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说糊涂话,气着说气话。”苏麻喇毫不客气地嗔道,“说这样一车子的话,可倘若眼下病着的是皇上,你也就只剩下后悔了。”
她为玉儿抽掉靠垫,搀扶她躺下。
玉儿一股子年轻时的倔强:“我想去别处住一阵子,你去安排。“
苏麻喇给她盖上被子:“知道了知道了……早些睡。”
“苏麻喇。”玉儿伸出手。
“在呢。”
“你别走……”
这一整天,宫里为了皇太后的病乱糟糟,自然给了一些人钻空子的机会,天还没黑那会儿,悦常在久违地和吴良辅说上了话。
说到太后的病,悦常在阴冷地说:“太后一向针对吴总管,明着暗着和您过不去,何不趁此机会……像鄂硕那样,不明不白地病死了多好。”
吴良辅白她一眼,将拂尘抖一抖身上的尘埃,呵呵一笑:“您还真是见识短,也难怪,容貌神似皇贵妃,却无法留住皇上的心。”
彼时悦常在好生尴尬:“吴总管这是说的什么话?”
吴良辅道:“皇上在,您才是皇上的妃嫔,您才有希望生儿育女。皇上不在,就什么都完了。”
悦常在一头雾水:“是啊,怎么了?”
吴良辅嗤笑:“太后在,皇上才在,太后不在,呵呵……您呐,嫩着呢。”
这一夜秋雨,绵绵不绝,天亮后,风便更凉了。
早朝时福临心不在焉,众臣知道皇帝担忧太后之疾,也不敢非议,匆匆散了朝后,便见皇帝往慈宁宫方向去。
大臣们结伴退朝,互相说着这两天的事,闲杂之人散去后,鳌拜便问索尼:“索大人可有听说什么,太后为何好端端地,病得如此沉重?听闻前日皇上怒气冲冲地离开慈宁宫,不知是真是假,太后之疾,莫不是叫皇上气出来的?”
索尼与鳌拜共同协助太后抵抗两白旗淫威,熬过最动荡的岁月,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可他也有弊处和贪欲,如今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人心就变了。
与他说话,要藏七分真心,索尼早已谨慎。
“有此事?”他故作惊讶,“皇上真是年少气盛啊。”
“哎……都是被那群汉臣迷惑的,还有那洋鬼子汤若望。”鳌拜冷笑,“皇上对待暴动的汉民,尚且仁厚从宽,敢情只会窝里横。”
“鳌大人,这话过了。”索尼提醒道,“我等身为人臣,皇上有过失,我们该当面提点,而不是在背后议论。”
鳌拜叹气道:“也就是和索大人您,说说心里话。罢了,罢了……”
他大阔步地离去,带着不满和怨气,索尼摸了摸早已雪白的胡子,心里头明白,鳌拜应该开始感受到,皇太后对他的戒心。
到十月,后宫将第三次为皇帝选秀,前两回瓜尔佳氏的秀女无一中选,可鳌拜满心希望家族中,能出一个皇妃。
诚然,钮祜禄家族也期待着能出一位皇妃,以巩固门庭,但索尼深感,以当今皇帝的性情,自家的女孩儿们进了宫,实在图谋不到什么,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索尼轻轻一笑:“再等等吧,过个十年,皇上终究会稳重成熟,到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慈宁宫里,福临见到了额娘,可惜玉儿睡着了。
不是她故意避着儿子,早晨服了药,头昏脑涨,和苏麻喇说着话,就睡过去。
“太医说,能睡着也是好事,皇上不必担心。”苏麻喇对福临道,“不过有一件事,奴婢想请皇上示下。”
“你说便是了。”
福临嘴上应着,目光依旧落在母亲的脸上,她烧得嘴角满是血泡,红唇干裂,瘦削的脸颊苍白如纸,福临痛苦地握紧拳头,都是他的错。
“太医说,太后长年在宫里,难免肝气郁结,若能到开阔宽敞的地方小住一阵调养身体,那再好不过。”苏麻喇道,“皇上您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让太后去小住养病。自然,皇上若随驾侍疾,太后必定为了朝政担忧而心生不安,所以皇上还请留在宫里主持朝政,把太后交给奴婢便是。”
这宫里憋闷,福临亦感同身受,在永安寺那几天带来的身心愉悦,不仅仅因为佛法庇护,和葭音陪伴,还有南海的水阔天空。
福临道:“南苑行宫早已修缮妥当,一直想请额娘去游玩小住,那里山水连天,豁然开朗,最适宜养病。只是天气越发寒冷,水上风急且冷,你们都要多加保重。”
苏麻喇笑道:“皇上是答应了奴婢的请求?”
福临说:“苏麻喇,朕这一次,真正罪该万死,但求额娘能早日康复。”
苏麻喇道:“皇上,在太后心里,您永远胜过世间万物。”
那之后,苏麻喇告诉玉儿,皇上根本疑心任何事,玉儿充耳不闻,不予理会,苏麻喇无奈于这母子俩的倔强,偏偏没有一个能从中调谐的人。
苏麻喇自身不足以,元曦如今在皇上面前已大不如从前,唯一能劝服皇帝的那位,挺着肚子分娩在即,稍有不慎,就是轩然大波。苏麻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元曦去引导她,先安抚皇帝的心。再多一些的事,都不敢指望了。
三日后,皇帝下旨,奉皇太后移驾南苑养病,太后要清幽安静,任何臣工亲贵及女眷,无太后宣召,不得靠近南海半步。
而随驾之人,不只是苏麻喇,皇后与元曦,还有巴尔娅皆随驾,巴尔娅自然也将养在身边的三公主带着同往。
但这些人,并非玉儿挑选,而是皇帝钦点。
出发前一晚,福临终于好好见到了母亲,玉儿说她会忘了那天的事,只愿皇帝勤于朝政,不要记挂她。
虽然和和气气,可说的话都不痛不痒,福临距离卧榻不过一步之遥,却似与母亲隔着千万里那么遥远。
但他不敢奢求什么宽恕,额娘能平平安安健康起来,眼下他就满足了。
离了慈宁宫后,福临径直往景仁宫来,这里早就收拾打点好了元曦去南苑小住所需的行李,这个时辰,已是熄灯安寝了。
皇帝在宫门前站了片刻,吴良辅殷勤地说:“皇上,奴才替您去传话?”
福临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宫门里,香草端着茶,怯怯地张望了半天,把心一横,丢下茶盘追出来,跪在宫道上说:“万岁爷,佟嫔娘娘还没睡呢。”
福临转身,香草瑟瑟发抖,说:“皇上,娘娘还醒着,奴、奴婢刚泡了普洱茶,您要尝尝吗?”
吴良辅这几日很老实,眼珠子一转,便是乖觉地说:“皇上,您就去看一眼吧,奴才去承乾宫,向皇贵妃娘娘请安。”
屋子里,元曦正在收拾一些给玄烨准备的东西,这次离宫,太后说要把玄烨也接去南苑,阔别数月,母子终于能再见面,元曦高兴得几天没睡着。
此刻乍然见福临走进来,而香草跟在后头,匆匆放下茶水就一溜烟地跑了,元曦茫然地起身来行礼:“皇上。”
“你的膝盖,怎么样了?”福临问。
“早就没事了,一点点皮肉伤。”元曦道。
福临推着元曦坐下,掀开她的裙袍,卷起她的裤腿,膝盖上的伤痕的确结痂了,可在细皮嫩肉的腿上,格外扎眼。
元曦笑道:“早就不疼了,皇上别担心。”
福临垂眸道:“朕总是伤害你。”
元曦摇头:“您说什么呢?”
福临满心愧疚:“终有一天,你会把心凉透了,再也不愿原谅朕。”
元曦毅然道:“皇上,恕臣妾言辞僭越,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是天下之主,我不过是后宫一个妃嫔,您不该把臣妾放在心里。”
福临摇头:“你越懂事,朕会越愧疚。”
元曦抓着福临的手说:“如果一定要有个人让您可以发脾气来宣泄压力和痛苦,就让臣妾来做那个人可好?”
“元曦?”
“臣妾所求,不过是皇上安康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