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婕到约定的茶餐厅,一眼就见人群中十分显眼的方明煦。
方明煦打开菜单,看了看就问陈婕想吃些什么。
陈婕表示无所谓,这是一家含早中晚餐点的广式餐厅,以广式早点闻名,于是方明煦点了几笼广式早点、炖汤和猪脚饭。
“点那么多?”陈婕笑说:“吃不完的。”
方明煦:“我胃口大。”他用热水滚烫碗筷、再抽纸巾擦干,过程行云流水,堪称赏心悦目。“你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约你出来,当然是希望能请你吃饱。”
陈婕喝着柠檬水:“还行,工作没那么忙。你是心理医生,平时需要过滤的负面情绪比我麻烦多了。”
方明煦:“这一行做久了其实也就那样,习惯的话,接受再多负面情绪也能处理得当。而且客人比较固定,有时治疗时长跨越两三年,和他们熟悉了,工作就像和家人聊天,很轻松。”
陈婕了然的点头:“话说回来,这次你请客,下回换我请你。”她两手手肘搭在桌面,身体前倾,做出一个信任无防备的姿态说道:“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很正!”
她兴致勃勃的说了那家餐厅的名字,接着不无遗憾的说:“可惜不接受外卖,否则我就经常订了。”
方明煦微笑着倾听,闻言安慰她两句,跟着推荐其他他觉得还不错的餐厅,仿佛是第一次听到陈婕口中那家餐厅,并对如今外卖遍地开花的大环境下、而这家餐厅保守至此而表现出惊讶。
“……这两家的手工小吃都不错,平时只在下午6点钟售卖,两个小时就售光,你要是想尝试记得准时到,能吃到刚出锅炉的滚烫小吃。”
全程表现很正常,就像个带有点追求意味的普通男性朋友。
陈婕没有打消疑虑,在接下来一顿饭的交谈中不断试探,始终探不到任何疑点,心中便逐渐打消对方明煦的怀疑。
剔除强烈的防备,以平常心对待,陈婕发现方明煦是个相处起来十分舒服的人。
他温柔细致,处处周到,懂得照顾谈话另一方的感受,再加上相貌俊秀、身材高大,还拥有自己的私人诊所!
说实话,方明煦在成年人两-性以及婚姻市场中绝对属于行情上佳那一行列,女人抢破头、男人妒红眼,再过十年就是时光熬酿而成、芬芳迷人的陈年老酒。
所以市场行情绝佳的方明煦为什么会看上她?
她比方明煦还大了三岁。按照社会制定的那套阶层规则,陈婕各方面都比方明煦差了一大截,可别说是透过皮囊看上她有趣的灵魂!
虽然陈婕的皮囊也属实优秀。
一餐结束,陈婕和方明煦道别。
陈婕上公交,车开了老远还能看到方明煦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东城分局刑侦办忙得热火朝天,各部门紧锣密鼓,一个个步伐铿锵有力像是敲响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陈婕前脚刚进分局,后脚就被技侦部喊去拿白骨颅面复原图的文件。
拿到文件立刻输入警局网络系统寻找失踪档案记录,大海捞针式的筛选、盘查、复查,再不断缩小对比范围进行最终筛选,蓝色屏幕出现细碎的方块,自屏幕中央由远及近的扩大、推进,无数细碎方块汇合、聚拢,组合成一张与白骨颅面复原图几乎百分百重合的人脸照。
陈婕按下回车键,进入人口失踪档案记录系统。
车内副驾驶,李瓒手里把玩着录音笔,炎热的阳光从没关严实的车窗缝隙透进来,正好落在反光的银黑色录音笔笔身。
乍一看,还以为手指尖点着了光。
江蘅看着路,前面停了一条长龙在等红绿灯,到他开上前正赶上绿灯亮了,于是停也没停就加速过十字路口。
柏油路面在高温下亮得发光,估计放个鸡蛋没两小时就能全熟。
江蘅匀速行驶,问李瓒:“需不需要我去京九牧马会所潜一段时间?”
李瓒正出神,他偏过脑袋来,‘嗯?’了声,接着回神说道:“你能潜出什么来?警方已经在查那边。”
“查不了什么。”江蘅笃定的说:“你们派再多的人去都是白忙一场!敢在法治社会犯罪谋利,他们必然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李瓒,人贩的谨慎和残忍超出你我的想象,在没有把握前,警方就算掌握证据也别轻举妄动。因为他们会不计代价的销毁证据,然后推出一个大众能接受的替罪羔羊,最后把人口贩卖这条犯罪链转移到更深的黑暗处。”
人口贩卖是仅次于毒品和军火贸易的世界第三大类地下贸易,早就形成成熟的、难以打击的商业模式。人贩的残忍不亚于毒贩,行动组织从卖家到买家沆瀣一气、难以取证和侦破。
“销毁人证,销毁受害者。”江蘅平静的叙述:“我以前在国外见过一起人口贩卖案,当地媒体、警察、群众着眼关注这起闹大的人口买卖,最后在郊外的垃圾场挖出30多具受害者的尸体。”
“没有‘商品’,等于没有买卖。没有受害者,等于没有犯罪。”江蘅指出来,接着话音一转:“不过这也跟当地军政勾结人贩,警方办案阻碍大有关。”
李瓒有点动摇:“问题是你现在想潜进去反而显得刻意。”
前面路口红绿灯,这回不太好运,碰到红灯跳了。
“我有办法。”江蘅停下来,侧头看向李瓒,目光有些古怪:“我是不能辜负你一声声‘哥哥’的喊,啧!”那声啧叹像埋怨李瓒是个以□□人、只撩火不负责的薄情郎。
“……”
李瓒被那含情带怨的目光激得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寻思江蘅真会逮着时机给自己加戏,他那时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挑衅。
算了算了,何必计较太多?只要能帮他破案,忍让着点也没什么。
李瓒侧过身体,头靠在车窗那边的椅座闭目养神,暂且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不接这一回合。
江蘅搓了搓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眼睫毛颤抖、浑身像长了只跳蚤似的不自在的李瓒,咧开一嘴大白牙笑得挺得意。
绿灯亮起,踩着油门、盯着路面的江蘅心想,李大队长可真是太逗趣了!
回到东城分局,李瓒甩上车门,单手插兜、头也不回的挥手,连声再见都懒得说。
跨步进分局,李瓒回头看了眼还停在门口的汽车,那辆汽车过了一会就缓缓启动开走了。李瓒碰了碰鼻子,朝刑侦办走去,一脚把门踹开,里面静止一瞬,复又热热闹闹、各忙各的。
李瓒拖拖沓沓前进,抓住忙碌的陈婕问:“那具白骨的身份确定没?”
陈婕随手抓起桌角处一份文件递过去:“新鲜出炉的,趁热。”
李瓒接过,就站在原地翻看文件:“廖学明,91年生人,出生粤江市新洲区,家中独子,15年失踪至今……是个小提琴家?音乐造诣还挺高,被杀害那年才回国没多久。”
陈婕:“廖学明14岁出国,一直学习小提琴,在音乐上颇有天分。国外知名音乐学府毕业,14年冬天回国就业,很快就在粤江锡流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嗯……半年后就被杀,不过调查结果显示廖学明私生活干净,除了脾气孤傲古怪……但大多数文艺工作者都是这狗脾气。”
老曾从电脑后探出头来附和:“廖学明14岁出国,在国外生活十几年才回来,回来不到半年就被杀。按理来说,他根本没机会和人结仇,也没时间创造情杀条件,所以他有没有可能不是凶手描述的第一个受害者?”
“不一定是回国后才能结仇。”李瓒翻过文件资料,发现通篇是廖学明的国外优秀履历,翻看两三页就没觉得没意思。
陈婕抬头:“那就是廖学明14岁之前结仇?不是吧,小孩哪能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李瓒掏出录音笔,播放韩经文父母的供词。
起初周边的刑警同志都没怎么认真听,直到韩经文的父母说了句‘……他们欺负了一个女孩儿’,所有人收起笑容,认真听接下来的录音内容:“另外两个男孩都搬走了,我记得一个姓周,家里最有钱,父母很溺爱,具体名字记不太起来。”
“另外一个叫廖、廖什么?对!廖学明!他是三个人里唯一未满13岁的男孩,学习成绩很优秀,一手小提琴拉得特别好!”
……
“那个女孩姓方,叫方明熹。”
“方明熹?”陈婕呢喃这名字,说:“她和方明煦是什么关系?”
李瓒:“方明煦是谁?”
陈婕:“我一个月前在K吧认识的朋友,他是个心理医生。”犹豫片刻,她续说道:“他今天中午约我出去,我试探过几次,方明煦表现正常。说起来,他的年纪和凶杀年纪相差不多,但是声音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李瓒:“查一查。方明煦、方明熹,还有14年前这桩案件,从韩经文身上查起,他当年在少管所待过7个月,留有案底记录。”
陈婕主动请缨:“交给我。”
李瓒问她:“你行吗?”严格来说,陈婕应该避嫌。
陈婕比着没问题的手势说:“我跟方明煦总共见过三次面,还没产生感情。而且李队你之前提醒过我,所以方明煦一直都在我的怀疑列表里。”
李瓒:“那行吧。”
老曾:“对了,第三个人是谁?姓周那个。”
“没猜错的话,”李瓒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录音笔:“是周博学。”
新洲区CBD明熹心理咨询机构。
助理敲开方明煦办公室的门,对着办公桌后的方明煦说:“方医生,预约今天心理咨询的客人已经到了。”
方明煦:“请他进来。”
崭新笔挺西装的顾客悄无声息的踏到地毯上,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头处反光,映照屋内墙面一幅底色全白的油画。
周博学看向方明煦:“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