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了两杯饮料坐到失魂落魄者当中。立果走出门去打电话,那失魂落魄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么多年得意忘形闭起了眼睛/还以为握紧一块安稳的水晶/你床边的陌生烟蒂残酷的说明/内心的爱比不上胸膛的温馨——”
唱歌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年轻人微闭双眼目光迷离,仿佛已经真实地感受到歌词中描写的那种伤心。
丁克注意捕捉年轻人口中轻吐出的歌词。
他平时很少听这些歌曲,这一刹那他被歌词中传达出的内容打动。仿佛那首歌就是为他而创作的,那么准确描写了他此时的心态。
他在想创作者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情感体验时,立果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他说一会儿就到。”
丁克点点头,知道他指的是杀手。
立果看着丁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真的不后悔?”
丁克摇头,“一会儿我跟他谈就行,你可以先回去了。”
立果摇头叹口气,“你还是不了解我。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出于好意,怕我牵扯进来,但我不领情,因为你没把我当兄弟,要当兄弟你就不会这样了。”
“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个要赴死的人,你还要活。所以你领情不领情你都要活。所以,我要你离开。”
“我会离开的,你也会离开的,我们最终都会离开。”立果说,“我说一句话你也许会不高兴但我还是得说,你不了解我但我了解你。”
丁克看他一眼,“你了解我什么。”
“你虽然嘴上说要我离开,你也离开但你骨子里是最害怕离开的,一个美好的感情,一个你爱着的人,一个你为之倾注全部心血的事业,突然离开了,再也找不到了,这会让你陡然失空,你表面上装做不在意,但实际上对你心里的打击是巨大的。你承受不起离开——”
立果慢条斯理地说,没有看丁克,在看面前的酒杯。
酒杯是红色的,装的却是黑色的酒,黑啤酒。
丁克却在看着立果,他一动不动看着立果:“你说的对,我是怕这种离别,虽然我从小到大已经经过数次离别,我有了一定的承受准备,甚至在每一件事情开始前已经想到了最终的离别,但这种离别之苦仍然无法从心底根本抹去。难道你不怕吗?”
“我怕,”立果点头,“但我能避免。”
“怎么避免,靠不爱别人来避免?”
立果摇头,“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靠的是无为和无谓。至于爱不爱人都是通过这两种东西里衍生出来的。”
立果看着丁克,丁克不语。不语的意思是接着往下说。
所以,立果继续说道:“大多数的人都是选择其中的一种,你必须选择一种,否则,你必世事受离别之苦,受尽折磨,直至最终离去。但如果你相信人有来世的话,你将继续在下一世仍受此折磨。无论你做人做狗。甚至一个物体,仍无法做到彻底解脱。因为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有生命的。任何东西都一样。”
丁克不语。点头。
立果继续说,“无为的意思是躲避和逃亡,拒绝接受一件事物或一段感情,或是爱上一个人。或者是控制自己,不要过分投入。那样的话,离别来临时你至少可以少受些伤害。痛苦可以减免——”
立果扫了一眼酒吧内的人,“据我所知,我周围很多的人都在按此方式在体会人生,但我认为这样的人生定位是下策。”
丁克皱眉。不语。看了眼立果。
“而无谓就不同了,无谓的意思是该来的就来,该去的就去,先认识到一种必然,心理做好充足的准备,快乐是短暂,而最终的离别和痛苦是必然结果。然后再一头扎进生活里去。我个人理解,这样的人应该比前一种要活得深入和透彻一些。但是——”
立果把视线锁在一个低头喝闷酒的人身上,“抱此想法的人多是强迫自己接受这种心理准备,并不是出于本愿。最终的结果往往在过程中不由自主爱上某人然后改变初衷,深陷下去不能自拔,最终还是要被动地接受一种伤害。结果仍是悲剧。”
丁克仍然沉默。
立果继续说,“如果能彻底地把人生理解为悲剧倒也无所谓了,但可悲的是,人们多半是从无谓开始,然后在过程中不自觉地被某些事物感动,重新燃起一种希望。改变自己的初衷,开始寄希望于美好的结果,结果再次遭受离别的巨大打击。这种感觉跟赌徒心理有些相似,总想这一次可以一本万利,其结果是更大失败。”
丁克看了立果一眼,立果一笑,“我知道你在说我,你在说我我说的是自己。但不是——”立果摇摇头,举起酒杯跟丁克的酒杯撞了一下,“只有很少一种人能始终如一坚持无谓不为所动。这样的人才真是把人生看明白的人。”
立果说到这儿,丁克笑了。
他不能不笑。
他笑立果的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刚刚还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立果转眼间就变成了哲人。
而且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一个嚎啕大哭的人说出的话居然还真的有那么点道理。而且,最令他不理解的是,在他说这些道理时坚强的一塌糊涂。
立果也笑笑,“我知道你在笑我把自己封为这后一种人——”立果说到这儿摇头,“但很遗憾,这两种人我都不是。”
“那你是哪种人?”
“哪种都不是,我是个模糊的人。我是个无形的人,我是个变色龙。”
立果说到这里狡诈地笑了笑,“其实那两种人我都看不起,因为从本质上来说,这后一种人的看透多少也有些无奈的成份,并不是本愿的认识及至,也还是一种悲哀!说来说去,人生终究是一种悲哀!”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那你呢?你是个乐观主义者了。在此之前你可能是,但现在你肯定不是了。”
丁克就又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立果。
沉默中,失魂落魄的歌声结束了。
有人鼓起了掌。
那人来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朝立果点着头走来。
“是他吗?”丁克盯着来人问。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来人不象个杀手,杀手怎么会那么老,而且居然戴了付眼镜,近视眼镜。
“不是。”立果低声道,“是杀手的经济人。”
那人来到桌前,立果跟那人握过手后给丁克做介绍,“这是我朋友,这是王老师。”
被称做王老师的伸出手,丁克握过,松开。
丁克有些看不明白了,杀手居然有经济人,而且还是个老师。
“多少?“
立果径自跟王老师低声商量着价钱。神情坦然,那种感觉不象是去杀人,倒象在谈一桩合法的生意。
“那要看生意大小了?是没了,还是留着?”
王老师不经意的说着,喷出烟雾。
立果看了看丁克,“不留。”
王老师点头。
“对方身份。”
“做生意的。”
立果轻描淡写。
王老师点头伸出个拳头,“十个。”
“能再便宜点吗?”
王老师看了眼立果,“你以为买菜呢?不做拉倒?”
王老师站起身,收起香烟做出一付要走的姿态。
“别——”
立果站起身拦住王老师。
“咱们再商量商量。”
“没商量,要做就做,不做拉倒。”
——
丁克已经听出这个王老师是个东北人。
他知道对方说的十个是十万的意思,这让他心里一激灵。
钱他倒是有,这么多年了,积蓄总是有点儿的,但突然都用到夏力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心疼。
立果看着丁克说,“走吧!”
丁克沉默。
立果便也沉默。
王老师自然就又要走。
丁克突然明白过来,人死了,钱都是粪土,一切都成为粪土!
所以他再次把王老师喊住。
“成交!”
他对立果说。
真正的杀手终于出现。
本来丁克是不见杀手的。立果也不准备让他见。只要给钱就行。钱已经准备好了,五万。另外的一半人死之后付。
但杀手杀人首先要有照片。
丁克没有照片,立果说他来解决。丁克不放心,立果见丁克执意要来,就没有再说什么。去的时候立果拿了个画夹。
见了面,立果也没多说什么,从画夹内抽出一张纸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碳笔,三五下便勾出个人型。
最绝的是居然画得还真象。
像当然是夏力。
夏力戴着眼镜。眼镜后的夏力傲视着丁克。
这样的目光只会让丁克更加下定决心。
杀掉他。
一了百了。
杀手是两个人,两个年轻的东北人。
确切地说是两名监狱里逃出的罪犯。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高的胳膊上有一处刺青,眼神中透着凶狠。瘦子却白净异常,言谈举止居然还有股子文化味。
“你们好。”瘦子说。
瘦子从丁克手中接过夏力家的地址和门牌号。丁克又把夏力的样子用语言描述了一遍。王老师说,“那你们走吧,有消息我会电话通知你们的。”
丁克还想再说点什么,立果朝使了个眼色,丁克就明白了。
出门前丁克想起什么又叮嘱了一句,“那家的孩子和女人千万别动!”
“知道了。”瘦子笑了笑。“你放心吧,要动也行,要动就得加钱!”
一听到钱王老师赶紧把丁克拉了出来。说你放心吧,没有同意他们是不可能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