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前辈!”佩缇挥舞着超出臂长一大截的袖口,火急火燎地朝我冲过来。她肯定没想过我见到她时,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来啦。”不动声sE地等着她进入我能够到的范围。
“前辈,你看……哎哟!”然后猛地抬起手,对着她的脑门弹了一下。
“……这应该是你升格前最后一次来下界履行职责了,基本的注意事项还没记住吗。”尽管刚刚并没有用力,佩缇还是抱着脑门,委屈地在站台边缘蹲了下来。
“下界存在时间流动的概念。由于世界运行机制与天界有所区别,回溯下界时间的C作又只能在天界进行,C作员应知晓时间这一概念在下界的重要X,并谨慎对待与时间相关的任何作业……”佩缇苦着脸嘟哝完一大段话,内容和C作手册上的记录分毫不差,“前辈都唠叨过多少遍了,怎么可能忘……”
“既然还记得,下次就别再迟到整整两个小时了。”中午被问到能不能自由活动的时候见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心一软就答应了……真不该这么惯着她。
“这不是隔了好久才有机会来一趟下界,太兴奋了嘛。”前一秒还抱着脑袋的她后一秒就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向我展示着涂得黑亮的指甲,“早就听说过这条商店街做的美甲有多漂亮了。怎么样前辈,好看吗?”
“先不说我们是来出差的,别总是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啊。”身为天使的佩缇本就有着可Ai的容貌,又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抢眼……行人的视线都在向我们这边聚集。
“前辈,问你个问题。”佩缇不知为何一脸无奈,“假如我们保持现在这身装束回到天界,谁会更引人注目呢?”
“那肯定是你啊,哪有天使把指甲染成黑sE的。”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装扮。b身材大一号的卡其sE毛衣开衫,深灰sE衬衣和格子裙,脸上的十字架纹身贴随着嚼口香糖的动作略微改变着形状。把这样的家伙放进天界,十有会引发SaO乱。
“对——啦。”佩缇拖长了音调,“同理,在下界还穿着天界装束的前辈你,是b完美伪装rEn类JK的我更显眼的存在。”
仔细看看周围,佩缇那样的奇装异服者大有人在。他们的眼神……好像也确实是冲我来的。
不不不,怎么会呢!先不说十几年前的下界还很流行白sE,这世界上可没有b连衣袍裙更不会出错的服装了……
“前辈,公交车来了哦。”佩缇一边用口香糖吹着泡泡,一边麻利地从小手提包里掏出手机解锁,“虽然也可以直接折叠空间赶到地方,但那样会惹麻烦的,对吧。”
“嗯,嗯……”不行,太在意了……我的穿着真有那么奇怪吗。
“走啦走啦。”胳膊被一只有着黢黑指甲的小爪子抓住,我y是被佩缇又推又拉地挤上了公交车。往这边聚集的视线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人看着我们笑了起来。
啊……真是的。
按照下界的时间来计算,接到发现地缚灵的报告是三天前的事情。这名因过劳而失去生命的年轻下界人nVX工作之余没有任何往来对象,她的遗T在Si亡一周后才被房东发现——放在三十年前的下界,这是足以登上新闻媒T的大事件。
下界人总量日益提高,出生人口和Si亡人口都在上升。天界需要处理的魂魄越来越多,对这种年纪轻轻就去世的下界人也早已见怪不怪。魂魄在脱离失去生命力的躯壳后,升入天界所需的时间根据执念的余量决定——就像热气球与挂在上面的沙袋一样。当执念的重量超过了浮力,魂魄就会被困在下界。作为天使,解放那些无法前往天界的地缚灵正是我的工作。而身边这位吵吵闹闹的后辈,既是我的老相识,也是上级委派给我的培训对象。只要这次任务能够成功,天界就会正式承认她在处理地缚灵方面的能力。对专门处理地缚灵的天使而言,完成这次考试X质的工作正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证明。
半下午的行人并不多,我们要去的地方又接近城市边缘。并不算宽敞的人行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佩缇一边哼着歌一边前进。虽然乐观不是坏事,但这样也太没紧张感了……
“不过,前辈也觉得奇怪吧?”佩缇随意地将一块不知哪来的小石头踢到了道路旁的草坪里。眼前的公寓楼b想象中还要破旧。
“……倒也没那么奇怪。”没头没脑的问句让我稍微愣了一下。她应该是在说这次的任务。
“没关系哦,不用照顾我的面子。”她嘿嘿一笑。
执念是个十分微妙的东西。绝大多数下界人一生为执念所困,然而在与世俗告别的时刻,与世俗挂钩的执念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拜其所赐,受执念影响成为地缚灵的灵魂其实十分少见。
导致魂魄成为地缚灵的执念多数与怨恨、痛苦和不舍有关。举例来说,在我升格考核那次,处理的地缚灵Si于自尽,是一个未成年孩子的单亲妈妈。与之前的大多数案例相b,这位nVX的报告书简略得奇怪,魂魄本身好像也没什么成为地缚灵的要素。究竟是什么在让她拒绝前往天界呢?
“呼,呼……累Si了……”佩缇一边爬楼梯一边抱怨,“果然无论来下界多少次,上楼都是个大麻烦。”
“可不准飞哦,被看见就麻烦了。”狭窄的楼道里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想必早已无法用来骑行。
“呼……到啦。”扶着顶楼栏杆,气喘吁吁的佩缇用衣袖擦着脑袋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前辈,就在这里。”
“和报告里的位置一致。”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在门的那边感受到灵魂的存在,“那么……”
站在刷着军绿sE油漆的防盗门前,我将手掌按在锁孔上,门锁内部随即响起了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哦!前辈好熟练!”佩缇瞪圆了眼睛。
“别装了。”按住把手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嘿嘿。”佩缇跟在我的身后进入了房间。
如果在正方形的小客厅中间画一条垂直线,刚好能成为四扇门的对称轴。入口和洗手间占据着一面墙壁,小厨房和卧室则是另一面,出租屋的构造没什么稀奇,但面积b想象中还要小一点。沙发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晚霞洒在并没有摆着电视的电视柜上,使其原本的颜sE变得有些难以辨认。
客厅的窗户正对着西边,又没有其他的建筑物阻挡,能看见远方的城市。夕yAn融化在鱼鳞状的细碎云朵之间,金红sE流光想必再过不久就会被远方那参差不齐的地平线所吞噬。当漆黑的夜幕笼罩下界时,消化了晚霞的钢铁丛林又将如深海中的鮟鱇鱼般,发出诱人而危险,给予希望又令人绝望的耀眼光辉。
眺望着远方高楼如针刺地狱般林立,一GU说不上是什么的感觉顺着脊梁爬上了后颈——只有这种景象,无论来到下界几次都无法适应。
“前辈,灵魂在里面的房间哟。”掌心传来的触感让我猛地回过神来。佩缇温暖的小手不知何时握住了我,圆润光滑的指甲轻轻戳在我的手心里转了两圈,痒痒的。
正对着入口的卧室门半掩着,淡淡的蓝sE荧光从门缝透出,倒映在同样积满灰尘的瓷砖上。
佩缇藏在我的身后。倒也正常,毕竟就连我自己也不敢拍着x脯保证已经习惯了面对一具下界人的遗T,更何况……
“……要上咯。”我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小爪子。
“嗯……”佩缇让视线越过我的肩膀。
站在稍微有点掉皮的木板门前,我深深地呼x1了两次。
老旧的合页随着门扉的开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长方形的房间并没有窗帘,在这里睡觉大概很容易受到窗外光亮的影响。对卧室来说过于狭窄的长边y挤进去一张下界绝大多数超市都能见到的折叠弹簧床,床头和另一面墙之间的距离刚好能容下一张小号的学生课桌。看来房间的主人并不会将工作之余的休息时间拿来休息,否则不会有一台与其他物件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摆在这里。
更不会有一具保持着敲键盘的姿势卧在课桌上的遗T。
与nVX遗T有着同样身材的灵T坐在地上,背靠床尾。披头散发,紧抱双腿的她周身散发着幽幽荧光,仿佛漂白剂般洗去了周围一切事物原有的颜sE。
“地板这么冷……至少应该坐在床上呀。”佩缇抓着我的那只手在无意识地用力。
“早点帮她解除执念吧。这样,她就不用一直坐在这里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面对C作现场的时候,佩缇往往会变得老实很多。
“你先去找找她的私人物品吧,我进入她童年时期的记忆寻找线索。”将手臂越过倒在桌前的遗T,捧起那台应该还在运转的电脑,“也研究一下这个。”
“好嘞,那我去外面看看哦。”佩缇接过电脑,“前辈加油。”
离开房间的佩缇带上门。
看向背靠墙角,蜷缩着坐在地上的灵T,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佩缇一如既往地适应得很快,但我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不是很能克服这种不知是抵触还是什么的情绪……
这么久了,不有所成长可不行。
扶着墙俯下身来,将额头贴近灵T的脑袋。
资料库众多关于亡灵转化为地缚灵的档案中,鲜有以童年经历为诱因的案例。尽管如此,童年依旧与执念的产生和存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下界人的人格、三观和理想多在童年时期确立,调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件,也就能够了解地缚灵最为珍视的东西,找到执念形成的原因并针对该段时间的记忆进行修改。作为解救地缚灵的天使,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本身,而仅仅是给予地缚灵美好的幻觉,促使其不再执着于下界而已。
风很大,天气却依旧闷热得难以呼x1。惨白的油漆徒劳地掩饰着建筑物角落风化的痕迹,而油漆本身亦已然脱落,深褐sE的砖缝仿佛已Si野兽血r0U脱落后露出的骸骨。在那四层建筑物的顶端,电镀h铜制成的巨大宋T字上爬满了锈迹,“小学”笔划中的五个点已有三个不翼而飞。
教学楼大堂的出口正对着地平线的彼端,夕yAn殷红如血。
是那个下界人。童年时期的她与档案上的照片相b,面相没有太大变化——垂眼角,薄嘴唇,唯一的区别是见到的小nV孩有着一双晶亮的眼睛。
背着与身形不相符合的巨大书包,她迎着让人几乎难以睁开双眼的yAn光向敞开的巨大铁门走去。构rEncHa0的孩子们有着无法辨认的五官,仿佛试卷上被刮纸刀涂花的错误答案——我所看到的场景由她的记忆所组成,被她的记忆所扭曲的事物外观亦会受到影响。
在这由同龄人组成的cHa0水中随波逐流,拥有最明亮双眼的她毫不引人注目。前来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们心照不宣地与漆黑的铁门保持着距离。
“雯雯!”
nV人的喊声险些被淹没在了噪音的海洋里。她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不是喜悦,不是惊奇,而是……困惑。
“妈妈,你怎么来接我了?”她快步走上前去。
“妈妈想早点知道你的考试成绩呀。”nV人嘴角上扬,眼角的位置却没有丝毫变化。
“哦……”她低下头。
“嗯?”见她如此反应,nV人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考了多少分?老实交代,妈妈不说你。”
“……九……九十八分。”她嗫嚅着报出的数字让路过的同龄人们倒x1一口凉气。
“九十八分,九十八分啊……又是这样。”nV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雯雯,为什么是九十八分呢?”
“……”她沉默着。
“妈妈不说你,放心。但是,你自己要反思为什么只考了九十八分。剩下两分是为什么丢的,是不是粗心大意?”
“但是,老师说这次的题很难,年级第二也只考了九十分……”
“题目越难,越不能粗心大意呀?”nV人蹲下身来,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雯雯,你每次都能考全年级第一,很厉害,妈妈看到了你的努力。但是,我们最大的对手是谁?是同班同学吗?是年级第二吗?不对,最大的对手是我们自己。只有克服了贪玩,克服了粗心大意,学习的时候才能做得更好,更完美。对不对?”
“对……”
“下次考试也要加油。今天为了省时间,咱们就不在家做饭了哦。”nV人站起身来,拽着她的手离开了。小小的双手被枯枝般的指骨箍得失去了血sE。
nV人缺失的五官如同被从卷面上生生扯下的空洞。漆黑如墨的YeT自那畸形的伤痕中汩汩溢出,在一众有着相同表情的家长之间毫不起眼。
夕yAn的光芒缓慢地倾轧下来,仿佛要将这压抑的一幕连同整片大地一起吞噬。
恍惚之间,双脚已经回到了地面。我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
“前辈,你回来啦。”佩缇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她对我摇摇手臂,目光却并没有从屏幕上离开。
“怎么样?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前辈你这话的感觉就像是咱们在闯空门……”佩缇打了个哈哈,“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但是完全没有信息可以提取。衣柜里只有正装和没有图案的T恤,所有放东西的空间除了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只有安神解压的药物。”
“虽然多少有这种预感了……”对于独居nVX而言,这间房子里的物件少得可以用异常来形容。
“电脑也是。浏览记录空空荡荡,内存也是空空荡荡。娱乐软件没有一个,系统自带的游戏从来没打开过,就连社交软件都只有工作上的好友。要让现在的我清心寡yu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办不到啊。”
“不好办……”虽然不会用下界的机器,但按照佩缇的说法,电脑上应该也没什么线索……这样一来,排查她执念的手段就变得十分有限了。
“不好办呢。”
“那你现在在g嘛呢?”佩缇依旧在C作着电脑,按钮声响得飞快。
“扫雷。”
“别玩了!”
天界的同事们多无法理解下界人为何会将执念看得如此之重,对这项工作持轻视态度者亦不少见。都被提醒过“以你的能力可以得到更好的职位”,是佩缇和我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
不是没法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执念有时真的可以很肤浅。怨恨的人过得b自己好;至Si都未T验过男nV交欢;见不得光的秘密有被公之于世的风险;还想吃一次自己喜欢的食物……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少下界人思考的依旧是这些东西。因此产生的地缚灵在总量中所占的b例虽然不大,数目却也相当可观。
人类自诩为高等生物,致使灵魂无法升天的理由却往往匪夷所思。为执念所困固然不是人类的错,但又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这段记忆发生于她Si去的三天前。鉴于Si前一刻的想法最容易成为强烈的执念留在亡灵的脑海,顺着时间线一个个排查她情绪有所波动的瞬间,是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找到执念来源的方案。或者说,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无谋之策。
已是深夜。雨水在脚下蔓延成河流,空气中cHa0Sh的成分在发梢和指尖凝聚成GU,从天穹倾泻而下的洪涛分明随时能将这个小得可怜的世界化作汪洋,却又在砸向地面的瞬间消失到了不知何处。街灯昏h光芒构成的棱锥排成一列,向道路远方无限延伸。她倚在狭窄公交站那摇摇yu坠的站牌上,任由雨点落在塑料顶棚发出的巨大噪音击打自己脆弱的神经。半Sh的正装外套满是褶皱地贴在她身上。
情绪越不稳定,记忆就越容易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周围的T感温度低得足以让雨滴在空中结冰,想必她的JiNg神状态已经相当差了。
“她好像刚刚加完班……”佩缇不住地用手掌搓着双臂,“已经很晚了。”
“雨也很大……”这种天气,又是这种时间,恐怕很难搭到车。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低垂的前发遮住脸,Sh气令她的五官如受cHa0的水粉画般扭成一团。亮着屏的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但她并没有用它打电话。
没有人可以联系。
在寒冷的夜里孤身一人,被暴雨困在公交站,无法回家。这会是她的执念吗,那样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制造一段这天搭上了车的记忆。
但是……
“前辈,快!”佩缇轻轻摇晃着我的胳膊,“她好像打算顶着大雨冲出去!”
那个下界人不知何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正试着将其披在自己身上。
这家伙!
没时间思考了。意念一动,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变化。我握住了一辆小型汽车的方向盘,佩缇则坐在后座。雨点在车灯的照耀下杂乱无章地闪烁着,仿佛老旧电视机失去信号源时播放的雪花点,这让寻找那个下界人所在的位置变得异常困难。
“她在那!”眼尖的佩缇指向被雨雾吞没,几不可见的公交站。她已经用外套包裹住了头部,正打算冒着雨向外冲刺。
我按动方向盘。尖锐的鸣笛声响起,已经摆好架势的她肩头一耸,险些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好像把她吓了一跳……
“姑娘,去哪?”停在靠近站台的位置,摇下车窗。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十分刺耳,我不得不提高音量以确保她能听清楚。
“啊……没事的,我家不远……”不知是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搭话,她的声音很小。
撒谎。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想冒着雨跑回去也太乱来啦。”佩缇打开车门,将脑袋伸出去——又立刻被豆大的雨点打了回来,“没事的,我姐刚从机场接我回来,现在不急着回家。”
“……谢谢。”她略一踌躇,最终还是钻进了打开的车门。说话的音量b起刚刚更小了。
象征X地听她报了地址,驱车顺着那无数街灯构成的道路向下驶去。
“来,擦擦脸。”从后视镜里看到佩缇掏出一条巨大的毛巾,递给被雨淋Sh的她。
“不用了不用了……”她连连摆手,“该付您多少钱?”
“毕竟是顺路,就不用付钱啦。”佩缇y是将毛巾塞进她的怀里,“别冻感冒了,身T健康是最重要的。”听她对着已经Si去的人说这种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谢谢,太感谢了……”她低下头,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词。
道旁的街灯接连向后闪去,窗外的景象一明一暗,以呼x1的频率缓慢闪烁。雨刮器只能在划过玻璃的数秒内制造一点可供视野穿过的空间,而这个空空荡荡的世界里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枉费心思去观察。
奇妙的郁闷感在x中盘旋,犹如沉入海底的风筝。
再次将目光透过后视镜投向后座。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佩缇则哼起了歌。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用毛巾去擦身T……借着窗外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感的微弱灯光,能看见她细长的手指在毛巾上摩挲。那动作b起对待一件物品,更像是在Ai抚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窗外的灯光越来越亮了。
“睡吧,做个好梦。”佩缇甜美的嗓音并不能在狭窄的车厢里激起哪怕一点点回声。
我们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
淡蓝sE的荧光从门缝里透出,映照出灰蒙蒙的地砖上厚厚的灰尘。
“没有成功……啊。”佩缇小小地叹了口气。
“别灰心,总会找到原因的。”消除执念本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任务,多重复几次也很正常。
“但就是会抱着‘Ga0不好一次就能成’的侥幸心理嘛。”佩缇伸手去扶墙。大概是因为刚刚出力打开记忆入口的缘故,她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
yAn光b起刚进屋子那会已经黯淡了不少。夕yAn完全沉进远方高楼构成的地平线时,带给人的压抑感虽然并没有完全消失,却也足够让人克服那些本不需有的念头了。下午和夜晚之间的过渡期是最舒服的。毕竟要不了多久,城市就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
早点把工作做完吧。
“前辈,可不能因为不会猝Si,就拼命地工作哦。”佩缇已经坐上沙发,再次抱起了电脑。
“我的想法有那么明显吗……倒是你,要休息就好好休息啊。”
“但是,在每一台能玩扫雷的电脑上留下记录是我的职业素养……哇啊!”她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看来是点到了错误的格子。
“没那种职业素养吧。”我从她腿上取走笔记本电脑,“反正走之前都要把房间恢复到来时的状态,留记录也没意义呀。”
“呜呜……”佩缇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将电脑合上放到一边。
人类或许有无数与生俱来的特质,但伤害的本能显然是其中最为根深蒂固的。幼儿会用手中的锤子敲击任何可以够到的东西,自诩心智成熟者亦会毫无理由地向他人施加恶意。分明什么都得不到,乐此不疲者却大有人在,真是奇怪。
三人间的宿舍坐北朝南,采光并不好。不知为何,住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开灯的打算。房间里暗得让人有点不舒服。
摆在正中间的书桌g净得仿佛根本不曾被使用,书架上除了书、文具和洗漱用品并没有其他东西,桌脚边也只摆放着一个暖水壶。最没特点的桌子反而是最显眼的一张。
“奇怪……她本人并没有出现在这段记忆中?”坐在ShAnG下桌的顶端,佩缇四处寻找。无论是床上还是yAn台外面都没有她的身影。
“记忆最深刻的场景不一定要亲眼所见。”虽然听起来自相矛盾,但人类的想象力可是为数不多胜过其他物种的优势之一——自然,也是b其他物种更容易产生执念的缘由之一。
“哇!”突然,一个人形凭空出现在佩缇脚边。之所以说那是个人形而非人类,是因为它显然b记忆中的其他存在都扭曲得多——有着一头黑sE长发,身穿睡衣的人形面部被齐齐地削去了一块,黑洞洞的截面中散发着浑浊的雾气。
“这是她的室友吧。”面部扭曲到这种程度,说明她对这名室友抱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反感,憎恶或者恐惧。
“吓我一跳……”佩缇惊魂未定地拍着x口,“会突然冒出来,说明这是她想象中的场景吗。”
穿着睡衣的人形拿着一个东西直直地走到她的桌前,弯下腰来,端起那个不锈钢制的暖水壶放在椅子上。由于角度原因,我这才看清它拿着的东西——一瓶墨水。
人形拧开墨水,将瓶口朝下,对准了打开的暖水壶。
佩缇对面的床铺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一个人。直gg地盯着向暖水瓶里倒入墨水的人形,她的面部并没有缺失,但五官同样难以辨认。
“这应该是她的另一名室友……”佩缇思索了一下,“目睹欺凌发生却无动于衷吗……X质也很恶劣啊。”
人形倒空墨水,不紧不慢地将瓶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几乎与此同时,她推开了宿舍门。
或许是因为天气很热,或许是刚刚爬了楼梯,她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看到本该放在桌脚旁的暖水壶挪到了椅子上,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杯子,拧开暖水壶的瓶塞——
倒出一杯乌黑的墨水。
没有出声询问,更没有大发雷霆。她默默地提起暖水壶走向宿舍的另一侧,用拿着杯子的手拉开yAn台门。她知道这件事会发生,就像知道太yAn会从东边升起般稀松平常,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咕咚咕咚,大量的W水涌进洗脸池,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涡流中心有东西在蠕动。
经受霸凌的过程被目睹,却从未得到帮助,这会是她的执念吗。还是说,她只是希望有罪者受到相应的惩罚?
……
提着暖水瓶回到宿舍的她,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sE。人形不知去向,而桌上放着一瓶未曾开封的瓶装水。另一名室友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坐在桌前玩着手机。
“这是……你的吗?”她试探着问道。
“给你的。”得到一个简短的回答。
“给我……”她有点受宠若惊。
“我把那混蛋对你做的事跟导员说了,她被叫去谈话。”室友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偶尔试着反抗一下如何?一直忍气吞声多累啊。”
“我从小到大都这样。”她苦笑了一下,“已经习惯了。”
“太不公平了,你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室友转过身去,“我去吃饭啦。”
宿舍门被拉开,午后强烈的yAn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个……谢谢!”她如梦初醒般对着远去的背影大喊。
流T般的炫目光芒充满了整间屋子。
我们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
淡蓝sE的荧光在脚下明灭。
“第四次……”佩缇掰着手指计算次数,“前辈,只是种可能X哦……咱们会不会已经见过了她的执念,却出于主观原因,理解错了呢。”
“恐怕不是。”我摇摇头,“每次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东西都是特定的事件,而非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可以说,她是在用什么都不深入思考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内心。”
“也就是说……照她的X格,只要解决了事件本身,相应的执念也就会立刻消失。”佩缇恍然大悟,“前辈好厉害,换我肯定想不到从这个层面分析问题。”
“行啦行啦。”她就这张嘴甜,努力地忍住把骄傲表现在脸上的冲动,“接下来能做的,也就只有向前一个个排查令她情绪大幅度波动的事件了……这恐怕会是场劳心费神的持久战。”
人类认为教育是最伟大的事业。教书育人者诚然值得尊敬,但若以其为理由推行教条主义,打压后生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则是莫大的罪过。遗憾的是,在优秀学生与听话学生被划上等号的今天,这一行为受到的赞誉远远大于谴责。
坐在讲台上的佩缇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她在想什么。
“讲台可不是用来坐的啊。”
“安啦,又没人能看见。”
正如佩缇所说。课间休息时间,学生们三五成群,在教室各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笑——然而,没有一个小团T的谈话内容能被分辨。无论是讲台上试图用额头顶着三角板保持平衡的佩缇还是坐在教室最前排孤身一人的她,都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突然,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模糊,戴着眼镜的中年nV人抱着一沓作业本走了进来。说笑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上课,都回座位。”nV人将作业本朝面前一扔,纸摞穿过佩缇半透明的身T落在讲台上,激起猛烈的飞尘。厚重眼镜片闪出的寒光倒映出教室每一个角落的景象,仿佛夹在那金丝圆框中间的东西并非透镜,而是刷上了厚厚一层水银的镜面。
那双眼睛如黑暗海面上空的探照灯般扫过在场每一位学生的脸——之后,像是预先设定好一般停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nV人甚至懒得叫她的名字。
坐在最前排的她慢吞吞地站起身,数十双眼睛瞬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去,芒刺般的视线像极了被磁极x1引的铁砂。如果目光有温度,那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的她恐怕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我问你,作文用什么T裁写容易拿分?”
“……议论文。”声音很低却没有包含一丝犹豫,想来她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那你写的是什么?”
“短篇。”
“短篇,呵,短篇!”nV人用指节猛烈地敲击着讲台上的纸摞,仿佛只要再用力一些,愤怒就能通过震耳yu聋的响声传导到她的脑门上,“说多少遍才能听懂,你是初中生,你的本分是好好学习通过中考,不是当大文豪、大作家!”
“下雨了……”明知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任何人听到,佩缇说话时还是用手半掩住脸颊,压低了嗓门。从nV人张口的那个瞬间开始,教室里就飘满了细密的水珠……或者说,唾沫。
她深深地低着头,意识仿佛早已不再属于这副躯壳。只要不听、不看、不思考,这对她而言就只是另一场暴风雨而已。面前五官扭作一团的nV人仿佛是这偌大世界仅剩的,会发出响声的活物。
“在作业本上写故事也就罢了,看看你的用词!”在缺乏氧气的环境里,燃烧的火焰会逐渐趋于熄灭,但即使演着只有观众、没有对手的独角戏,nV人的情绪依旧越来越激动,“压抑,黑暗,负能量!你不是很会写吗,这么有本事就别来上学!”
嗤啦。
嗤啦。嗤啦。嗤啦。
由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处于她视野外的缘故,nV人的形状在教室中逐渐膨胀、变形。肢T般的东西卷着单薄而布满划痕的作业本肆意撕扯,细碎如雪花的纸片从逐渐倾轧下来的天花板顶端纷扬而落,狭窄的世界仿佛被装在火柴盒里,逐渐在压缩中失去了原有的形态。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自己的心血遭到权威者的践踏,人格也一并被否定。这会是她的执念吗。
……
“你这样也配当老师吗?”
清脆而带着些许粘稠感的甜美嗓音在教室里激起阵阵回声。是佩缇……她不知何时坐在了nV孩身后的第二排座位上。
“你说什么?”讲台上的nV人勉强保持着人类的形T,怒气冲冲地用手支撑着讲台,灼人的目光越过眼镜的上方,穿过低着头站在那里的nV孩,直冲着漫不经心晃着双腿的佩缇S去。
“我说,你根本不配当老师。”佩缇依旧嚼着口香糖,根本没正眼看nV人的脸,“她年纪轻轻就有才华,能写出动人又凄美的句子,而你一直对教书育人嗤之以鼻,做着当全职作家的美梦……虽然自己不成气候,但站在教师的立场上,掐断一两棵小树苗总是能做到的吧?”
就像是有意迎合佩缇所说的那些话一样,窃窃私语的声音从教室各处响了起来——实际上,大概也确实是佩缇在控制这些声音。
“你!”nV人的神情、五官甚至躯T都在以恐怖的方式扭曲着。她对着佩缇伸出手指,逐渐伸长的指甲几乎要穿过站在那里的nV孩的眉心,“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不尊师重道,只知道强词夺理!我真以你是我的学生为耻!”
“相对地,我也以你是我的老师为耻。”
佩缇抬起头来,对着讲台上的臃肿物T狠狠地剜了一眼。沉默如Y云般在教室里盘旋了几秒——
之后被铺天盖地的掌声尽数驱散。
“……好啊,好啊!”nV人扭曲着,吼叫着,气焰却r0U眼可见地崩塌了下去。苍白的指节在脸上,头上胡乱抓挠,留下道道显眼的痕迹,“自习,自习!这课我不教了!”
拉长的身躯像蜘蛛一样撞破大门冲了出去,走廊上白炽灯的光芒瞬间化作实T涌入房间,如cHa0水般从天花板开始,将下方的景物一点点淹没。站在那里的nV孩在这教室里占据着最高的水平位置,整颗头颅都淹没在YeT状光芒中的她神sE依旧木然。
直到视野完全被光芒占据的那一刻,经久不息的掌声都未曾停止。
我们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
天已经黑了,城市那侧的灯火并不能照亮房间,淡淡的蓝sE荧光成为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为数不多可见的东西。
第七次了。
佩缇呆呆地盯着魂火在自己黑亮小皮鞋上映照出的反光,似乎仍未从刚才看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地上的银河在窗外闪烁,仿佛一个衣衫褴褛的幽灵。远方的灯光就像定格在某一刻的惨烈火灾,仅仅是盯着那星星点点的光芒看了一小会,眼前的景sE就如同融化的颜料般纠缠在了一起。
头……有点痛。
“前辈,去休息一会吧。”佩缇绕到我和窗户之间,挡住了外面的景sE,“别总是看着窗外了。”
“不用……”相处已久,她当然知道城市的夜晚总会让我感到难受。但身为前辈,我的职责是引导并帮助后辈完成工作,更不用说今天的任务不同于以往,对她而言还有绝对无法替代的重要意义……
“听话。”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我走到了沙发旁边,“前辈你已经很努力了,但不在状态的话,工作效率多少会受到状态影响的吧?”
“但是,这是佩缇你的升格考核,而我是你的前辈……”
“我知道。”佩缇猛地停下了。她转过身来,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始终用身T所在的位置引导我不去看窗户。
“……”
“前辈,谢谢你总是为我着想……但无论再怎么说,这终究是我自己的任务。”佩缇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她没有看着我的眼睛。
“佩缇……”喉咙像灼烧一般疼痛。我强行忍住落泪的冲动,想要抱紧面前带着不安神sE的娇小生物,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不曾产生。
我想劝她不要做引渡地缚灵的天使了。无论是转生部还是审判部,就算是去总局执掌号角也好。以她的才能,只要愿意,她能去往任何地方……
我做不到。
温暖的香味充斥着周围的环境,小爪子的触感却冰凉得仿佛刚刚握过暴露在寒冷冬夜中的栏杆。尽管笼罩着我的双肩,尽力想要消除我的不安……佩缇微微颤抖的身躯却依旧显得太单薄了。
“前辈,如果连这件事都完不成,我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天使呢。”她的声音小极了,b起说给我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
“升格考核的内容是引渡自己的灵魂,如果连我自己Si前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敢……肩负引渡亡灵的责任……”
YeT。滚烫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肩头。天使本应没有任何属于下界人的生理组织,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佩缇,身躯都不应拥有哪怕一丝热量。但是为什么呢,濡Sh身躯的泪水如同血Ye般温暖。
我做不到任何事,哪怕只是稍微回应一下她的拥抱。
“……对不起,前辈。”佩缇在我肩膀上蹭了蹭脸,之后放开双臂,强挤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保证会想到办法的……前辈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晚些叫你起来。”
“……也对,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后辈呢。”我也笑了,想必脸上的表情不b她好看多少,“不说别的,你可是佩缇啊。”
就像是要将我固定在沙发上一样,佩缇搭着我的双肩向下用力一按。在确保我好好躺下后,她再一次走到了闭合的房门前,对我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身处下界时,天使也是会做梦的。
下界人的梦无序而混乱,有的甚至愚蠢得可笑……但至少,他们做梦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脚下四通八达的道路宛若城市的血管。车水马龙的景象并未因这是梦境而产生半分失真,属于夜晚钢铁丛林的噪音毫不留情地响着,几乎要将我的意识连同存在本身一并淹没。
我又一次梦到了自己升格考核时的场景。
年轻的nV人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上,用双手支撑着身T。她就这样坐在那里,既不出声,也不移动。若不是紧闭的眼睑偶尔跳动,恐怕任谁都只会将她当作一具过于b真的塑像。四面八方都被林立的高楼环绕,每一扇窗户后面仿佛都有一个小小的太yAn。
夜里的光芒过于炫目,就连那nV人消失在视野里的时机都难以察觉。
我听到自己叹了口气。本已在地表盛开的花瓣疾速收缩,破碎的躯T像自我修复的陶瓷娃娃一样在地表重构,之后直直飞回了栏杆的顶端。
“妈妈!”nV人在栏杆上坐定的瞬间,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喊声。
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nV人脸上明显露出了惊愕的神sE。她回过头来,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孩子对上了视线。
nV人慌忙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冲上前去,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愣了半晌,nV人瞬间泪流如注。她紧紧地抱住孩子,挂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无数个小小的太yAn笼罩着nV人和孩子,周围的一切明如白昼。
谢谢
她抬起头,对我做出这样的口型。
紧紧抱着男孩,与我有着同样容貌的年轻母亲身T越过栏杆,猛地向后仰去——就像贪婪的皇后临Si都抱着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的至宝。
“前辈?醒醒。”
意识逐渐回到身T时,佩缇正蹲在沙发旁边,轻轻地摇着我的胳膊。
“……佩缇……?”r0u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火焰般的灯光从窗外照sHEj1N来,与其他任何一个晚上的城市同样刺眼。如果城市本身就是一盏巨大的街灯,它究竟是否曾有过黯淡下来的时刻?
肩膀上凉冰冰的。
“我又修改了几段她更年轻时的记忆,就连幼年时期都尝试了……遗憾的是,并没有成功。”她挤着眼睛做了个鬼脸,“回到这里的时候看前辈龇牙咧嘴的,像是在做噩梦……就叫你起来啦。”
“只是个普通的梦而已。”扶着沙发背站了起来,盯着佩缇的脸端详了一会,“看这副表情……你想到办法了?”
“有个想法。”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嘿嘿一笑,“之前总是听前辈说起自己升格考核的经历,我稍微琢磨了一下……前辈的经验说不定也能被我活学活用。”
“活学活用……”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猜不出佩缇此刻的想法——她的思考方式是相当难以捉0的。
“走吧,前辈……”佩缇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到紧闭的卧室门前,“尝试一下我的猜想正不正确。”
我们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
周围的一切都黑极了。几不可闻的打字声在周围萦绕,脚下门缝中透出的微光成为了唯一能够分辨我们所处位置的东西。
佩缇深x1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
然后,推开了卧室的门。
听到响动,坐在桌前的她抬起头来。
本应锁紧的房间里,另一个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更不用说那个人还有着与自己相同的身材,相同的脸——意识到这点时,任何人都应该带着极度的惊骇一跃而起。
她没有。
“请问,您是……?”nV孩显然能看见佩缇,但并没有将脸完全转过来直面她。她的态度就像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经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g的事。
“佩缇……佩缇·蒂雅贝拉,你应该还记得自己中主角的名字吧。”佩缇走过去坐在nV孩身边,漫不经心地翘起一条腿,“你的冠状动脉会在五分钟后破裂,进而引发心脏供血不足。你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幸运的是,窒息感只会持续大约十五秒。”
“……这样啊。”她苦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那至少得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不给同事添麻烦……”
“这样真的好吗?”佩缇伸出手来,轻轻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狭小空间里的最后一点光源被切断,一切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一直处于他人的控制之下,直到Si前的几分钟还活在他人的束缚和框架中……你可曾真正出于自己的愿望,诚心实意地为自己做过一件事?”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深沉而浓重的黑暗真要让人怀疑自己是否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没有办法啊……”nV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传来,“就算站在井口的小鸟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美好,对一辈子从未离开过井的青蛙而言……她又能奢求什么呢?”
双眼逐渐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nV孩脸颊的轮廓在深不见底的墨sE中是如此分明……想必是拜那顺着眼角淌落的泪水所致。
“现在才开始劝导,对你来说想必已经迟了吧。”佩缇挠着头叹了口气,“但是,哪怕青蛙的生命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刻……能出于自己的愿望看看水井外的世界,依旧是很了不起的。”
……
“佩缇……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沉默半晌,nV孩又一次开口了。嗓音的来源不如之前那次遥远。
“嗯哼。”
“为自己而活,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真的能得到幸福吗?佩缇你是幸福的吗?”nV孩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Si掉以后的我……是幸福的吗?”
不置可否的佩缇眼角一弯,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nV孩先是小小地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两人温柔而美丽的笑容如出一辙。
乒啪!
她抓起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猛地向与床铺位置相对的窗户挥去。
清晨的yAn光从破碎玻璃的缝隙中翻涌而入。五彩斑斓的碎屑纷飞,犹如花瓣、鳞粉、彩虹和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残片。
那不是yAn光……无数个小小的太yAn一时令房间里的事物失去了原本的颜sE,来自城市的光芒未曾如此接近过这个封闭的世界。
nV孩的身影溶解在越来越强烈的辉光中。她又笑了,笑容中包含的情绪却与之前不同。解脱——我解读出了这样的意义。
“至少在最后的最后,你凭借自己的意志……展现出了亲手结束这一切的勇气。g得不错。”略带着粘稠感的清脆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远方的城市正在靠近。转眼间,仿佛永远未曾熄灭的灯火已近在眼前。无数个太yAn就这样从明如白昼的天空中倾轧下来,将目所能及的一切吞噬……
佩缇正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那柔软而冰凉的小爪子里。
我们站在出租屋的卧室前,面对着一扇虚掩的门。
脚下已不再散发淡蓝sE的荧光。从门缝中看去,只有亮起的电脑屏幕上依旧显示着网状排列的彩sE数字和小红旗图标。b起之前,远方城市的灯火奇迹般地熄灭了不少,从这里看去,就像木柴燃烧过后留下星点火光的余烬。
夜空彼端不知何时泛起了泡沫般的白sE,天快要亮了。
“佩缇……佩缇·蒂雅贝拉。”看向身旁的佩缇,我站直身T,清了清嗓子,“恭喜你,这样一来,升格考核就完成了……从此刻开始,你已是一名合格的引渡者。”
“这样啊……”佩缇愣愣地应答。
我们就这样站在原地,盯着彼此的眼睛看了几秒。
之后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将对方揽入怀中。
“呜……前辈!终于结束了……!”佩缇皱着嘴唇,哼哼唧唧地将脸埋进我的x口。她摆出这副模样时没一次真的哭出声过。
“好啦好啦,都结束了。”如果不考虑过后要向天界提交的报告书、图文记录和证明材料,这项工作确实可以算是“都结束了”……我还没有迟钝到在这时候提醒她这些事情,“要不要在下界吃顿饭再回去?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当然要吃,只是……善后不做了吗?”佩缇眨巴着眼睛,指指被她放回了原处的电脑,“那台电脑上还保存着我的扫雷记录哦。”
“不管了,反正即使我们不做,也会有其他部门来处理的。”看着那台屏幕依旧闪烁不定的电脑,我摇摇头。
“前辈你之前分明总是嚷嚷着不要给同事添麻烦,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做……”她对我做了个鬼脸。
“就算是我,也能分清什么事更重要啊。”伸手捏住了佩缇贴着纹身贴的那半边脸颊。软乎乎的,手感一如既往地好,“那……动身?”
“好呀。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件想做的事情。”
佩缇推开虚掩的房门,停在课桌旁边。有着瘦小身材的下界人nVX正趴在狭窄的桌板上,做着甜美、漫长且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面对着瘦小nVX的遗T,佩缇十指相扣,单膝跪地。小爪子上黢黑的指甲光滑油亮,修长的睫毛与十字架形状的纹身贴很是相配。无论怎么看,方格百褶裙那过短的裙摆也不像是天使应有的装扮。
这家伙工作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嘛。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