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嘉也是一大早就起床洗漱更衣,程老夫人亲自为她开脸,安平郡主亲自为她梳头,盛青鸾和盛青云一起为她穿戴凤冠霞帔的嫁衣,金线绣凤凰戏牡丹的裹胸襦裙,外罩龙凤呈祥的正红大袖袍衫,上面缀满了硕大的东珠,脚上一双鸳鸯戏水的红锦缎绣花鞋,同样镶满了真珠,说不尽的锦绣生辉,雍容华美。
这一套梳妆下来整整花费了一个时辰,完成之后已是日上三竿,所有的女眷亲属都围着谢南嘉惊艳不已,谢南嘉却只想喝水吃东西。
外面是喧天的鼓乐声,赵靖玉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再不赶紧来把她接走,她可能就要饿晕了。
又坚持了好一会儿,看她梳妆的亲眷们终于退了出去,屋里安静下来,碧螺连忙问她要不要先偷偷吃点东西。
流苏说不行,婚礼要到天黑才结束,吃了东西万一想方便可就尴尬的。
碧螺说那也不能让人一直饿着吧,回头还没拜天地,小姐先饿晕了怎么办?
两人争执不下,谢南嘉只好打断她们,说自己现在还不饿,还能坚持。
这一身妆束实在太繁琐,她也担心想方便的事,因此只能忍着。
流苏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谢南嘉认真感觉了一下,好像除了饿,就是想快点见到赵靖玉。
她已经三天没见他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好像挺不矜持的,因此她便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光紧张吗?”碧螺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嫁了一个所有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绝世美男子,小姐难道不激动吗?”
“……”谢南嘉很无语,这丫头跟赵靖玉久了,连说话都和赵靖玉一样夸张。
“什么绝世美男子,看久了也就那样。”她漫不经心道。
“怎么会,我们都看很多年了,还是觉得二公子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碧螺道。
“那你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谢南嘉忍不住调侃她。
碧螺一下涨红了脸:“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可没那种心思,我对二公子只是单纯的仰慕,感恩。”
流苏道:“你就是有那种心思也没用,二公子眼里只有小姐。”
谢南嘉笑起来,连饥饿都忘了。
等待赵靖玉的时候,她不禁想起了当年嫁给赵靖平的情景,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将军府一点喜庆的感觉都没有,直到上轿前,她和母亲还在一直哭,弟弟把她背到轿前,赵靖平伸手去接她,还被弟弟打了一拳。
赵靖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害怕南风,一直到现在还是怕。
那天她是在轿里一路哭到侯府的,拜天地的时候盖头不小心滑落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红肿的双眼。
那天晚上,赵靖平被灌醉了,一夜都没有回洞房,第二天据说是从雪姨娘院里出去的。
不过她一点都不生气,反倒庆幸逃过一劫,恨不得给灌醉赵靖平的人送份大礼表示感谢。
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五六年的光景就过去了,那时的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被困在定远侯府的后院,枯度光阴,郁郁终老,没想到如今却要风风光光嫁进东宫做太子妃,命运的安排,何等奇妙。
感慨间,忽听得府门外鼓乐震天,鞭炮齐鸣,一个小丫头激动地跑进来叫她:“小姐,小姐,太子殿下到大门口了!”
谢南嘉原本很淡定的,不知怎地却突然激动起来,一颗心砰砰直跳,手心也出了汗。
门前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丫头们一趟一趟地往屋里跑,告诉她太子殿下被嫂嫂们拦住了,每个嫂嫂都出了难题考他,要他作诗唱曲投壶,还让他射铜钱,总之各种刁难,要过了十二关才能进门。
小丫头说得热闹,谢南嘉都忍不住想去看看。
流苏忧心忡忡道:“二公子盼了这么久就等今天了,万一被刁难狠了发脾气怎么办?”
“怎么可能,今天是什么日子,二公子再急也会忍住的,哪个新郎官不是这样过来的。”碧螺道。
赵靖玉确实有点急了,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刁难过,也不知道谢南嘉的嫂子怎么这么多,过了一关又一关,简直过不到头。
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害他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闯过了十一关,最后一关居然在一棵大槐树上挂了一枚铜钱,让他必须射中铜线的中心,还说这个寓意特别好,射中了就能怀上什么的,他都快被气笑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程志业说,每个新郎官都这样,不能推脱,也不能恼。
“再说了,难道你不希望你媳妇早点怀上吗?”程志业得意洋洋道,“反正我当时就是一击即中的。”
“……”赵靖玉顿时被他激起了斗志,抓起放在鎏金托盘上系着红绸带的长弓,将那支刻意去掉了箭头涂成大红色的羽箭搭在弦上,用力将弓拉满,瞄准了树梢上的铜钱。
铜钱挂得太高,风一吹就荡来荡去,想瞄准实在是不容易,赵靖玉暗骂,也不知谁出的这种馊主意,但凡新郎官的箭术差一些,这家女儿岂不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幸好我箭术高超,不然袖儿就嫁不出去了。他心里想着,嘴一抿,手一松,羽箭呼啸着飞上枝头,正中铜钱中心。
铜钱掉落,众人齐声欢呼:“中了中了,新郎官好厉害!”
赵靖玉总算松了口气,得意地冲程志业挑了挑眉,被谢南嘉十二个兄嫂簇拥着进了厅堂。
老国公夫妇和小国公夫妇在主位端坐,等着新郎过来见礼。
因赵靖玉是太子,不能下跪磕头,就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以示尊重。
行过礼,酒席摆上,赵靖玉被请到上座,苏家十二个兄弟一起陪他吃席。
因吃过席就要将人接走,这期间,盛青鸾和盛青云便去了谢南嘉房里最后和她话别。
盛青鸾大概也是想到了上次嫁女儿时的凄凉,如今再一次看到女儿穿上大红嫁衣,嫁得如意郎君,不禁百感交集,泪湿眼眶。
盛青云同样舍不得女儿,抹着眼泪道:“你一丢就是十二年,好不容易找回来,转眼又要嫁出去,母亲实在舍不得你。”
谢南嘉一手拉着一个笑着安慰两人:“我会时常回来看望母亲的,等我在东宫安顿下来,就接你们过去玩。”
盛青鸾道:“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大,讲究多,你要小心谨慎,处处留意,还把强势的性子收一收,该圆滑的时候学着圆滑,尽心尽力协助太子,不可耍小性,闹脾气,要以夫为天……”
不等她说完,谢南嘉噗嗤一声笑了,虽然母亲说得都对,但她一想到要以赵靖玉为天,就忍不住想笑。
“这孩子,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盛青鸾无奈道,“我知道你和太子感情好,与寻常夫妻不一样,但他终究是你的丈夫,你要敬重他,别不拿他当回事。”
“知道了,我敬重他,拿他当回事,母亲你就放心吧!”谢南嘉笑着答应道。
这时,外面奏起了催妆乐,随着三声催妆炮响,宫里来的嬷嬷端着催妆元宝进来催妆,说太子殿下已经用过酒席,钦天监定好的吉时也到了,请太子妃即刻启程入宫。
盛青鸾姐妹便起身给谢南嘉盖上她自己亲手绣的大红盖头,召了苏锦城进来,将谢南嘉背出了闺房。
其余的兄嫂分成两排跟在她左右,护着她走出添香居,在众宾客的簇拥下来到花轿前。
赵靖玉略饮了几杯酒,如玉的肌肤透着一抹红晕,立在轿前看着谢南嘉被苏锦城背着缓缓而来,不禁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大周的习俗,新娘子进夫家门之前双脚不能沾地,须得新郎官将她抱上花轿。
这大概是赵靖玉唯一觉得十分合理的习俗,只见他在嬷嬷的引导下从苏锦城背上接过谢南嘉,打横抱在怀里,高兴得眉开眼笑,周围观礼的宾客看到他这样不加掩饰地欢喜,都笑得前仰后合。
赵靖玉在人们的笑声中将谢南嘉放进花轿,却没有立刻抽身出来,隔着盖头问:“媳妇儿,你渴不渴,你饿不饿?”
“……”这个时候问这种话,谢南嘉都不知道该郁闷还是该感动了。
“饿。”她小声道,“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我就知道。”赵靖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到她手里,“这是我从胡千山那里讨来的丸药,生津止渴,还能止饿,你先吃两粒,等到了宫里,我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他如此心细,谢南嘉不能不感动,握着瓶子对他说了声“多谢”。
“跟我客气什么?”赵靖玉笑道。
外面的人见他久久不出来,哄笑着叫他:“太子殿下,入洞房还早着呢!”
谢南嘉臊得不行,连声催他出去。
赵靖玉依依不舍地将脑袋收回,把轿帘严严实实盖上,没好气地冲起哄的人喊,“催什么催,你们怎地比我还急!”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中,卫钧牵来骏马,赵靖玉翻身上了马,领轿人大喊一声“起轿”,八个腰系红绸带的魁梧轿夫抬起花轿,苏家十二位兄嫂跟在轿子后面相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
谢南风没有来送嫁,今天他不但负责全城的安全防护任务,还要亲自带兵沿途保护一对新人和嫁妆的安全。
花轿先行,嫁妆随后,一百多抬嫁妆在长街之上蜿蜒如一条火龙,引得人们争相观看,头一抬便是老国公送的龙凤连体玉佩,搁在大红的锦缎之上,散发着古朴温润的光泽,如此年代久远的古物,确实如老国公所言,是大周独一份的嫁妆。
十里红妆看花了众人的眼,更阔绰的是,从花轿出门那一刻起,就有身穿喜服的宫人在道路两旁撒钱,一筐筐的铜钱仿佛从天而降的金钱雨,直洒到花轿进入皇城才停。
据说这一路大约撒了五百多筐铜钱,为防止踩踏事件发生,光维持秩序的官兵就派了好几千人。
在沿街酒楼茶肆订了位置的看客也都经不住诱惑,纷纷跑下楼去街上抢喜钱。
能在楼上订座的倒也不缺这点钱,主要是想沾沾皇家的喜气,图个吉利。
赵靖玉打马走在前头,看着街上一派热闹喜庆的场面,再看看身后跟着的大红花轿,想想轿里坐着自己的新娘,心里乐开了花。
恍惚间,他隐约感觉左侧某一处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猛地转头看向那边,在一家兵器铺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健硕,气质彪悍,即便离得这么远,都能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
感受到赵靖玉看过来的目光,那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屋脊之上,与赵靖玉平静对视片刻后,单手贴在胸前,遥遥行了一礼。
赵靖玉回他一个浅笑,微微颔首,转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周围仍然鼓乐震天,欢声笑语,谁也没发现他们之间小小的交集。
花轿从正阳门抬入东宫,谢南嘉在正殿门外下了轿,赵靖玉牵着她的手跨马鞍迈火盆进入殿中,拜了天地高堂之后,又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入洞房,在年长的嬷嬷主持下,用秤杆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赵靖玉已经三天没见过谢南嘉的脸,盖头挑开的瞬间,凤冠映衬下那张明艳动人含羞带笑的面容让他怦然心动,呼吸停顿。
“媳妇儿,你真是太美了!”他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老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提醒他仪式还没结束,让他再忍耐一时。
接下来又吃了生饺子,喝了合卺酒,两人各剪下一绺头发结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这场婚礼才算完成。
然而赵靖玉还不能直接留下,要出去给参加婚礼的宾客敬酒,还要亲自招待谢南嘉那十二对送亲的兄嫂。
赵靖玉百般不情愿地被嬷嬷请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嘱咐卫钧,让他给谢南嘉弄吃的来。
到了宴客厅,一帮玩得好的哥们儿都在等着灌他,今儿个是他们能在一起肆意玩闹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要开始讲究君臣之别了。
赵靖玉一看架势不对,进门就大声喊道:“先说好,今儿谁也不许灌我酒,耽误了我的大事,我跟你们急!”
一帮人哪里肯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直闹到宫里宵禁,才尽兴而归。
宾客散去,赵靖玉迫不及待地回到洞房。
谢南嘉吃了些东西,坐在床上等他,听到他的脚步声,探头往门外看,见他走路摇摇晃晃,迎上去扶住他,柔声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赵靖玉靠在她身上,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嘿嘿笑道:“放心吧媳妇儿,我酒量好着呢,耽误不了正事。”
谢南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