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1 / 1)

林菀背着陆明良,她让林母带着小明光先去医务室,她和陆正霆去一趟大队。

这时候陆长发几个已经下工回来,看到林菀和陆正霆便跟他们打招呼。

林菀把陆明良往桌上一放,让他趴下给爷爷们看,“大爷你们瞅瞅,孩子小姑说逗孩子玩儿呢,就逗成这样。”

要是陆心莲来告状,谁把老婆子撞倒摔了,那就是她打孩子累得。

谁也赖不着!

陆长发岂能不明白?他花白的眉头拧起来,“咋这样打孩子?”

要孩子祸害人挨打也行,这陆明良才五六岁,却懂事听话,还能去剜野菜,打他干嘛?

陆明良:“她们打的,说我三婶死了,谁也不保护我,要打死我,再打死我娘,呜呜……他们打我娘!我要打死他们!”

林菀蹙眉,问他,“明良,你爹打你娘啦?”

她问过二嫂,二嫂说陆大哥白天上工,吃饭的时候陆老头和二哥都在,不许他打大嫂,没见他打过。

那就是关起门来的事儿了。

陆明良眼泪越抹越多,“老妖婆也打了,嫌我娘没给小妖婆做鞋子。”他抹着眼睛哇哇哭,“我爹是坏蛋,你们抓他,他用被子包着我娘打,还不许她上桌吃饭。”

挨打的时候,陆明良不哭,这会儿就恢复了孩子的本性,哇哇大哭。

这事儿并不难理解。

陆老太原本在家里就跟封建大家长一样说一不二,被林菀压制那么久捞不着打人,憋得她难受。

这会儿好不容易把林菀给分出去,对她们来说无异于夺回阵地,自然想抖抖威风。

陆二嫂不受她们欺负,她们骂她就骂回去,她们要打她就打回去,她们正面杠没胜算,只能挑唆陆二哥打。

可陆二哥虽然孝顺软,却不受挑唆打老婆。

所以她们只逮着陆大嫂欺负。

陆老头让她们消停好好过日子,陆正琦也不许她们欺负嫂子,但是早上陆大嫂做饭收拾碗筷刷碗,走得就晚一些,晌午、晚上还得赶紧回来做饭,那时候男人们还没回家。

她们就趁机欺负她,她要是敢反抗,她们就找陆大哥告状。

陆大哥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娘和妹妹告状,抬手就打。

要是陆老头、陆二哥或者陆正琦在家,都不许他打大嫂,那他就晚上关起门来打老婆。

晚上大家都上炕睡觉,他偷摸打老婆,别人能如何?

他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也不提防几个孩子。陆明良小,有些事儿他不懂,但是陆老太和陆心莲跟他爹告状,他爹晚上打他娘这事儿他有什么不懂的?

陆长发听得也来气,“真是混蛋!实在不行,让妇女主任去说说他。”

说清楚,林菀就让陆明良和小明光去找姥娘玩儿。

她对陆长发道:“大爷,妇女主任可不管用。你不让他打他就不打了?他觉得打自己老婆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呢。”

否则那些赌徒为什么会把自己老婆孩子押上,输光了就输老婆孩子?

他有什么资格?

还不是因为约定俗成的,都以为老婆孩子是他的私有物?

陆长发就叹气,这事儿他也不好办,毕竟乡下这种事儿还真不少。

婆婆打儿媳妇儿,爹娘打儿女,男人打老婆,媳妇儿虐待婆婆,老婆打汉子……

别人他不好管啊。

林菀看他有心无力,就道:“大爷,你说俺家小姑,虽然爹和哥哥心疼她不让她干活。可咱们大队总不能养闲人吧?一个劳力一份口粮。他们不让她干活儿,却把自己口粮给她吃,他们没有力气不得耽误秋收,这样能行?”

陆长发点头:“不中。”他想了想,“以后得让陆心莲去上工干活儿。收不了庄稼,拾棉花行。”

林菀笑了笑,继续道:“还有我家大伯,留在家里搞事儿,弄得大嫂不能好好上工,还耽误其他人,影响邻里和睦,破坏咱们大湾村的名声。叫我说,不如让他继续出去干活儿。”

陆长发看了她一眼,“可最近也没出夫的活儿啊。”

一直没说话的陆正霆道:“麦收不是有抢收队吗?秋收也可以组织。”

割麦子的时候容易下雨,为了抢收会组织抢收队,吃住都在地里,直到把庄稼收回来。

林菀一听拍手道:“对,抢收队,有些地那么远,来来回回地浪费时间。是吧?”

秋收时间更长,但是劳动强度不那么大,可以慢慢收,毕竟从割高粱豆子到收玉米花生地瓜,再耕地种麦子之类的,起码要忙活到九月底呢。

陆正霆朝她笑了笑,只要林菀想做的,他就帮她做到。

打发大哥出去不在家而已,秋天让他加入抢收队,冬天再让他加入运输队,以后跟着民兵队出去跑运输。

五柳大队有自己的运输队,冬天农闲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搞点副业,比如去拉煤、拉石头等等,非常非常辛苦,但是总比人和牲口一起闲好几个月强。

陆长发:“行,咱们大湾村的抢收队就让……”他扭头看了看,会计陆正飞抬手比划了一下,陆长发会意,就道:“让正高领着吧。秋季抢收队按照规定一天13个工分,大队一顿另外补贴个饼子,让他们吃得饱饱的。”

陆正高是个正直的男人,见不得人家偷懒耍滑。

陆正霆看了林菀一眼,示意她可以放心。

权宜之计,先把大哥调出去干活儿,他不在家,陆大嫂自然就不挨打。

见陆长发同意,他们也不逗留,就告辞回医务室去。

周自强闲不住,正去大队墙根挑石头给他们铺门前的甬路,陆明良和小明光俩在一般玩弹弓。

陆正霆跟林菀说一声,过去给周自强帮忙。

林菀看着医务室院子里那一堆堆的草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看医务室没病人,就进去找金向东说话。

金大夫也知道陆明良挨打的事儿,就顺口关心两句。

林菀便把陆大哥打老婆的混蛋事儿说了一下,忍不住吐槽,“这要是我男人,我非得阉了他不可!”

“噗”金大夫正喝水呢,一口没忍住喷了,他探头看看外面的陆正霆,揶揄她,“得亏你男人听不见。”

林菀笑了笑,“我家三哥才不会那样混蛋呢。我应该说如果我是大嫂,我非阉了那混蛋。”

金大夫擦了擦嘴,看不出林大夫这么暴躁呢,他道:“医务室不是要招一个帮你处理药材的妇女嘛,只要不是太笨,让她来也一样。”

在医务室上班,虽然不是大夫,也提高了身份地位,要是男人天天打,大队也不同意。

林菀看了他一眼,“我大嫂对草药不懂。”

金大夫不以为意,“只要不是蠢的,你教教不就懂了?”

林菀笑道:“多谢金大夫,晌午你想吃什么?”就等他这句话呢,医务室金大夫说了算,他拍板那就没问题。

金大夫摸了摸下巴,“你娘家来人嘛,要招待一下,咱们吃韭菜鸡蛋饺子。你那强子哥说他最喜欢吃韭菜鸡蛋,好久没吃馋得不行不行的。”

林菀:“………………”拿周自强当借口,到底是谁馋啊!

林母听说金大夫要吃韭菜鸡蛋饺子,她笑道:“我来包,你们只管忙你们的。”

下工的哨子已经吹响,一阵阵的刺耳,林菀寻思大嫂应该回来做饭,她去说一声到医务室上班的事。

林菀先去大队一趟,会计告诉她陆心莲真的来告状了。

陆心莲来告林菀和陆正霆给老太太推倒。

而陆长发不信,他最看不上奸懒馋滑之辈,这陆心莲14的大姑娘不干活,天天在家里挑唆是非,让哥哥打嫂子,陆长发不知道有多看不上她呢。

再说他忙得很,哪里有空应付个懒货?

没等陆心莲把话说完,陆长发就一句话堵回去,“我咋听人家说是打孩子累倒的呢?”

然后他就走了。

而陆心莲也气得要命,气林菀先到大队告状,又气林菀和大队关系好大队听林菀的不信自己,更气那些死老婆子看热闹不说实话,就会巴结讨好林菀这个半吊子大夫。

她气呼呼地回家,跟陆老太一说,两人又合计等陆大哥回来拿大嫂撒气。

陆明良和林菀的账,都算在陆大嫂头上。

因为就她好欺负!

陆老太虽然没摔坏,也有点闪了筋,她躺炕上休养,只等老头子和儿子们回来心疼她。

现在没了陆正霆和林菀那俩碍眼的,老头子疼她,老大老四关心她,老二虽然不那么主动,但是也不敢落在大哥后面。

所以,一分家陆老太觉得自己跟太后老佛爷一样有排面。

很快陆大嫂回来做饭,照旧进屋给老太太“请安”,这是陆老太的规矩,儿媳妇儿进来出去都得跟她报告。

今儿陆老太和陆心莲都没像以往那么骂她,只让她赶紧做午饭。

陆大嫂看老太太躺炕上,并不当回事,反正她俩不上工,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干嘛的,躺着很正常。

陆大嫂拿草过来,准备做饭,却没看到孩子们。

往常他们去割草,送去大队以后就回家,挂儿帮着给她烧火,明良拿虫子喂鸡,这会儿连陆饱儿都不在家。

陆明善倒是在家,可他根本不理人,问他他头都不抬。

陆大嫂虽然纳闷,也不敢问,就自己去舀面要做窝窝头。

家里没有细面,尽管陆心莲一个劲地要陆大嫂给她单独做细面吃,可没有就是没有,谁也变不出来。

前两天,一做饭陆心莲就下来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来。

陆大嫂还以为分家已经好几天,陆老太和陆心莲的火气撒的差不多,以后就能正常过日子了。

这时候陆大哥从外面大步进来,并没有和陆老头、陆二哥一起。

陆大嫂因为婆婆和小姑今天态度比较好,寻思不会挑唆男人打她,还跟他招呼一声,问爹和二弟怎么没回来。

陆大哥哼了一声,“做你的饭,管那么多,你想当家还是怎么的?”

陆大嫂就忙低头和面,不说话了。

陆大哥进屋喝了口水,没听见娘和妹妹的声音,他诧异地往东间去,“娘、圆圆,你俩干嘛呢?”

他看陆老太躺炕上直哼哼,陆心莲在那里抹泪,他急了,“咋回事?”

陆老太只管哼哼,陆心莲气呼呼的,“大哥,你婆娘可了不得,挑唆小崽子打澳亍!

她立刻添油加醋地把林菀和林母来示威,陆老太出去送客,陆明良就和小明光俩把老太太推倒,林菀和孩子一起打老太太的事儿给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陆大哥气得立刻冲到院子里吼:“陆明良,你个小崽子滚出来!”

陆大嫂听着陆心莲的话都懵了,她咋也不信明良敢打埃而且林菀虽然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打老太太。

她看陆大哥暴怒的样子就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还以为今天婆婆小姑对自己和善了呢,却不料原来有更大的事儿。

她吓得一哆嗦,和面都没了力气。

陆大哥没找到儿子,进屋瞪着牛眼吼陆大嫂,“你嫉恨娘,挑唆孩子打老的?你咋那么坏呢?”

陆大嫂尖叫:“我没!”

“你还顶嘴!”陆大哥抬脚就把陆大嫂给踹地上。

陆大嫂立刻抱成一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心莲在炕上火上浇油,“你不知道那可奇怪呢,小崽子说疤羲羲爹打他娘,他要打死氨ǔ稹D闼狄桓鲂♂套铀会说这样的话?还不是有人挑唆的?”

陆大哥原本踹了一脚出出气就算,听妹妹这样说,他火气更大,转身从墙边抄起一根棍子就朝着陆大嫂抽去。

陆大嫂尖叫着爬到底下去。

陆老太在炕上大声哎呀哎呀喊疼。

陆心莲:“大哥,小畜生踩咱娘脸的时候可不留情,坏得很呢。”

陆大哥越发怒火攻心,蹲下用棍子戳陆大嫂,把陆大嫂戳得跌跌撞撞逃到天井里喊救命。

她希望陆老头、陆二哥或者陆二嫂这时候回来,就能拦住男人不能打她。

可陆二哥和陆二嫂在别人家搭伙做饭,这会儿根本不会回来,陆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回来。

陆大哥怒吼:“死娘们,我看你敢跑,你要是跑出这个门,你他娘就滚蛋,以后都别回来!”

他这么一喊,陆大嫂就不敢跑。

陆大哥一把将她拎回去,让她跪院子里给娘和妹妹赔罪。

陆心莲:“大哥,你快算了吧,我们可不敢,别回头你不在家,他们又欺负我和娘。哎,我们哪里……”

陆大嫂:“小姑,我什么也没干啊,没啊……”

陆大哥一巴掌把她打倒,“你还顶嘴!”

这时候林菀从外面冲进来,见状二话不说,从南墙根抄起一把扫帚,运足力气朝着陆大哥戳过去,“人渣!”

陆大哥听到动静回身,看到林菀抡着扫帚打他,他下意识抬胳膊护着脸。可扫帚苗支楞巴翘的,而且磨秃的扫帚苗茬口又硬又利,倒是有大半探过他的胳膊戳在他脸上、脖子上。

除了被胳膊保护的眼睛,额头、脸颊、下巴、脖子上顿时血淋淋的。

陆大哥疼得嗷嗷叫唤,抡着棍子就要打林菀。

“啪”一块小石头打在陆大哥的鼻梁上,又酸又疼,他眼泪瞬时就哗哗的,这一下可比林菀那一扫帚更狠,他感觉鼻梁要被打断似的。

陆正霆收了弹弓,冷冷道:“你是不是活腻了,以为谁的媳妇儿都能打?”

他坐着轮椅,速度比林菀慢一些,提起门槛进来就看到陆大哥要打林菀,正好他替小明光收着弹弓和鸽子蛋大小的石子,来不及瞄准就抽过去。

这是没瞄准,如果瞄准他能打掉陆大哥的门牙。

陆大哥捂着已经开始流血的鼻子,面对陆正霆他气得无处发泄,只能把棍子狠狠地掼在地上。

林菀把陆大嫂扶起来,发现她耳底、脖子上都有没褪净的乌青,现在呈黄色、青色,非常刺眼。

陆大嫂相貌秀美,皮肤白皙,长个斑都很明显,更别说这样的伤痕了。

她还怕林菀看到丢人,赶紧捂着,“没、没事。”

林菀:“大嫂,这还没事?”

陆大嫂想说没事,却又委屈得很,就捂着脸抽泣起来。

陆心莲还在屋里喊,让林菀别多管闲事,“分家了,各扫门前雪,休管别家屋上霜!”

林菀冷冷道:“除非你不姓陆,不在这个家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去秋收上工,你要还在家里偷懒,我就去告你一个资本主义小姐做派,妄图凌驾于劳碌大众之上!”

陆心莲还想还击,这时候陆正高从外面进来,他没好气道:“咱们生产队按照户口算,有多少劳力就得去多少劳力,男人满了十三的,女人满了十四的,谁不上工就是走Z派歧视劳动人民!”

他这么一喊,陆心莲闭嘴了。

她开始哭,“哥,我是不去劳动?我病了啊。我……呜呜呜。”

陆正高不理她,反而看着陆大哥,没好气道:“你可真能!这么能,跟我走吧。”

陆大哥:“干嘛?”

陆正高:“大队组织抢收队,家里男劳力多的出一个,你收拾一下铺盖跟我去。”

陆大哥立刻拒绝,“不去,干嘛都让我去,上一次修水渠是我,这一次轮不到我。”

陆正霆冷冷道:“你不去就让老四去。”

陆老太一听让陆正琦去,立刻喊道:“不行,不是还有老二?”

林菀:“二哥已经分家,不和你们一户口不一起吃饭。”

你不是分了家还分得一个锅里搅和么,那你就去!

多挣工分,挣出来就是大嫂和孩子的,哼!

治不死你!

去抢收队,住外面晚上又冷又潮,到时候得老寒腿,老了浑身疼,陆大哥才不想去呢。

他在家里白天上工,回家老婆把饭做好,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知道多美呢。

他才不要去!

可他不去,那就让陆正琦去,要么就让陆老头去吧?

人家陆二哥已经分出去,自然不分担这个事儿。

他虽然分出去,可他非要和爹娘掺和,一起吃饭就和没分一样,人家自然来找他了。

你不是孝顺嘛!

陆老太虽然对他不错,可他对陆正琦和陆老头更好啊。

于是陆大哥再不乐意也没办法,他瞪向陆大嫂,“还不给我收拾铺盖!”

陆大嫂一听他要出去,有些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快。他不在家,就没人打她,她就能过好日子。

她刚要动,林菀拉住了她,摇摇头。

陆大嫂不解地看着林菀。

林菀:“大嫂,你胳膊磕破了,去医务室上点药。”

陆大嫂忙摆手,“没、没事。”只要男人不在家,没人打她,她不疼。

陆大哥还想威胁她在家要好好伺候爹娘,却被陆正高吼着赶紧去大队报到,大队管吃俩饼子,吃完就去最远的地里干活。

陆大嫂原本整个人瑟缩着,惊弓之鸟一样。这会儿陆大哥一走,她就跟卸掉了枷锁一样,舒展了几分。

林菀问她,“大嫂,你要不要把粮食带上,去医务室跟我们搭伙?金大夫也和我们一起呢。”

这样大嫂就不必管老的那一家子吃饭,让他们自己做去。

陆大嫂有些为难,“那我要是过去,孩子……”陆明良和欠儿倒是可以跟着她去医务室搭伙,那还有名善和饱儿。虽然俩孩子不亲她,可她却又不能不管。

林菀:“那你还要继续伺候一大家子?”

之前有二嫂帮衬,她不至于一个人劳累,现在二嫂分出去,跟别人搭伙,这一大家子的饭可都是大嫂一个人张罗呢。

林菀都不必和她说明良挨打的事儿,毕竟这孩子在家里挨打是家常便饭,陆大嫂也管不了。

陆大嫂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吓得惊弓之鸟一样,只要不被挨打就谢天谢地,根本没有精力思考伺候这么多人有什么不对劲的。

陆老太和陆心莲在屋里叫唤,骂陆大嫂偷懒,让她赶紧做饭,要饿死了。

林菀:“饿死了自己做,现在是新社会,你们还想当地主婆子把别人当丫鬟不成?”

这时候陆老头从外面回来,倒背着手,驼着背,拉着脸,耷拉着眼皮,似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脚步却重重地踩着,鼻子里还哼哼着。

林菀就知道他早回来躲外面呢,听见她劝大嫂不管他们才进来。

那母女俩听见他回来,立刻告状,先是告林菀诅咒老太太早死,要提前给她摔盆子,又是陆大嫂挑唆孩子踩她脸,林菀挑唆陆正高把老大弄去抢收队,还让陆心莲上工等等。

陆老头被她们闹得头大,余光瞥着陆大嫂,有心让她赶紧做饭,可林菀在那里和她嘀咕什么。陆老头心里有气,却又不好使唤儿媳妇,只瓮声瓮气道:“别耽误过晌上工。”

说完他装了袋烟,又啪嗒啪嗒地踩着草鞋出去了。

他一走,陆正霆也给林菀示意,他先出去。

他怕自己在这里,林菀和陆大嫂说话,陆大嫂会害臊。

陆心莲又催,“爹说别耽误上工,赶紧做饭!”

陆大嫂就要赶紧去做饭。

林菀一把拉住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陆大嫂。陆大嫂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最成熟美丽的时候,如今却畏首畏尾,怯懦哀怨,加上她性格本身就敏感多思,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重复旧路。

陆大嫂朝她挤出一丝笑容,“弟妹,谢谢你。他不在家,我松口气。我……”

“嫂子,他这会儿不在家,那过阵子回来呢?”

林菀目光凛然,看得陆大嫂心里有些慌。

陆大嫂本来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没工夫也没那个脑子仔细想一些问题,这会儿被林菀迫着,她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命,我生来命苦。”

林菀:“什么命不命的,当皇帝的也有被打死的。人善被人欺,跟命没半点关系。你不想挨打,谁也不能日复一日打你。”

不是什么阶级敌人,只是夫妻,他能打一次打两次,怎么能日复一日想打就打?

就说原书里的陆明良和小明光俩,小时候被打,可等他们九岁,陆老太就不敢再打他们。十二岁,陆大哥都不敢再打他们。

陆大嫂还是有些茫然,“你们男人不打人,你们命好。”

她抹眼泪,她不想挨打啊,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老太太和小姑,可她们还是挑唆男人打她,拿她撒气。

林菀笑起来,“大嫂,你觉得我命好吗?我刚嫁进来不是跑了男人吗?要是认命,是不是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跳河拉倒?”

陆大嫂脑子里的混沌仿佛被什么拨了一把似的,她看着林菀,思路有点清楚起来,是啊,当时她还觉得三弟妹可怜,被老四抛弃了不得已嫁给残疾的老三。

要是她,嫁过来当天男人跑了,她羞愤得肯定得上吊拉倒。

现在看,人家林菀没认命,老四跑了人家嫁给老三,老三有钱,林菀又当了赤脚大夫,这会儿公社都夸。

她不由自主地又要觉得是林菀命好,能当大夫,却想到林菀去挖草药,回来和陆正霆研究,还拿着金大夫的笔记没日没夜地看,然后去参加考核,赢了陆正霞。

这是人家林菀自己努力得来的。

林菀看她脸色不再那么惶惶然,反而有些陷入思索的样子。

她又问:“大嫂,她们挑唆大哥打你,有没有挑唆二哥打二嫂?”

陆大嫂就想起二嫂刚嫁来的时候。

一开始老婆子也让二哥打陆二嫂,陆二哥虽然不真打,也会装样子给老娘看。可人家陆二嫂就不受欺负,直接把男人脖子上挠出三道红血印子,晚上不让他上炕,要和他拼命。

从此陆二哥再没敢跟她比划过。

二嫂泼辣些,自己太好面子、生性绵软,不够硬气。

要是自己当初和二嫂那么泼辣,陆大哥他敢一直欺负她吗?

她想起一些事儿来,有一次因为明良被打,她发狠了跟男人撕扯,也挠了他好几下,虽然他也打了她,可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打她。

后来,为什么他又开始打她了?

真的是自己命不好吗?

如果是二嫂或者林菀嫁给陆大哥这样的,她们也会像自己这样一直被欺负吗?

陆大嫂抬眼看着林菀,三弟妹生得漂亮,长眉大眼,高鼻菱唇,并不是泼辣面相,可她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英气,让人不敢欺负她。

林菀:“大嫂,什么是好命?多少皇帝也做了古,多少有钱人也入了土。”

什么是命好?

陆大嫂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她觉得地主家的小姐命好,不用干活,吃不完的白面,穿不尽的新衣。

可后来呢,地主家被打倒了,地主小姐成了狗崽子,她反而是又红又专的贫苦大众妇女。

长大以后说婆家,地主小姐没人要,因为成分不好,只能嫁给一个大她十来岁的光棍儿,而她嫁了个贫下中农小子,又俊又有力气。

现在呢,地主小姐的老男人把她当闺女宠,好吃好喝伺候着,从来不许别人欺负她,也没人敢再批/斗她。

而自己,那个又俊又有力气的小伙子,他什么都听他娘和妹妹的,一点都不疼媳妇,他还打老婆!

所以,是命吗?

命到底是好还是坏?

命是一定的吗?

她感觉脑子里轰隆隆的,就跟打雷一样冲破了原本的那些浓雾,脑子越来越清楚,连带眼神都坚定起来。

她仿若大梦初醒般,“弟妹,你说得对,不是我命不好,是我给他们欺负我的机会。要是他第一次打我,我就拿刀和他拼命,他还敢打我?要是她们第一次挑唆,我就摔盆子摔碗,和她们一样躺着不干活儿,打死我也不服软,她们还敢欺负我?还敢打我孩子?”

她越说越激动,感觉一股热血往头上涌,转身就冲去东间,一把抢过桌上的一个手箱,哗啦啦倒出里面的东西。

陆心莲扑过去抢,“你敢动我的东西,你疯啦!”

陆大嫂这会儿脑子热热的,激动得浑身发颤,全凭着一股子劲儿冲进来。

她看陆心莲扑过来,想也不想抬手就狠狠扇在陆心莲的脸上,“这是我的嫁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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