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半的深秋,白天变得很短,此时不过才六点多钟,但天空已经彻底看不见亮光。
南风坐进驾驶座,寻思着给陆城遇打个电话,问问他下班了没有,车窗玻璃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偏头一看,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西装革履,颇为正派,她也就没多大警惕心地摇下车窗:“有事吗?”
男人带着微笑开口:“你好,请问是南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南风能确定这个人并不是AS的职员,所以对他出现在这里,还喊出她的名字感到十分好奇。
男人应话:“南小姐,我叫仕明,我家老夫人想见你。”
想见她?南风更是莫名:“你家老夫人是谁?”
“我家老夫人随夫家姓陆。”
这个身份一说白,南风顿时愕然。
竟然是陆老夫人!
陆城遇的祖母!
她不是没有准备过将来要见陆城遇的家人,只是没想到,陆老夫人会先主动找上她,而且还这么突然,竟直接派人到她公司门口‘邀请’!
南风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她对陆家人完全不了解,现在要见面的话……
“老夫人只说见我一个人吗?”
“是的。”
看来真的只能她独自面对了,南风吁出口气:“我能跟城遇说一声吗?”
“自然可以。”
南风升上车窗,给陆先生打去了电话,那边一接通,她就忍不住叹息道:“城遇,我今晚又不能陪你吃饭了。”
“看来有人邀请你共进晚餐?”陆先生缓声说,“正好,我今晚也不能回家吃饭。”
嗯?这么巧?南风若有所思:“你也有人邀请?”
他轻笑:“可不是。”
看来他们夫妻今晚的晚餐,都会很丰盛啊……
结束了通话,南风启动车子跟随仕明前往老夫人的住所。
路上,她用手机搜索这位陆老夫人,只可惜,陆家人一贯低调,根本找不到任何价值的信息。
没多久,他们的车子在一处很僻静的小院门前停下,小院古色古香,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隐隐约约的,还闻到空气里的檀香味。
南风被仕明带着进到主屋的二楼,他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对里面的人恭敬道:“南小姐到了。”
南风抿唇迈过门槛,才发现这间房原来是一个小型佛堂。
正对着门口方向摆着一个佛龛,佛龛里有三尊菩萨的神像,往下还有一张案桌,摆着香炉和水果。厅堂的两边是六个单座沙发,两张沙发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正中则是一张长方形茶几。
灯光是明亮的黄色,照着佛堂庄严无比,南风一进来,就情不自禁地板直腰,不敢再有任何轻浮的举动。
右边最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老人,她的目光锋锐,正在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
南风朝她走了过去,行走中,目光也悄无声息地将老人全身扫了个遍,心里有了底。
等她走近了,老人便道:“坐下吧。”
南风倒了声谢,就在和她相邻的沙发上坐下,跟着就先发制人地问:“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闻言,老人再次看向了她:“仕明没有告诉你吗?”
南风微微一笑:“仕明先生只说老夫人想见我,但是没有说除了老夫人外,还有其他人想见我。”
老人挑眉,反过来问:“你觉得我不像老夫人?”
“虽然您坐在这佛堂里,喝着上好的龙井,表现出主人的姿态,但是我敢肯定——您不是。”南风的语气非常笃定。
老人这次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南风说对了。
不过她没想到会被这么快识破,反倒是有些感兴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老夫人信奉佛祖,虽然不是每个信佛的人都会有在身上佩戴与佛相关的饰品,但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有这种习惯,可是您并没有。”南风观察过,她的脖子上手腕上,都没有任何佛珠或者佛牌。
“单凭这一点?”
南风笑了笑:“不全是,还有就是您手背上有伤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不过像老夫人那样出身名门享尽尊荣的人,平时应该不容易受伤,就算受伤了,也一定能得到及时且最好的医治,不太可能会留下伤痕。”
“最重要的一点是,刚才仕明先生只对您说‘南小姐来了’,并没有在禀报之前先唤您一声‘老夫人’,这么不礼貌的事情,仕明先生那种连鬓角的头发都要修理得整整齐齐的人,不可能会做。”
她不仅观察了她,在此之前还观察过仕明,并且从仕明身上的小细节判断出他的性格,更甚至是从仕明的反应里判断出她的身份!
老人微微一顿后,眉目间露出了赞赏:“南小姐处事不惊,观察入微,佩服。”
南风没有谦虚地收下她的夸奖,又一次问:“该怎么称呼您?”
老人不再隐瞒:“我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南小姐既然是少爷的朋友,那就随他唤我一声苏姨吧。”
南风心里多少有猜到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只是连陆城遇都要尊称她一声‘苏姨’的话,看来她在陆家的地位不低。
今晚这一出,看来是要试探她的。
她面上不露声色:“苏姨您好,老夫人在哪里呢?”
“南小姐,你还没用过晚餐吧?”她的话音一落,门外就有两个佣人端着菜上来,都是素斋,不过做得很精致,看着也让人食欲大增。
“这些都是夫人吩咐厨房准备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南风目光扫过面前的四道菜,心忖她刚才故意回避了她的问题,难道试探还没有结束?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拿起筷子,笑着道:“谢谢老夫人款待。”
其实她上了一天的班早就饿了,只是她记着这是一场考验,没敢吃得太放肆。
苏姨对她的吃相不置与否,双手端着茶杯,吹散袅袅白烟:“南小姐是本地人吗?”
“是啊。”
“年纪轻轻,就能在AS集团担任经理级别的高管,想必南小姐能力也不差,只是人总不能固步自封,不知道你是否有给自己定好一个奋斗的目标?”
南风微微一愣,没太理解她的意思。
苏姨好像早就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也没有等她思考,就又说道:“少爷做事情就很有目标性。他十八岁那年在美国留学,利用课余时间跟着那边分公司的经理学习管理,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诺大的陆氏集团早晚都是要他管的,那个时候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一个学期内掌握一家公司的管理模式。”
“结果是,不到两个月,他不仅做到了,而且还找出了管理漏洞并且将其修复,使得那个分公司十年内没有再出现过严重的人才流失。”
南风闻言心头一震。
她早就知道陆城遇厉害,但没想到,年仅十八岁的他已经那么出色了。
人才流失是每一家企业都会面临的巨大危机,最严重的人才流失甚至可能导致企业解体倒闭,而陆城遇非但能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且那个公司还是位于美国,在美国人眼里,外籍子公司是最不可靠的,他竟然能让那些精英们十年内没有辞职离开,不可谓不厉害。
同时南风也知道了苏姨对她说这番话的意义——她就是要让她知道陆城遇有多出色,好让她反省自己有多配不上他——苏姨也看不上她,所以她明知道她和陆城遇已经领证,却还是称呼她为‘南小姐’,刚才更是以‘少爷的朋友’表达她的身份。
南风微微抿住了唇。
果不其然,苏姨下一句话就是:“南小姐用了一年的时间坐到经理的位置,后来的两年却毫无进步,难道你想永远都只在这个位置上?”
“并不是所有上进心的表现都是不断攀升。”南风镇定应对,“您也知道AS集团在国内的地位,就算已经坐上经理的位置,也不是代表就能一劳永逸,没有任何建树同样会被革职。”
“你是想告诉我,你保持这个经理的身份有多不容易?”苏姨唇边有细微的讥嘲,“南小姐,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无论在怎样严峻的环境里,都能找到攀升的办法。你是有能力,但是你的能力仅限于自保。”
“陆氏集团在国外商场风生水起,在国内商场更有超然地位,靠的可不是自保而已。”这一句,已然是点明她从里到外都陆氏不配!
南风脸色没有变化一下,凝视着对面老人的双眸,语气同样自信:“有人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比喻形容世事艰难,不努力向前进就会往后退,但是我觉得,能在逆水中始终保持在原地不动,比前进更难。”
苏姨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不升迁,故意只做一个部门经理?”这太奇怪了,太荒唐了,她不禁凝眸,“为什么?”
南风微微一笑,坦然而直接:“您应该知道我所在的部门是什么吧?”
苏姨默认,那是专门和形形色色的客户交际应酬的公关部,这也是她不满她另一大原因。
南风直说:“对,我是公关部的,与集团商洽的绝大多数客户都必须由公关部接待和安排,这就意味着,我掌握着整个集团最全面的人脉。”
人脉!苏姨倏然眯眸,已是了然:“如果你取得更高的成就,这些人脉你同样可以拥有。”
南风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上个月我去法国出差,认识了乔森集团的迈克尔先生,前几天他特意空运了一袋甜甜圈给我,说是他发现的新口味,知道我也爱吃,分享给我。”
苏姨微微皱眉,迈克尔先生她是知道的,是陆家的故交,在她印象里那是一个很刻板的老人,怎么会对眼前这个女孩这么好?还特意送来一份很无足轻重的小吃?而她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又是为什么?
南风沉住了气,最后定夺地说出一切问题的答案:“人脉只有握在手里才是自己的。就像皇帝和将军,尽管军权是在皇帝手里,但是手握重军的永远都是将军,而士兵最信服的人也是将军。如果我在其他更高的职位上,人脉我的确也会有,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和亲密。”
苏姨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
原来她是要做掌握人脉的第一把手,而不是形同虚设,外强中干的摆设!
严词过后,南风又恢复微笑:“苏姨,城遇很优秀,但是我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