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元元年二月二十三。
济南府理刑馆再次升堂。
几乎没有人想到,默默离开的祝家一家人,会遭遇不幸。
升堂前,万通银庄的东家被好奇的左邻右舍围住了,有人问道:“大人亲自拿着钥匙去开的匣子。”
“是啊,大人怕对方来怪责我,还给我留了字据,大人真的是好官啊。”
“大人肯定是好官,这个不用你强调了。你快说说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万世杰就道:“当时匣子一打开,我们都惊呆了。里面放着一块出嫁用的喜帕还有一封信,信是祝小姐写给她的未婚夫婿的。”
“大人当时就说这个案子要继续查下去。”
有人惊叹道:“这么说,大人当时就看出来有问题?”
“那是肯定的啊,大人多厉害啊,匣子一打开就认定了有问题。”
“你们这话说的就傻,大人要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也不会费这么大劲去查祝府的案子了。光出差都用了五六天,跑了几个地方。”
“天这么冷,骑马可不舒服。”
“没有苦主,就一个钥匙,大人就主动去查了。得亏有大人在,要不然祝兆贵父女,就永远不得见天日了。”
众人连连应是,感叹道:“大人这样的大人,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麻六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大家都朝前面挤了挤,有人问麻六,“麻官爷,大人是不是要升堂了?”
麻六拿着鼓槌,笑着道:“诶,这就升堂了。”
说着咚咚咚敲响了门口的鼓。
理刑馆的正门全部打开。
正堂里的景象对外清清楚楚。
宋宁坐在桌案后,神色凝重,她之下坐着宋元时和乌宪。沈闻余站在左边,人高马大器宇轩昂,而在沈闻余对面,居然还站着一位比他还高的男子,肩宽腰窄握着刀,面容俊俏满身贵气。
这两人加上坐着的宋元时……
乌宪和乔四和寻常人比也是不弱的。
有妇人小声道:“就这一堂上的男人,就是什么都不做,我也能看一天。”
大家都看着那妇人,想反驳,想了想又觉得她说的没什么不对,就算是男人看着,也觉得舒服。
好看的人,谁不喜欢看呢。
“大人是特别的,大人的属下和大人的衙堂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位书生羡慕地道。
有人嘘了一声,出来控场了:“不要再议论容貌了,正经听大人审案。”
那人说完,大家看向她,随即都闭嘴了。
吴林氏将小马扎扎在了最前面,让后面的人不要挤:“认真听。”
“是,是。”大家应了,不敢乱七八遭地往前挤。
宋宁拍了惊堂木,道:“带一干人犯!”
安静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喧哗声,呈家班的所有人被带了上来。
前后排列跪在堂上,最后马自力压轴。
衙堂上挤挤攘攘跪了三十多个人。
“马自力,尔等全班作案,杀害祝兆贵父女合并管事、奴婢三条人命,你们可认罪?!”
马自力喊冤,道:“大人,案件我们都不知道。”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孩子们也道。
马自力接着喊:“案子和我们无关,请大人明辨。”
“哦?案子和你们无关,那凶手是谁?”
“小柳红。”马自力道,“昨天晚上关在牢房中,我们已经核对过了来龙去脉。杀人的事就是小柳红做的,而昨天晚上小柳红就是畏罪自杀。”
“他哀求死去的金颜帮忙,将他放在泥人里。”
马自力道:“请大人明察。”
他说完,呈家班所有人都齐声道:“请大人明察。”
“大人没有证据吧?”有人小声问着。
开始推卸责任,而且是这么多人一起推卸责任。
“看来,昨天本官让你们关在一起,是帮了你们的大忙了,能让你们有一夜的时间好好商量。”
有人点头:“大人不该让他们住在一起才对。”
“闭嘴,你懂大人懂?”有人在吴林氏前面控场了,吴林氏很不满地扫了一眼对方,抢她的活。
那人不敢再说。
“大人的意思我们不懂,但我们说的句句属实。”马自力很自信。
纵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样,他呈家班是一块坚硬的铁板,没有人能分裂撬开他们。
只要他们咬死了刚才说过的话,把所有人罪名推给袁添就行了。
“把小柳红带上来。”宋宁道。
麻六去将袁添带出来,他跪在所有人的前面,穿着昨晚穿着的一套中衣,头发在牢中收拾过了,虽不齐整但好在不凌乱。
“给大人请安。”小柳红决绝地磕头行礼。
宋宁颔首,问道:“说一说,你杀人的经过吧。”
袁添一愣看了一眼宋宁,她以为宋宁会先质问凶手是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完全没有想到,宋宁开上来就让他说作案的过程。
马自力也有些惊讶。
他昨晚虽杀袁添,但却肯定袁添不敢反口咬他。他统领呈家班十二年,不是玩闹的十二年。
袁添磕头应是,回道:“去年五月十六,我们被请去了个马府,祝兆贵点了我三天的戏。三天后,我试探祝兆贵喜不喜欢我的戏,如果喜欢请他再留我们在府里逗留七天。”
“再来一个七天,我们在济南府的名气就彻底打出去了,到时候我们出了祝府,就不愁没有戏唱,没有地方去。”
“可是祝兆贵不同意,他说我唱的不好。唱青衣,我的嗓音太轻浮了……他请我唱三日,已经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赵熠就一直说袁添适合唱曲,因为嗓音太薄不稳,原来懂戏的人理解很相似。
宋宁扬眉看向赵熠,一直板着脸的赵捕头面无表情地回敬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赵捕头表达了他的自信、不屑、和冷嘲热讽,过后可能觉得自己表达的情绪过于犀利了,又换了个我虽然不屑你的品味但对你别的能力依旧很欣赏的眼神。
第二个眼神宋大人没有看明白,只记住了第一个。
宋大人不理他了。
赵捕头开始思虑等会儿结束,他要怎么挽回。
不过两个眼神一个对视,不动声色划过去,袁添继续说话:“我怀恨在心,借由和给祝小姐上妆的机会,用颜料里的迷药,将她迷晕装在了泥人里。”
“我给祝兆贵写信,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将全部家产卖掉折算成钱。”
“带着一家人去新泰,并对外说,祝小姐因为夫婿退亲提前去了新泰。”
“祝兆贵做事果断,雷厉风行。他当时就对家人说,祝小姐去新泰了,私底下却一边暗中找人,一边将家里的产业挂出去卖。”
“他当然找不到,祝小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个月后他卖掉了产业,带着一家人离开济南,去新泰。”
“在半道上他的小妾姚氏带着儿子和人私奔了,他亲眼看到却没有去追。”
“他遣散了府里的老人,出城后又将家里的几个下人也全部遣散,给他们钱和卖身契让他们离开了。”
“只有他家的管事死活不肯走。”
“我当时看着却没有阻止,因为此刻的祝兆贵已经捏在我的手里了,其他人不知情所以不重要。”
“当天晚上,我指挥他们住在野外,半夜的时候出现,以带他们见祝小姐为理由,将他们分开弄晕。”
“又将他们以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埋在外面,无论哪个地方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最安全的就是带在身边。”
袁添说着,道:“以上就是我作案的所有过程。”
大家都听的愣怔,不知道要用什么样子的情绪和表情和回应当下的这一切。
马自力垂着眉眼,很满意。
宋宁看向马自力:“这一切,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是,都不知道。”马自力道,“泥人是他的泥人,我们都不敢碰。”
“完全不知道?”宋宁又问别的孩子。
孩子们都跟着点头。
“知道在公堂上撒谎会罪加一等吗?”宋宁问所有人。
所有人都垂着头,一副我没有撒谎的表情。
“行,那我们继续聊。”宋宁对袁添道,“不瞒你说,本官虽仵作出身会的挺多,但制作干尸却一次没有过,如果本官操作,大概也没有这样的水平。”
“请教袁老板,你怎么制作的,越详细越好。”
袁添惊讶地看着宋宁。
“来,快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