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正式查清时,御驾已经回帝都。
连蓝太后都听说了这个案子,听到林程多年来用水银保存至爱之人的尸身,也不禁唏嘘。尤其听闻黄姑娘留下的信件,如蓝太后这般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之人也不禁一声喟叹,眼睛微微酸涩。
刻薄如嘉祥公主都说,“黄家姑娘临死都记挂着林将军的安危,林将军这一番痴情也算不负黄家姑娘。”
李玉华也时时关注,她成天介打听,闹得穆安之也格外关心,程侍郎主审,郑郎中协理,终于查出此案真相。
这是一个并不算复杂却格外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当年林大将军在帝都初见林程,彼时林程并不姓林,而是姓程。大将军一见之下便大惊失色,不知是出自父子天性,还是血脉中的灵犀,林大将军多年无子,遂对这位相貌相肖似自己的年轻侠客格外青眼。
更兼林程年轻洒脱,行事旷达,亦不似寻常江湖人般对官府存有成见,他当时已受在军中崭露头角的陆将军(睿侯)赏识,与陆将军平辈相交。
林程武功脱胎于少林,他为追求武功至境,想去少林藏书阁一览少林武功,少林乃江湖圣地,林程虽是江湖后起之秀,可他连少林外门弟子都不算,想去少林藏书阁并不容易。
林大将军与天祈寺方丈空净大师有极好交情,将林程引荐给空净大师,空净大师在少林辈份极高,空净大师惜林程绝顶资质,破例允他以外门弟子身份进少林藏书阁。
也是空净大师与林大将军道,“我观你们面相渊源极深,此生因果不断,大将军,你看那东逝的水,一旦流走,再不回头。大将军,要留心啊。”
林大将军也觉与林程投缘非常,骨血里就有一种忍不住的亲近,不然,林大将军赏识的后辈不少,独对林程喜爱非常,甚至将他引荐给空净大师。
当时,林大将军就是心下一动,“因果?程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才,能与他有因果,也不错啊。”
空净大师宣一声佛号,未再多言。
林大将军也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差使繁忙,无空多想。待一年后,林程出少林藏书阁,进入江湖绝顶高手之列,再次来到帝都,想当面向林大将军道谢。
他备了礼物,正式登门道谢。
当时林家门房见到他都吓一跳,林大将军见到林程也非常高兴,问过他在藏书阁的收获,见他武功进益颇快,爱才之心再起,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林程道,“听陆将军说北疆发生叛乱,大丈夫习得一身功夫,当有所作为。陆将军请我到军中相助,我已经答应他。”
林大将军对他的喜爱之心更盛,对军中之事颇有提点。林程能去少林藏书阁,亦多得林大将军相助,两人此时已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林大将军便随口问起林程的父母来,“你有今日出息,父母必然欢喜。你要追随陆将军去北疆平叛,儿行千里母担忧,提前告知父母,也不使他们担心。”
林程笑,“我来帝都前已经都跟父母说过了。”
林大将军看他笑容中说不出的少年意气,更是喜爱非常,当天还特意令厨下置酒留林程在府中用饭,叫了住在自家的二女婿兼内侄赵丛相陪。林大将军是好意,给二人介强,“你们年纪相仿,定能做朋友的,”
林程与林大将军谈的来,却不是很喜欢林丛。林丛自恃身份,也看不起这些江湖子弟,认为林程与街头耍大刀卖大力丸的没什么分别,还玩笑般道,“我先前结识一位江湖人,他一路到帝都颇不容易,路费不足时,将胯下好马都卖了,才凑足路费。程兄弟,荆州那样远的地方,你怎么来的帝都?”
在赵丛开口时,林程就猜透赵丛的心思,道,“一身武艺,还能饿着,打把式卖艺,在镖局做镖师,样样都能赚得银钱。”
林程坦然说了,赵丛笑意更深,“程兄真是多才多艺。”
林程笑笑,“不及赵大人多矣。赵大人一看便是出身名门,不似我们这等草莽,出门都靠自己这一身的拳脚。来,我敬赵大人一杯。”
可怜赵丛连林程讽刺他不过靠祖荫的话都没听出来,林程敬酒,他也只是傲慢的略沾唇而已。林大将军想这个女婿兼内侄平时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儿这样不醒事,连忙道,“丛儿,你莫小瞧程少侠,他比你还小两岁,眼下便要随陆将军出征,他日必有一番功业。”
结果,赵丛说了句,“那程少侠可真会钻营。”
林大将军忍不住斥道,“丛儿,怎么说话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军中粗人,不大会说话。”赵丛笑着给林程赔礼,林程洒脱一笑,“无妨,我们江湖中人乍然给官府做事,什么样的话都有,赵大人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要是光听这些闲言碎语,人也不必活了。我寻常只当这样的话是放屁,我做我的事,管他人怎样说,我又不是靠他们吃饭。”
寻常江湖人必然翻脸的事,在林程这里也只是一笑而过,待酒宴结束,林程告辞,想着当真奇异,林大将军这样的为人,竟有这种亲戚。
他一向洒脱,林大将军对他有恩,他自然要全林大将军面子的。
林程走后,林府一位世代在府中当差的老管事思量再三,寻到林大将军,私下禀道,“老爷,那天那位程少侠过府,老奴有幸见了一面。老奴痴长些年岁,有幸看着老爷长大,观程少侠相貌,与老爷十□□岁时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鹏叔你坐下说。”林大将军接过老管家的茶,“程少侠跟我长的像,不只你说,睿侯也说过。我说我俩说不得八百年前是一家,不然岂能这样像?”
倘是个泼皮无赖与自己像,林大将军必然不喜,但,如林程这般少年俊才,林大将军便视为美谈。
林鹏没有坐,而是屈一膝,缓缓跪下。林大将军连忙扶住他,这是看他长大的老家人,虽为主仆,情分如亲人一般,“鹏叔你这是怎么了?”
“老爷别扶我,我想跟老爷胡言乱语几句。”林大将军托住林鹏双臂,林鹏反手握住主人的手臂,似乎也有许多事想不明白的皱紧眉头,“老爷难道没觉着,这位少侠,除了像老爷,眉眼间还有当年程夫人的一些品格吗?”
林大将军一愣,林鹏继续道,“老爷,世上倘无血亲之人,如何会生的这般肖似?咱们族中,多少与老爷血亲相近之人哪没哪个如那程少侠般像极了老爷。老爷可问过他的出身来历?”
“他是荆州人,父母双全。”
“父母可是亲生?”林鹏继续道,“我观他虽则寻常布衣,却是挡不住的英雄气。寻常人家,哪里生得出这样的孩子?”
“老奴再说句犯忌的话,老爷自幼天资卓绝,同龄人中鲜有能与老爷比肩者,如今成就更远胜太爷,老爷这样的人物,苍天也不会让老爷没有后嗣之人的。老奴绝不会看错,老爷,你仔细查一查吧,莫留终身之憾啊。”
忠心耿耿的老家人这样说,林大将军壮年无子,本就是一桩心结,见到旁的出众少年从来不吝提携,如赵丛这样的内侄儿都没少指教,一想到老家人的话,林大将军都不禁怦然心动,心里仔细琢磨起林程的相貌来,不知是不是老家人说的那些话的缘故,的确与当年和离的程氏有些像。
可当年程氏和离,陪嫁悉数带走,林大将军还给了她一些浮财,一辈子衣食无忧是足够的。
而且,和离之际,程氏并无身孕。
林大将军把当年服侍过程氏的林家老嬷嬷寻来,打听程氏当年月信可有迟滞,这老嬷嬷是服侍过林大将军祖辈的人,早已出府回家养老,大将军有问,老嬷嬷想了又想,说,“当年程夫人月信不是早就是迟,老奴记得,的确有俩月未曾换洗。老爷跟程夫人闹的厉害,我还劝夫人,是不是请个大夫诊一诊,倘是有了身孕,也能缓和些。后来乱七八糟的事,夫人又来了月事,大夫也便没请。”
“你真记得是又来了月事?”
“这忘不了,我心里很觉着可惜。老奴也上了年纪,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夫人跟我说过,她梦到咱家祠堂前的那口老井里飞出一条金色大蟒。这在民间都是生儿子的好兆头,我才劝夫人请个大夫瞧一瞧的。”
林大将军赏赐过这位老嬷嬷,请她不要再对旁人讲,心中一时澎湃一时又想不通,与程氏和离前至少俩月的时间,他们并无同房,老嬷嬷也说程氏和离前又来了月事。
可程氏说的那梦,便是林大将军不懂这些民间传说的,也知这是个大大的吉梦。
林大将军再次请林程过府说话,送他一套金丝软甲防身,寻个由头打听起他家里的事,“你父母有你这样出众的孩子,不知在荆州做何营生?”
“我爹是乡里的教书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我娘就带着妹妹做做家事。”
“怪道看你英挺之中还有几分斯文,只是你家是读书人家,你怎么倒习武了?”
林大将军先对他有引荐空净大师之恩,如今又赠他宝甲,林程纵是心胸旷达,此时也觉着人家对他恩情不浅。他也喜结交英雄人士。虽则出身贫寒,林程并不讳言家中事,“我小时候也是跟我爹念书,有一年老家闹旱灾,我们一家子外出逃难,说来惨,我们虽弃了家业走的早,路上也几番遇险,要不是仗着些运道,怕活不到这会儿。我就是那会儿,因缘际会学了些粗浅功夫。后来灾情过去,回老家重整家业,我就没啥念书的心了。我念书也不算笨,不过,总觉着在武功上天分更好,我看旁人习武,看一眼就能领悟几分,背书就没这样的进益。我早想出门闯荡,我爹总不答应,还是我妹求情,我爹才说得考中秀才才能出门。我在家苦读了一年,总算把秀才考下来,这才出的门。”
林大将军赞他,“我就说你身上带了些斯文气,果然是文武双全。”
“这算什么文武双全。秀才试主要考的就是背书,把四经、五书、六艺都背下来,再连带注释背几遍,到府城读几日官学,能揣摩住知府大人的喜好,若运气再能好些,基本上八九不离十。”林程并不将此视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看还不如藏书阁的武功秘法深奥。”
林大将军这样的官场中人,对才子有着最淳朴的认识,那就是看这才子有无功名。听到林程竟有秀才功名,不禁赞道,“你今年才十八岁,中秀才年纪更小,若是科考,必有一番成就。”
林大将军这样细致的打听他家里的事,林程听说林大将军家好几个闺女,他当时年轻,武功便已臻至一流高手,心中也有几分自视不凡,想着大将军不会是想招我为婿吧。林程便有意透露,“不了。我中秀才后,我爹就答应给我和妹妹定亲,我再随陆将军立些功业,过两年我妹满十八,我也能体体面面娶她过门,接爹娘来帝都过好日子。”
林大将军又不懂了,“怎么跟你妹妹定亲?这又是怎么说?”
“我爹娘对我有大恩,说来,我并不是他们亲生。当年我爹随县里抓了一伙人贩子,救出好些孩子,县衙里没有育婴堂,便说要送到府城去。我爹那年刚中秀才,他跟我娘成亲好几年没孩子,就想抱养一个,我当时还在襁褓,他便抱了我家去养,后来我娘生了我妹妹。当时抱我回家时,那襁褓上绣着个程字,我爹想大概是我的姓氏,我就一直姓程了。”
林程道,“我跟我妹青梅竹马长大,她比我还聪明几分,我能娶到她,也是我的福气。”
林将军试探的问,“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寻找亲生父母?”
“我爹倒是说过,说我总在外头乱跑,倒是能试着寻一寻。当时的襁褓,两位老人家还存着,我看那料子挺舒服,是上等湖绸,衣裳也做的精致仔细,可这世间大户人家多如牛毛,哪里就能这样巧,何况都过这些年了,也无从寻起。”林程一向看得开。
林大将军道,“凭你一个年轻人,自然无从寻起。待你年纪大些,就知刑部的厉害了。一块布,他们就能从布丝里判断出这布是用什么织机织就,寻常穿的是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上等湖绸,那就更好说了。寻常湖绸常见,用得起上等湖绸的,必然是体面人家。你那襁褓若带在身上,不妨交给我,我与刑部黎侍郎相熟,请他帮忙看一看,想来能帮上你的忙。”
“我这马上就要去北疆,哪里会带那东西在身上。”林程说。
林大将军叹道,“我劝你把此事放在心上。我比你年长些,算是你的长辈。阿程,你自幼不知生身父母,你养父养母待你如同亲生,你虽经过一些苦难,可你自身出众,以后搏个前程亦不难。可你没做过父母,不知父母的心,你的亲生父母对你而言如同陌生人,认不认识他们对你这样心胸豁达的人而言影响不大,但父母不一样,亲生骨肉遗失,那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伤痛。可能你的父母依旧在找你,或者他们为寻你伤心生病,他们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给林大将军这样一说,林程也有些不好受,他想了想,“那我以后将东西带来,我又要劳烦大将军,您这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林大将军一笑,“你我岂是这样的拘泥人,倘寻常不入我目之人,求到我跟前,我不见得多看他一眼。你这样的好后生,我打心底喜欢,帮你又怎么了,我乐意。你若愿意,也不必大将军长大将军短的,岂不生分。便唤我一声林叔叔如何?”
林大将军这般折节下交,林程又岂是不识时务之人。
林程一去北疆便是一年多的光阴,北疆时有战报传回,林程亦在有战功之列。待林程回帝都,已累功至五品将领。
他随已累迁至大将军的陆伯辛陛见时,穆宣帝一见林程相貌,与一畔的近臣道,“这莫不是林卿家子弟?”
陆伯辛笑道,“臣认识阿程在先,在帝都第一次见林大将军就觉着他们相貌有几分相似。”
“岂是有几分相似,极是相似。”穆宣帝问,“这就是你军中那位屡建奇功的程小将?”
林程平常结交之人,多是比他年长的。初次见皇帝陛下,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听陛下提他名字时还要加个小字,林程连忙答道,“回陛下,臣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穆宣帝大笑,“朕知道了,你已不小了。”与周边近臣道,“年轻人都不愿旁人说他年轻。”
大家纷纷打趣,还有位胡子眉毛皆白的老大人拈着胡子说,“老臣倒是愿意青春几岁,一把老骨头的,也没办法回春。”
林程第一次觉着,这些朝中大员怎么有些像街上的碎嘴婆子。
中午穆宣帝赐膳,还特意叫了林大将军一道来,指着林程说,“倒像卿家子弟。”
林大将军这一年多没闲着,特意着可靠家下人去程家老家打听程氏下落,方知程氏故去多年。程家落败后,老家的家业也未能保住,族人七零八落,好容易寻到个略知当年一二事的,“当年大姑奶奶回来时便带着身子,五六个月后生下个大胖小子,许是姑奶奶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大半年功夫就病逝了,那孩子听说也丢了。”
林大将军多方追查,令人妥善的重修了程氏的坟冢,连太医院那里,林大将军也打听过,是否有妇人怀孕后再有落红之事,有经验的太医都说,“这并不罕见,有时胎儿不稳,便有落红,多是流产征兆。”
天知道林大将军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忍到现在,听穆宣帝这样说,林大将军抑制住心中激动,“是啊,臣瞧着也像。”
林家这一场认亲,称得上轰轰烈烈。
林大将军先私下同穆宣帝说了此事,穆宣帝吓一跳,“还真是啊。”又一想,“怪道你们相貌这样像,也是,倘非亲生父子,如何能有这样相似的长相。”
林大将军本就是帝王心腹,陆伯辛是穆宣帝爱将,林程也不算外人,穆宣帝与林大将军道,“这是喜事,卿膝下未有子嗣,今有此麒麟子,岂非天意。”
林大将军直发愁,“当年臣与程氏和离,委实不知她有孕再身,不然,臣焉能让她这样离开帝都。这若孩子问起,他母亲在哪儿,他因可流落在外,臣可如何作答?”
穆宣帝琢磨着,把陆伯辛一起叫来商议,谁知陆伯辛完全不想帮着出主意,摆着手说,“此乃大将军家事,我与阿程相识在先,交情更在与大将军之上,这事我既知晓,再不能瞒着阿程。大将军这里,我也无能为力。”辞过瞠目结舌的穆宣帝林大将军君臣,他转身把这事告诉了林程。
林程知道生母之事后,对于认亲一事并不热络。热络的是林家,林大将军十几年无子,盼儿子盼的望眼欲穿,突然间冒出这么个样样出众的儿子来,就是林老太太也想见见孙子。虽则林老太太不喜程氏,但这些年都没见过孙子的面儿的老太太,突然有了个百年以后能给自己供茶饭的正经血脉之人,三四番的催着儿子把孙子带家来。
林大将军也想让林程认祖归宗,常亲自去军中寻他,林大将军位高权重,林程不胜其扰,与林大将军说,“这说不得就是个巧合,您要不再去查查,也有旁的跟你相像的人,您要认错了,这偌大家业可不就付给旁人了。”
不料这话正中林大将军下怀,“我也不想查了,你若不信,只管与我滴血认亲。是对是错,一验便知!”
林程想,这事总这样不清不楚的不是常法,便答应了滴血认亲之事。
林大将军请来家族族老,林老太太也亲自到场,一见林程便流下泪来,与儿子道,“这还验什么血,我这双眼睛难道是白长的,你小时候就是这么个模样,一点不差的。”还让林程上前给她看看。
林程站一畔没动,林老太太又责怪儿子,“都是你这做老子的不是,让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林程请了陆伯辛做个见证,陆伯辛道,“老太太,您别急,您说,阿程以往也不认识您老人家,这陡然间,没个证据,谁能信呢。”
待林老太太又哭了一会儿,下人端来一碗清水,林程与林大将军两滴血落下碗内,血入碗内,宛如两滴红色宝石,明明相隔指宽,却仿佛受到什么吸引,瞬间融为一体。
陆伯辛都是第一次见滴血认亲之事,当下惊的不轻。
林程也瞪大眼睛,第一直觉是,“这水不会有问题吧?”
林大将军立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谁敢在水里做手脚,我立剐了他!”
林程看陆伯辛,陆伯辛此时年未至三旬,便已战功赫赫,其锋芒之盛,林大将军也要略让他三分的。难得他这样的身份,却从不自矜身份,外加他那种不知哪里养成的懒洋洋的气质,与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糅合成了一种旁人模仿不来的风采。
林程与陆伯辛交情极好,林程一个眼神,陆伯辛不急不徐的打个圆场,“大将军,这关乎大将军家的血脉之事,阿程的话未偿不在理,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林大将军一指祠堂外,“这水便是自院中老井取出,不妨再打一次水,再验一次总不会错。”
于是,大家移驾祠堂外。
第二次验过,林程又瞥陆伯辛,陆伯辛还没开口,便被林大将军一把攥住手腕,长针刺入指尖,陆伯辛一滴血也落入碗内,并不与林氏父子的血相融。
林大将军强抑住心中喜悦,问林程,“可信了?”
林程抿着嘴没说话。
陆伯辛叹口气,“大将军,可否先请你放开在下手腕。”
接下来,林程认不认林家,反正全帝都都知他是林大将军之子了。那对于林家也是一段意气风发的时光,林程这样的人物,即便寻常布衣都掩盖不住的出众,不知有多少人家羡慕林大将军好运道,多年无子,突然就蹦出这么个大儿子,还这样的人品相貌无一不好。
北疆战事再起,林程随陆伯辛再赴北疆,林大将军着心腹家将带着他写的亲笔书信接了黄家一家人来帝都。担心他们在林家住不惯,便让他们住在林程自己置的小宅里。林老太太林太太时常拜访黄太太,林大将军也与黄老爷兄弟相称,对于黄家这门亲事,林家极为看重。
哪怕私下林老太太同儿子念叨过,黄家出身太低微了些,林大将军道,“就是再低微,他们养程儿长大,有他们一口吃的,也没让程儿饿着。这样的大恩,如何报答也不为过。何况我看黄姑娘通文识字,性子也好,是个好姑娘。”
黄氏夫妇年迈,在老家时便有病痛,三年后便过逝了。其时,林程已累功升至正四品将领,这样的年轻俊杰,阖帝都便是林程了。
但,与两度封侯的陆伯辛而言,林程的光芒依旧不够闪耀。
这是属于陆伯辛的时代,无数人相信,继百年前靖南公柳扶风之后,一颗绝世将星在东穆大地冉冉升起。
这三年间帝都无数风起云涌,靖南公柳老国公过逝,新国公当差不谨,被夺了差使,又出了混淆血脉之事,柳国公被查出无数不法之事,柳家去官夺爵。陆伯辛因为柳家求情被夺爵,但北疆战事再起,陆伯辛再次因战功赐爵,陆伯辛的大妹妹宫中陆妃,随着中宫柳皇后被废,陆妃被册中宫。陆家一跃为帝都顶级豪门。
林程只来得及为养父母操办丧事,第三次北疆平叛已迫在眉睫,林大将军与林程商量,黄姑娘孤身一人住在林程府坻,林程也不能放心,不妨接黄姑娘到家居住。家里姐妹多,也热闹,一则能开解黄姑娘丧父丧母的伤痛,二则两人年纪不小,待黄姑娘孝期过后,也该成亲了。
林程与黄姑娘商量,“我并不是那边太太亲生,那边儿老太太,我也觉着不大好,时不时便要哭一场,麻兮兮的。依我说,倒不如去陆大哥府上,他家老太太精明的很,一向会拉拢人,必然待你客客气气的。”
黄姑娘说,“那边儿老太太、太太劝我好几遭,我看她们挺客气的。再说,真好假好,平时往来兴许能装,住得近了,正好看一看。倘是不好,以后咱们只做寻常亲戚往来。若是好,毕竟是大哥你的亲人,总是比外人强的。咱爹生前常说,大将军为人不错,待大哥你也是真心真意。”
林程亲自把黄姑娘送到林家,林老太太早让林太太收拾出院子,与林家两位姑娘的院子是一样的。许多日常起居所用之物,也都一一备齐。
林程也看不出哪里不好,黄姑娘也谢过林老太太林太太费心,林程亲自将黄姑娘托给林大将军,之后,便与陆伯辛前往北疆平叛。
不论林程还是黄姑娘都未料到,此一别,便是永别。
陆伯辛曾在战事稍歇时同林程说过一句话,“有时,你觉着看透了的,其实,却是什么都未看透。人心之险,远甚山川。”
陆伯辛诛叛王于新伊王城,令林程为先行官回帝都,林程回帝都陛见后,得知黄姑娘死讯,当下暴怒,与林家彻底决裂,惊痛之下病倒帝都城。
此时,整个帝都都在等待凯旋的王者之师,穆宣帝已令待诏厅写好给陆伯辛封赐国公爵的圣旨,不想,半月后等来的却是一代绝世将星的陨落。
新伊城的宗教首领发生叛乱,陆伯辛身受重伤,强撑一口气指挥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场战役,于新伊城溘然长逝。
那是一个众星闪耀的年代,也是一个英才辈出的年代,更是一个至今提起都被无数人怀念的年代。
无数欢喜悲歌如同那一树树开了又落了的繁花,被时光裹挟着成为岁月中的一抹旧痕,有人已然忘却,有人终身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