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少都出动了,四面八方都是人,看着很是壮观,行动却一点都不乱,按照先来后到,一排排坐下,很有秩序。
这对何家生产队的社员来说,已经稀松平常。除去“双抢”,平时晚上闲暇时间多,三不五时开个会传达上头精神和指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人到齐后,大队书记何立业手拿红皮书,说起开场白,“同志们,主席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场面安静,没有喧哗,没有吵闹,所有人都在认真听。
会议分两步走,首先批评了知青王雨薇的道德败坏,并让她在大伙面前做思想检讨。
何楚桃事先不知,但并不意外,那可是严重的作风问题,就算不向上头报,关起门来也不能轻饶,检讨那还是轻的。
在众多目光的中,王雨薇弓身上台,那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头发也乱糟糟,稻草般横插竖斜,真是跟文雅一点不沾边。没人看得到她脸上的表情,直至检讨完毕,她都不曾抬头。
到底是读过书的,检讨听着还挺深刻,让人说不出毛病。何立业以她为反例,又训斥了几句,放她下去。
“同志们,坏事不能做,好事要学着做,今天咱何家大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下午也都跟大家说过了”
轮到何楚桃上台,擦肩而过的时候,王雨薇倏地抬头,吃人般的眼神狠瞪了她一眼,没等何楚桃有所反应,又低了下去,速度快得让何楚桃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手下败将,何楚桃懒得理会,挺胸上台。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片人,本抱着随意的心态,也莫名重视起来。
她的汇报不长,主席语录,自我思想建设加感谢大队领导、感谢党、感谢社员,内容简单但很有侧重点,才说完,书记何立业带头鼓掌,随后底下的社员也都举起手来。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精神食粮成了人们动力的源泉,望着一双双认可赞许的眼神,何楚桃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在这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何楚桃心底某个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悄悄萌芽,渐渐成长,直至许多年以后长成参天大树,高耸直立。
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王雨薇,即便心里万分抵触,她也不敢不做,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能留一点话柄让人磋磨。
“同志们,咱们要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杜绝歪风邪气”
会议结束,人群热闹起来,何楚桃还来不及走,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不管生面孔还是熟面孔,都跟她攀谈起来,左一言右一语,都不知道该先回谁的话,还有那挤不进的,便往何爱国和秦兰芝两人身边凑,就连秦美美那头都热闹得不行。
“桃子,你结婚的时候,要不要我给你化妆?”
说话的是村长的小女儿何珊,前世因着王雨薇的缘故,何楚桃跟她关系一般,只知道比自己小两岁,家里头挺受宠,正是爱美的年纪,挺能打扮。
小姑娘眼神清明,对于发自内心的善意,何楚桃自是不会傻得往外推,当下道:“好呀,求之不得。不过,我家就一瓶雪花膏,其它啥都没,也不知道都需要哪些,要不你告诉我,我去买。”
这年代化妆是件稀罕事,按老底子说法涂脂抹粉那是资本家小姐干的事,这几年松了些,但也就像冯玲玲那样的城里人时兴,农村人不讲究。
前世和方文辉在一起的时候的时候众叛亲离,没有闲钱折腾,往后入狱直至出狱后的几十年,她也没捯饬过自己,要不是何珊提起,何楚桃还真忘了这茬。
俗话说女为悦已者容,这会儿,她倒起了心思。
何珊摆手,“不用买,我那儿有,借你用。”
“那太好了,谢谢你啊。”
何楚桃爽快接受,推来推去不是她的风格。当然,也要看人的,真好心,还是假客气,她分得清,像何珊这样的,既然开口了,客套反而不美。
有了何珊开头,大家越发活络起来,只结婚这个话题,就够无限展开。
秦美美这头,正得意洋洋地跟大家炫耀她姐何楚桃得的奖励,有人艳羡,也有人说起酸话,“又不是你得,她得她的,没两天就带去婆家,你高兴个啥?”
“对呀,美美,你姐得了好东西,有没有分你啊?”
“分她,咋可能,她姐可跟她不对付。”
“谁说的。”秦美美听了很生气,掏出兜里的香皂,举到说话那人面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呀,香皂——”
“可不是,这是我姐给我的,单给我一个人用。”秦美美得意极了,伸手转了一圈才收回。
“你姐对你可真好,要我姐,指定舍不得给,借来用都不定肯。”
秦美美心里美滋滋,她享受这种被人羡慕的优越感。
“一块香皂有什么稀奇,有本事,让她把雪花膏给你,你看她给不给。”说话的是何立业的女儿何芬芬,比秦美美小两岁,仗着有个当书记的爸,平日里很是耀武扬威,被人奉承惯了,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偏秦美美还真被她给激了,“这有啥,只要我开口,她还能不给。”
打肿脸充胖子,说的就是秦美美这种人,明明心里知道自己在何楚桃面前啥地位,可就是容不得别人小看
“芬芬,你这说的啥话,雪花膏咱村里才几个人有,你问问你姐,看她给不给你。”见秦美美头脑发热,何小芳忍不住开口,她年龄虽比秦美美小,说话做事却比她稳重多了。
“她不是说跟她亲么,我跟我姐又不亲。”何芬芬不以为然。
这头的热闹暂且不提,王雨薇回到知青点,刚把门打开,身后就有人抢手她手里的钥匙,先一步推开门闯了进去。
“王雨薇,赶紧把你的东西收拾出去,这房间是我的了。”说话的是知青郑秀秀,不等王雨薇动手,就卷起她的铺盖来,还有她领来的两个也没闲着。
王雨薇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郑秀秀看了她一眼,冷笑,“刚不是说了么,这房间是我的了,你得搬出去。”
知青点的房子有好有坏,坏的是旧的,好的是后来加盖。第一年的时候,分下来的人少,何立业把牛棚旁堆杂物的房子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后来每年都有分批下来,开始时大通铺,人越来越多,干脆又加盖了些新房。
王雨薇住的就是后来新盖的,住老房子的郑秀秀眼红了好久,原先碍于她和大队长的女儿关系好,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不同了,谁都知道她跟何楚桃闹掰了,再加上她又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哪还有资格住这里。要不是白日里有活干,她都等不到现在。
“凭啥,这是我的房间,我为啥要搬!”王雨薇抢回郑秀秀手里的铺盖卷,一屁股坐在床上。
“你说为啥?”郑秀秀一把将她推开,“你干出那种丑事,还敢霸占这里,谁给你的脸!”
王雨薇也不是吃素的,当下跟她推搡起来,见另两人把她的生活用具放门外,一时分身乏术,只能急喊,“你们快放下,不准动我的东西,要是少了坏了,我找你们赔!”
“呸!让你拿出去就不错了,别不知道好歹,识相的赶紧自个走人,要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王雨薇气极大喊,“你,你们这些强盗!再不停手,我找书记去!”
“去啊,你去啊,你看书记帮谁!”
“像你这种坏分子,有地方让你住都算好了,还不快赶紧滚!”
屋外听到动静的人不少,可没一个人帮王雨薇说话,反倒是站在郑秀秀一头的居多,只看热闹不帮腔都算是好的了。
王雨薇冷眼看着屋外的这些人,都是个势利眼,看她落魄了,谁都想来踩一脚。
知道自己就算去找书记也讨不了好,她深吸口气,按下心头火,冷脸道:“都把东西方下,我自己会收拾!”
“行,赶紧的。”郑秀秀看看手里的表,“给你十分钟时间,不早了我还得睡觉呢。”
王雨薇的东西不多,一个铺盖卷,脸盆、水壶等生活用品,再加上四季衣服,很快就收拾好了,问郑秀秀拿了钥匙,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向西南角的旧房。
途中遇见方文辉,见他侧脸避开,她再也忍不住,“方文辉,站住!”
方文辉皱眉停步,“有事?”
“呵——”王雨薇哼笑,“连你都躲我,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心里不会不明白。”
方文辉看看四周,低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早跟你说了不能那么干,你不听,幸亏我没听你的,不然跟你一块儿完蛋!”
事情发生后,他真是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跟着王雨薇干,那会儿不是没动心,要是再磨他一磨,说不准就答应。
真是一念之差,想想都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