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嘉在轿里听到外面杂乱的响动,正打算掀轿帘向外看,忽闻有长剑出鞘的声音,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离座蹲下,将身子蜷缩起来。
两柄长剑随即从左右两侧刺入,若非她躲避及时,绝对会被当场刺穿。
外面的人一剑刺空,稍一愣神,迅速抽剑再刺。
轿夫们回过神,惊慌叫喊,却慑于对方手中长剑,不敢近前。
谢南嘉趁着对方抽剑的空隙纵身跃上座位,将身子紧贴在轿子后壁的夹角处,快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突然,她听到外面响起人的惨叫和马儿的嘶鸣,紧跟着扑通扑通两声,像是人从马上跌落下来,而后马儿嘶鸣着飞奔出去,转瞬就跑远了。
谢南嘉既惊又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轿帘一掀,卫钧的脸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卫钧惊诧地瞪大眼睛,好像事先没想到是谢南嘉。
谢南嘉也没想到是他,既然他在,是不是说明赵靖玉也在?
正要开口问,就听赵靖玉的声音问道:“里面的人没事吧?”
“没事。”卫钧回过神,转头看向他,“二公子,是,是袖儿姑娘……”
赵靖玉登时怔住,倒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推开卫钧,探头就往轿里看。
本来挺担心的,等看到谢南嘉穿着一身侍卫服站在座位上紧贴着轿子夹角,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倒是聪明,知道那里最安全。”他笑着说道,探身向谢南嘉伸出手。
谢南嘉惊魂未定地从座位上下来,抓住他的手。
赵靖玉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拉出轿子,带进了自己怀里。
换作平时,谢南嘉肯定第一时间挣开,眼下刚从死里逃生,便心有余悸地偎着他,借他的怀抱寻求安全感。
“吓着啦?”赵靖玉见她如此乖顺,颇为意外,低头柔声问道。
“有点。”谢南嘉诚实地坦露自己的脆弱,“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咱俩可能就永别了。”
“不许胡说。”赵靖玉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要相信自己,就算没有我,你也有办法活下去。”
谢南嘉:“……”
干嘛这么理智,就不能顺势安慰人家一下吗?
“你怎么这么巧刚好经过?”她问道。
“我刚接到消息,说你进宫了,正要回去看看。”赵靖玉道,“可你怎么跑这来了?”
“来找你的。”谢南嘉道,将自己在宫里的经过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赵靖玉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孟皇后的意图:“她想杀了你,保全东宫颜面,让宋景行和国公府死心。”
“是的。”谢南嘉道,“所以我才想来找你讨个主意。”
“就算要找我,也应该打发人过来通知我,自己跑出来多危险呀!”赵靖玉嗔怪道,突然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赵氏的祖坟在这里?”
我自己就埋在这里,能不知道吗?谢南嘉心里想着,嘴上却道:“我听府里人说的,只知道个大概位置。”
赵靖玉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完点了点头,说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吩咐卫钧和另外两名侍卫留下来和轿夫们一起收拾现场,自个骑马带着谢南嘉回城。
谢南嘉想让卫钧他们匀一匹马给她骑,赵靖玉不许,非要谢南嘉和他共乘一匹马,还振振有词道:“侍卫们都是男的,双人同骑会把马儿累坏的。”
“……”谢南嘉焉能不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看在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便顺从了他,上马坐在他前面。
赵靖玉终于满意了,手挽缰绳,将她圈在怀里,催马向城中飞奔而去。
“你怎么还穿着红衣?”谢南嘉看着他红艳艳的衣袖,回头问道,“夫人好歹是你的嫡母,你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换件孝衣吧?”
“她不配!”赵靖玉目视前方,不屑道,“在侯府,除了老太太和侯爷,其他人都不配让我披麻戴孝。”
“……”谢南嘉默然,怪不得自己死的时候,他也穿着红衣,原来是自己不配。
进了城,越往里走人越多,一身红衣的赵靖玉本来就引人注目,加上怀里还揽着一个侍卫装束的俊俏少年,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为了避免谢南嘉暴露,赵靖玉提议她转过头趴在自己怀里。
光天化日的,让她趴在男人怀里,谢南嘉死活不同意。
赵靖玉正色道:“街上认识我的人数不胜数,你穿的又是大内侍卫的衣服,若是不想让皇后娘娘听到风声,连累到苏锦城,就乖乖听话。”
谢南嘉无奈,只好照做,转过身将头埋在他怀里,为保持稳定,还得双手搂着他的腰。
赵靖玉一面窃笑,一面拉过披风遮住她的身子。
即便如此,赵二公子在嫡母大丧之际穿彩衣和男宠同骑游街的消息还是传开了,使得他纨绔子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又加深了几分。
到了定远侯府,赵靖玉没有下马,直接骑马将谢南嘉带进了西跨院。
东西两府的老爷夫人听说此事,纷纷去定远侯和老太太面前告状,说赵靖玉目无尊长不识大体,赵氏一族的门风都被他败坏光了,非要定远侯请家法严惩他。
定远侯哪敢打他,面对两个兄弟的催促,只得含糊其辞地说,眼下府里已经够乱了,一切等丧事过去再说。
老太太一来舍不得,二来记挂着谢南嘉入宫的事,三言两语将二儿子三儿子并两个儿媳打发走了,关上门向定远侯讨主意。
“眼瞅着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老太太焦急道,“我也打发人去瞧了,抬她去的轿夫还在西次门那边候着,说一直没见着人出来,我琢磨着是不是想办法往宫里打听打听,这人要是在咱们手里出了差错,回头怕是不好和国公府交待。”
定远侯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谢南嘉进宫的事,听母亲说了,不禁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老太太道:“你忙得焦头烂额的,我不想打扰你,再说了,我想着皇后娘娘顶多就是把人叫过去相看相看,哪里想到她进去就出不来了呢?”
“既如此,说明不是简单的相看。”定远侯思索片刻,脸色变得凝重,“依皇后娘娘的作派,恐怕就没想让人活着出来。”
“你说什么?”老太太大惊失色,随即便明白了定远侯的意思,颤声道,“那可是国公府的千金,她能说杀就杀了?”
“没有正式公开之前,还算不上是国公府的千金。”定远侯叹息道:“再说了,这么多年宫里除了太子,连一个皇子都没活下来,国公府又算得了什么?”
老太太吓得连忙喝止他:“休得胡言,小心隔墙有耳,皇子什么的跟咱们没关系,当务之急,你赶紧去一趟国公府才是正经,虽说皇后娘娘来要人咱不能不给,但人毕竟是从咱们家走的,出了事,咱们脱不了干系。”
定远侯安慰道:“母亲别急,你不是已经提前告知国公府了吗,他们应该会想办法的。”
说起这个,老太太恍然大悟:“怪不得袖儿叫我快快派人通知国公府,她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丫头,真真长了副玲珑心肝。”
“既如此,母亲更不用担心了。”定远侯道,“她既然能料到这点,必有应对之策,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你也要去国公府一趟。”老太太虽然稍微放了些心,还是觉得定远侯应该去和国公府沟通一下。
定远侯不敢怠慢,换了衣裳,匆匆去往镇国公府。
他身上有孝,不好进国公府的门,便在马车里候着,请门卫去通知小国公苏贤。
苏贤得了信儿,忙出来与他相见。
定远侯将自己来访的目的说了,问苏贤可有袖儿的消息。
苏贤一听愣了:“我们家的轿夫刚刚回来,说人被你家二公子带走了,我正要派人过去瞧瞧呢,侯爷没见着人吗?”
定远侯也愣了,他只听说赵靖玉带回了一个男宠,难不成是袖儿假扮的?
“我都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脸茫然地问道。
苏贤便将苏锦城和轿夫带回来的消息大致和他说了。
定远侯听得后背发麻:“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些,好不容易逃出宫,就该先回家才是,怎好到处乱跑,那两个杀手是坤宁宫的人吗,可留了活口?”
“没有,你家二公子出手太狠,两个都死了。”苏贤道,“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人。”
“……”定远侯为儿子的鲁莽表示遗憾,捻须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小丫头莫名其妙地将苏赵两家绑在了一根绳上。
苏贤苦笑道:“不瞒侯爷说,我现在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原本说得好好的要以义女的身份将孩子接回来,如今却因着我家夫人的鲁莽,把事情搞得骑虎难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夫人疼爱孩子,难免失控。”定远侯歉意道,“也怪我治家不严,让那孩子陷于危难,夫人才会匆忙赶去相救,让孩子暴露了身份。”
苏贤忙摆手:“侯爷不要自责,此事于你无关。”
定远侯惭愧摇头:“既然国公眼下没什么好对策,不如我先回去见见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可好?”
“如此有劳侯爷了。”苏贤拱手道。
定远侯告别他,又匆匆忙忙回府直奔西跨院。
赵靖玉和谢南嘉正在房里烤着火喝着茶商量对策,听闻定远侯过来,忙起身相迎。
定远侯见谢南嘉果然在这里,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将二人责备了一番,怪他们不该瞒着自己偷偷行事。
“幸亏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否则你们任何一人出了事,我都没法向你们的父亲……和祖母交待。”
情急之下差点说漏了嘴,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圆了回来。
谢南嘉听到“你们的父亲”时确实惊诧了一下,后面又听到“祖母”,猜想定远侯的意思应该是不好向小国公和老太太交待,便释然了。
“侯爷息怒,这事都怪我,和二公子无关,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出城去找二公子,就不会有后面的凶险。”她不自觉地维护起赵靖玉,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赵靖玉心里美滋滋的,咧着嘴笑。
定远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
说实话,相比谢南嘉,他更怕赵靖玉出事,倘若赵靖玉有什么意外,他除了以死谢罪别无选择。
赵靖玉明白他心中所想,嘻嘻笑道:“我这不是好脚好手的回来了吗,父亲你就别抱怨了,还是快帮袖儿想想对策吧!”
定远侯道:“小国公都一筹莫展,我能有什么对策,你不是聪明吗,你倒是想一个呀!”
赵靖玉摊手:“我想是想了,就是怕国公府不同意。”
“你说都没说,怎知人家不同意。”定远侯道,“不如你先说给我听听,咱俩探讨探讨。”
“很简单,让袖儿嫁给我。”赵靖玉道。
定远侯:“……”
国公府连太子都看不上,能看上他这个庶子?
这主意恐怕确实不行。
再说了,如果袖儿不恢复身份,皇上那边也未必同意让赵靖玉娶个婢女。
“袖儿呢?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有什么法子没有?”既然赵靖玉的主意不行,定远侯索性连探讨都免了,直接转向谢南嘉。
谢南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既然国公府一开始就打算以义女的身份接我回去,不如仍旧照这个计划行事好了,全当之前的事情统统没发生过。”
这样的话,既保全了东宫的颜面,又能避免让她嫁给宋景行,皇后娘娘对她也会投鼠忌器,而且义女的身份和赵靖玉的庶子身份十分般配,正好可以门当户对地再嫁回侯府。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到她原先预想的轨迹上来,父母弟弟儿子小姨母,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好,还不用和绿柳画楼分开,岂不美哉?
“这主意好是好,只是有点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定远侯说道,“我担心皇后娘娘会因此恼羞成怒,做出对国公府不利的事。”
“她已然在做对国公府不利的事了。”谢南嘉道,“这天下是姓宋的天下,不是姓孟的天下,我既然敢做这样的决定,就有办法让她不敢动国公府,事不宜迟,请侯爷尽快知会国公府,让他们明天就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