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躺着忍受身体的疼痛,诺砂几乎没说过话。时不时就会晕过去,和朱墨然不同。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连静娴的脸,一会是浓墨重彩的敛容,一会又是微笑着说谢谢的清丽容颜。直到她突然大喊一声,坐了起来,一切似乎才撞开了一条可以发泄的口子。她也不管面前是什么人,就扑在那人的肩头大哭起来。
这是朱墨然坚强着出现时发生的事情。过了有一段时间,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诺砂看着前方还是能看到连静娴。只是身影变得模糊不堪。为什么一直对自己说谢谢。难道是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难道说她和姚娘并不如李娅莲说的那般相处恶劣?而那个留恋的眼神正是来自于诺砂和若婕之间的和睦。
如此想来,那句谢谢似乎就是一种救赎。救赎她一直以来的害怕,担忧和无助。不愿意离开,就是为了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复仇?
诺砂越想越是震惊,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不说话。桂娘担心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手掌传来的温暖,让诺砂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回头看着桂娘,似乎才从这个感觉中回过神来。
朱墨然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是,连静娴却死在了柳小艺的前面。这让事情陷入了第二个问题中。谁促成了柳小艺的死亡?”
“不是说,柳小艺是致幻作用造成的投井自杀吗?”少翁觉得朱墨然这句话很有问题。既然是投井自杀,为何还会出现促成死亡的人?
“就奥叔给予的供词来看,只是符合投井的条件罢了。其实奥叔描述的内容让我也有所怀疑。如果是投井自杀的话,都是面朝井口跳下去的。而奥叔说,柳小艺是后仰倒下的。这不符合自杀的特点。”
“华大哥说过,奥叔供述柳小艺当时说了一句你不要过来。会不会是产生了幻觉,被井口绊倒,翻了下去?”少翁比划着翻倒的动作,解释道。
“你们的重点怎么都是投井自杀,朱墨良明明一口咬定柳小艺是中毒身亡啊。”若婕一脸纠结的问。在她看来,这才是重点。
朱墨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若婕说到了点子上。“没错。我已经让大哥调整了结论方向。柳小艺的确是死于投井溺水。但是如何投井,奥叔说的是否是真相。还需要看看朱墨良怎么说?”
“那这件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诺砂问。
朱墨然皱着眉头,有些迟疑的说,“杀人诛心吧。陷害黄鹂院。离间我们的关系。从时间上来看,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从情感上看,大嫂因为连静娴对三房早就置之不理,视而不见。更何况我们两房闹起来,对大房也不是没好处。而且直接利用柳小艺的死来给我们找麻烦,比起制造其他的问题更加符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常规操作。就算不是崔娘杀的,我们二房多少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对我自身的发展更是不利。”
“这么狠。自己亲妈的死都不放过?”
“嗯。朱墨良是小儿子,最是得宠。在朱家可以说生来顺风顺水。就算经常惹是生非,父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啊。不学无术就算了。还仗势欺人。虽然我才来几天,也看出来了。”诺砂愤愤的说。
“我的出生决定了我无法和他争。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争取自己的道路。可是他呢?欺人太甚。好几次差点断了我的财路。”
“哦~”诺砂眨了眨眼睛,似乎听出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我刚回来那会。刚刚开始做水路生意。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开了私道。贩卖途径完美的避开了官道上的耳目。进而造成了大颛国极大的利益损失。经过调查,布防图很有可能丢失。而私道一直有传闻,幕后人的背景很大。可是,查到一半,线索就断了。就在这时,姚娘死了。”
“这么~巧~?你这话里有话啊。”诺砂苦笑起来。“你是觉得姚娘的死和这个事情有关。”
“因为姚娘很可能就是盗窃布防图的人。这和你嫁到我们家来的目的其实一样。”说完,朱墨然看向诺砂。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诺砂小鹿一般清爽的眼睛,像真的盯着猎物一样。
这眼神让诺砂一时之间无法接话。她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都还在讨论案情。为何又转到了她的身上?
看诺砂谨慎的不回话,朱墨然又接着说,“所以我的推论是姚娘当年也是被人利用,然后杀人灭口的。”
“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姚娘是偷盗者。万一是朱墨良干的呢?”诺砂不服气的说。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反正就是觉得朱墨良这人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的确。这件事情疑点比较多。但是顺到现在来看,就能一一对应。因为掉包尸体的人给我们还原了当年的现场。”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朱墨然却是全然忽视集体惊讶,继续说,“当时我在外地,并没有看到现场。只是听说了案件本身。这一次我看到现场就有了新的疑问。从桌子上的饭菜和两人相座的状况来看,连静娴和姚娘的关系一定并非传闻中相交恶劣,反而和睦友爱。其中有个细节,姚娘的稀粥里面有一块腌好的梅子。据说是姚娘最喜欢的。这顿饭三房的人都说是连静娴一早做好的。既然关系恶劣,为何会做对方喜欢的食物。”
诺砂深深的呼了口气。朱墨然的推断和她的几乎一致。只是她是凭着第六感得来的。那个眼神实在是太露骨了。“但我不认同你说姚娘就是偷盗者。如果是,既然开设私道成功,她就应该离开才对啊。还待在朱府,不是等着被抓吗?”
“是。但也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留下来反而证明自己的清白。反正逃到哪里,都要被抓回来。或者直接死在路上。”
“如此说来。姚娘死了也可以啊。说是妻妾争斗,下毒害死对方。还隐瞒了布防图可能是朱府被盗的嫌疑。一石二鸟。难怪当年私道案查到一半,就没有线索了。”若婕接话道。“可是,她怎么偷到的布防图。如何运出去的,谁来接应的。这些才是关键吧。”
“所以,线索断了。我们当年只查到布防图和南圩国的奸细有关。但是,结合崔娘的遭遇,就可以说一一对应。首先是混入朱府,这一点姚娘其实比崔娘更容易一些。毕竟是红歌姬,赎身直接带回府中并非难事。那时候府里对待朱墨良比现在宽松,只要是朱墨良想的,都可以做到。其次是盗取布防图。布防图一般是两年一换,当年的布防图曾放于父亲的书房里面。而父亲又甚少回家,偷起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听到布防图曾经放在过哪里。诺砂本能的就挺了挺自己的后背。然后,意识到只是曾经放在那里。就又泄气的靠回了椅子上。朱墨然假装没看到的撇开了眼神,喝了口茶。
“那你这么说。还是崔娘更有优势啊。她的轻功这么厉害,只要发现蛛丝马迹,偷到布防图还是很容易的。”若婕说。自从朱墨然说诺砂嫁过来的目的和姚娘的一样后,她的眉头就没有放下来过。
“少年郎,不对啊。之前你说姚娘只是中间人。怎么这时候就直接变成盗图人了?”少翁目白老实的说。仿佛朱墨然就是个骗子。
被少翁一语点中死穴,朱墨然想藏掖的心思都不好隐瞒了。瞪了他一眼,朱墨然说,“的确。这个分析和之前的假设是相互矛盾的。你们说的都对,如果她是偷盗者,为何偷到图了还不走?因为需要一个人背锅。我让人重新查了一下姚娘。当年她是听花楼的头牌,家中已无亲人,听红楼就是她的家。姚娘擅长西域曲目。故而她的客人大多是行脚走商的人。朱墨良一次听的新鲜,就经常去她那里。在此期间,他和一个西域客商很是投缘。在西域客商谈成一笔比较大的买卖后,为了答谢姚娘,朱墨良便给她赎身,接回府中。”
“这就是中间人的意思?但是并不能代表她就是参与其中的一员啊。”少翁打抱不平的说。
“但是如果这笔交易就是出卖布防图呢?”朱墨然终于说到了重点。
“这……”少翁一时语噻。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诺砂更是震惊,随口说说而已,居然真的有可能是朱墨良干得好事。
“说了这么多。我不得不说另一件事,姚娘死后,父亲几乎把家里面的下人都换了一批。当时一门心思放在追查外围信息上,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虽然南王的确有提醒我要注意身边的人。但是我对朱府是有一定的信任的。结果,如今……”朱墨然停下来话头,似乎也有些不能接受。
一直沉默的桂娘突然弱弱的说,“姑爷,你不会怀疑朱老爷包庇朱墨良。甚至放任朱墨良毒杀姚娘,以此来切断私道调查的路吧。”
桂娘的声音不大,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包括朱墨然。
沉默了一会,诺砂突然问,“那天你们设局捉拿杜河山,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
朱墨然摇了摇头,用一种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当时我没想到会牵扯到一起。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会这么冒险,直接和我说明情况。”
诺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所谓的说,“反正说不说都是危险的。这下我大概明白了。两年前,朱墨良贩卖布防图,给了南圩国细作一个渗透边防线的机会。如今,细作还想如法炮制。反而提前被你们知道了。不,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还在这里装不知情?又是一出请君入瓮。”
面对诺砂的揶揄,朱墨然只是笑了笑,说道,“作为边关守卫,只是一直在提防而已。这种事情见多了,就会有自己的直觉。”
“真的是直觉吗?还是你们也有卧底在他们身边。”诺砂越说越好奇。可是朱墨然一脸高冷的喝茶,就是不说。
“那小姐和我现在不是很危险?”桂娘有些紧张的抓住诺砂的胳膊。“姚娘就是被当做替罪羊死的。布防图肯定已经被送走了。我们就只能被困在朱府。可是,既然他们早就拿到了布防图。为何还要送我们进来呢?”
桂娘略微惊恐的一番提问,又一次让房间安静了下来。朱墨然和诺砂同时伸手拿茶壶,两只冰冷的手相碰,不由得两人一起抬头。继而在双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那是两个人都懂的信息。然后,诺砂歪着头露出小鹿一样的微笑,一如夏日的阳光般温暖。朱墨然也笑了,一如被阳光照耀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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