杯酒后,咱们既往不咎,以后重新慢慢相处……”
相比于陶媛从前的性格,秦兰舟更喜欢她现在这份敞亮的劲头。
“好,怼怼,我从小一个人长大,其实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做妹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每次见你都给你扎辫子的事吗?”
陶媛见秦兰舟终于放下芥蒂,主动愿意和她重新成为朋友,于是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两个人碰了碰酒杯之后,秦兰舟红扑扑的脸上,顿时荡漾起微微的笑意: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最烦的就是扎辫子,穿公主裙,你还每次都给我买那种蓬蓬的公主裙,非得在我头上扎五颜六色的辫子,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兄女朋友的份上,我才懒得配合你,没准早就把你赶出门了……”
秦兰舟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劲一上头,话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
因为回忆当初,她无意识提起过去,只是话语一出口,司徒墨本就蹙着的眉头,一时间更是拧成“川”字。
这家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当时的时光多美好,我记得也是在这个院子里,那时候师父和师母都还没回老家,每次过来,师母都会做一大桌好吃的菜。你小时候虽然表面讨厌我,但心里其实也想和我亲近的,我还记得我当时带你逃课去看电影,你当时说,这是你上初中做的最酷的一件事。”
陶媛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酒,酒门一打开,无数的美好回忆也都悉数涌来。
有些时光,当时觉得稀疏平常,无非就是平淡生活里酸甜苦辣的每一天,只有等到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一段多么惊心动魄、值得封存在心的美好时光。
陶媛这么一说,秦兰舟这才想起,记忆中司徒墨和陶媛在一起的那几年,她的确是真心把陶媛当做姐姐看待,尽管她表面酷酷的很高冷,内心却真心喜欢生命里突然多出个姐姐,哪怕她买给她的裙子不是她所喜欢的,哪怕她总强迫她做一些她不爱做的事情,但当时的那份温暖,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我记得,只是不知道,师兄还记不记得?”
包厢里的灯光垂涎下来,照射在司徒墨俊朗的脸庞上,灯光之下,他深邃的五官愈加分明,尽管他竭尽全力表现出他素日以来的寡淡,但是两个女人的回忆,还是让他平静的内心荡漾起一层层的涟漪……
这样的氛围,是铁定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司徒墨冷着脸,下颌的线条僵硬到极致:
“你们慢慢吃吧,我吃饱了,我先回去——”
这一刻,司徒墨无法回避,便只能选择逃离。
然而,宋锦瑜见他要走,于是立刻站起身走上前来,把手搭在司徒墨的肩膀上:
“师傅,您现在不能回去,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关于《燕塔》的事情没有讨论。”
宋锦瑜及时拦住了司徒墨,一顿劝说后,司徒墨只得硬着头皮再坐下来。
凭借着秦兰舟对司徒墨的了解,她明白司徒墨之所以想要离开,一定是因为她和陶媛刚刚的回忆,触碰到他内心最不想触碰的那一面……
宋锦瑜默默给她们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缓缓,先别再往下说下去。
紧接着,宋锦瑜及时岔开了话题,把话题引到了《燕塔》上。
关于《燕塔》的结构设计,赵德和孙云都纷纷根据以往的经验,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尤其是赵德,他驻守燕塔十余年,燕塔的每一处构造和细节他都了解得十分详尽。
在赵德的分析之下,秦兰舟又找到了她设计图上的那几处瑕疵,更加完美的设计图,清晰地在她脑海里构建出来。
谈及公事,司徒墨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在大家的讨论下,司徒墨也说了他的看法。
这么一讨论,大家的想法渐渐达成一致,而司徒墨自己在这个过程里,也不知不觉被宋锦瑜灌入许多酒精。
酒过三巡后,再强的意志力都会慢慢溃散。
陶媛再端起酒杯,想要给大家敬酒的那一刹那,司徒墨突然从她手中夺过酒杯,自己一仰而尽:
“你胃不好,不能喝酒——”
一整个晚上,这句话一直憋在司徒墨的肚子里许久。
好几次他都想要提醒,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这一回趁着酒劲,再加上内心那股对陶媛情不自禁的关心不断上涌,促使他不经意间做出这样一个动作。
全场的人皆是一愣。
他刚刚明明冷得要命,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分明显现出他对陶媛别具一格的关心。
宋锦瑜见到这一幕,暗戳戳冲着秦兰舟抖了抖眉毛。
秦兰舟亦不由得喜上眉梢,然而,下一秒,她的心却猛地一凛……
因为,她在桌底下的手,蓦地被宋锦瑜温热的手掌覆盖,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他却握得很紧很紧,哪里还由得她再挣脱出去。
“阿墨……”
陶媛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眼角瞬间变得濡湿。
司徒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但已然已经来不及,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但是陶媛泛红的泪眼夹杂着浓郁情意的目光瞥过来之时,还是让他的内心溃不成军。
“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司徒墨淡淡说道,不知不觉间,他眼窝深处泛起一抹猩红。
“好,你让我不喝,我以后就不喝酒了。不过今天晚上,我高兴。宋总,怼怼,我得谢谢你们,这杯酒,我无论如何得敬你们。”
陶媛重新从司徒墨面前拿来她的酒杯,再度倒了满满一杯酒,对宋锦瑜和秦兰舟表示了她的感谢。
司徒墨静静坐在原地,他没有再向陶媛投去目光,但他能够感觉到,他原本已经熔炼成金的那颗心,突然有了一丝丝溶解的迹象。
他并不知道,促使它溶解的,是灌进胃里那火辣辣的酒精,还是别的什么。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一切他并不想往深里去想。
只是不知道为何,握着酒盏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把他所有严防死守的心事,泄露了个彻底……
记忆风起云涌着。
从前那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明媚女子,逐渐被岁月催生出静好的一面。
以前他虽喜欢陶媛的闹腾,但那时候陶媛的性格太过飘忽,崇尚奢侈生活,喜欢在光怪陆离的场合厮混,总爱结交一帮爱享乐的朋友,动不动把“丁克”二字挂在嘴边。
曾经最爱她的时候,他能够容忍和包容她的一切,但心里偶尔还是渴望着,她有朝一日会变得沉稳和成熟起来。
看如今她如此沉静似水,与从前大不相同,司徒墨忽然惊觉,岁月不仅仅在改变他,亦同样改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