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你回来了。”沈氏站在花厅门口,脸上扬着看似关切的笑意。
沈氏会演戏,皎月比她更能演。
“夫人……”皎月一声轻呼,下一瞬,眼睛中已经饱含热泪,盈满了思念,“夫人,思君好想您啊!”
离开前的那些不满与责罚,好似都被她忘在了脑后,经此一难,就如同离家多日的幼兽再次归巢,只记得家里的好,哪还记得被打被骂的过往?
朱善水听到皎月的称呼,立即随机应变,拱手对着沈氏问安:“善水见过夫人。”
沈氏看着他:“你就是救了思君的那位公子?思君自小跟着我长大,我待若亲女,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礼。”
朱善水能说什么?自然是连忙避开沈氏的大礼,作揖道:“夫人何必多礼。善水救下思君,此乃天意。善水今日来此,是有事想求夫人。”
沈氏走进厅内,悠然落座,慈爱地笑着:“我方才都已经听到了。你是想……迎娶思君?”
朱善水从善如流:“是的,善水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思君乃断剑山庄的人,善水高攀不上,可是……”
朱善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羞涩,目光柔和地看向一边的皎月,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善水发誓,一定会好好对思君,让她一辈子幸福……”
“好!好孩子!”沈氏笑得眯起了眼,好似真的在为皎月高兴,“思君虽然遭此劫难,但是却因此遇到了你,看来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啊!天赐的良缘!”
“夫人,您同意了?!”朱善水一脸欣喜地问。
沈氏笑着点头:“你如此诚心,我怎么会不同意呢?看着你们这对金童玉女,我心里高兴着呢。咱们断剑山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朱善水一个劲地道谢,谢了几次后,又连忙拉过皎月,一起给沈氏行礼。
皎月垂着眸,似是羞涩地给沈氏福身,眼角余光却悄然落在路元辰身上。
从沈氏出现后,路元辰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站在角落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皎月却看到他脖颈处横起的经络。
不愧是年少成名的少庄主啊,这般面不改色的忍耐力,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思君虽然是断剑山庄的侍女,但是我也不能委屈了她,定是要为她风光发嫁。”
朱善水连忙拱手:“这是自然。善水也绝不敢委屈了思君,定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思君过门。”
“你有此心,我甚是欣慰。既然如此,思君便先留在断剑山庄,等你回去准备好了迎娶之礼,再来下聘就好。”
沈氏微笑着,一道精光自她眼中一闪而过。这丫头昔日究竟是如何脱身,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朱公子要迎娶这丫头,还真是刚打瞌睡,老天爷就给她送枕头。
当务之急,是将这丫头留在山庄备嫁,完成最后一次药浴。送她出嫁之后,再想法子将她劫走,区区商家,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任谁也想不到,她刚将人送嫁,反手就去劫人。
到那时候,再用这丫头为宁儿换命,神不知……鬼不觉!那时候,路元辰应当也不至于为了别人家的娘子再大动干戈地查。
想着心中的计划,沈氏心中大定,笑容也真挚了不少。至于一旁的路元辰……只要他没有开口阻拦,沈氏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思君就留在我这儿,我会替你好好照料。”沈氏微笑地看着朱善水,“你先回去吧,我们思君啊,就等着你来迎娶了。”
“谢谢夫人成全。”朱善水对着沈氏一拱手,转而看向皎月,面色温和,“思君,你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来接你。”
皎月羞涩地点了点头,红着脸低下了头。眼神流转间,二人分明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步。
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此时此刻,朱善水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困惑,总算有了一点方向,这姑娘,如此狡黠,走一步算三步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义父!
朱善水忍不住心头一抖,回过头,对着面无表情的路元辰拱了拱手:“少庄主,那善水便先回乡去这准备求亲之事了。告辞。”
说着,朱善水转身离去。皎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家伙,还真是宁飞鸣看中的养子,戳人肺管子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走之前还要刺一刺路元辰。
朱善水一走,路元辰身上的冷气似乎散去了一些,可是一看到那个站在沈氏身边,一脸羞意,好似真的准备安心做新嫁娘的少女,他头上的乌云又开始集聚。
偏偏这时,沈氏又来问他:“元辰,思君在我这边这么多年,如今要出嫁了,不如……你便将她认作义妹吧?咱们断剑山庄,以后便是她的娘家、是她的靠山。”
呵,义妹?路元辰目光瞥过皎月的脸庞,冷若冰霜地移开视线:“与我何干。”
说罢,路元辰转身离去,那翩然的衣角,似乎也凝着寒霜。
皎月咬着唇,有些不安地看着沈氏,好似被路元辰冷漠的态度吓到,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夫人,我不敢高攀,您不必为了我,惹恼少庄主。”
路元辰为何这幅态度,沈氏心知肚明。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嫁给别人,哪个男人会好受呢?沈氏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再也不想提及这个丫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氏拍了拍皎月的手,一脸安抚:“元辰一个男人,粗心着呢,他定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走吧,随我回去,宁儿也担心着你呢。”
说着,沈氏便一手牵着皎月,带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氏院子里,柴宁儿坐立不安,一会想着自己马上得救,一会又想到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心情一会起一会落,端的是五味杂陈。
白嬷嬷守在门外,看到沈氏带着皎月归来,立即咳嗽一声,提醒柴宁儿:“表姑娘,夫人带着思君姑娘回来了。”
柴宁儿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出门外,目光炯炯地看向沈氏身边的皎月。半年不见,柴宁儿竟瘦了这么多。
皎月对着她笑了笑,柴宁儿僵着脸,也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道:“思君,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姨母,都担心坏了。”
皎月柔顺地颔首,感激一笑:“多谢表姑娘挂念。”
沈氏这时便笑着插话:“宁儿,你可得恭喜思君了。这回啊,思君因祸得福,带了一位如意郎君回来呢。”
“什么?!”柴宁儿真的惊讶,莫思君要嫁人了?
沈氏便将朱善水救下皎月又带她来断剑山庄的事说了一遍,皎月便站在一边,扮演着一位羞涩的待嫁少女。
“哎呀,你们都长大了。”沈氏一脸感慨地拉着柴宁儿与皎月的手,“思君要嫁人了,宁儿与元辰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姨母……”柴宁儿枯瘦的脸上流露出羞涩,皎月也顺势祝福地一笑:“恭喜表姑娘和少庄主。”
柴宁儿拉着皎月的手,微微叹气:“思君你要嫁人了,以后就不能陪着我了。原本,我还想着你能一直陪着我呢……”
这话,真是够假的。当初看到她披着路元辰的袍子,柴宁儿可是计较得很。怎么现在又一幅姊妹情深的模样?
沈氏对柴宁儿使了个眼色,开口道:“宁儿,你先退下吧,我和思君,有些私房话要说。”
柴宁儿面露不解,却还是听话地离开。皎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不解:“夫人,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表姑娘也不能听吗?”
沈氏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地叹气:“思君,这件事,若是宁儿知道,怕是要难过,我还是私下与你说吧。”
皎月不解地问:“究竟是什么事?”
“宁儿是我亲侄女,按道理,我的一身本事,都该传授给她,可是她那身子,你也瞧见了,实在是没法勉强。所以,我才会在你那么小的时候,便选中了你,说要传授你功夫。”
皎月面露回忆,轻轻点头:“当初夫人带我来到断剑山庄,便是这么说的。自那以后,我便每月浸泡寒潭,一月不落。”
沈氏感慨不已:“是啊,一眨眼,便快十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骗你啊?毕竟,这十年,我可什么都没教你呢。”
皎月面色一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瞒夫人,我心中是有些困惑的。夫人只叫我泡药潭,却从未传授过我什么,究竟意欲何为?”
沈氏眼神中丝毫不见心虚,反而一脸真诚地叹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心里说不定就在怪我。我不是不传授你,而是我这独门毒术,非一般人可学。必须配合这药潭之功效,练得百毒不侵后,才能学啊。”
“我幼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昔日不与你说,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怕你不小心说漏了嘴,反而引来杀身之祸。”
沈氏编的故事,相当真挚,似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皎月好。皎月若非知道真相,只怕也要被她蒙蔽过去。
“原来夫人是如此良苦用心,是思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皎月面露感激,一脸受之有愧的模样。
沈氏见此,再接再厉:“如今,眼看着便要大功告成,这最后一次药潭,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在你成婚之前,泡完这最后一次药潭,我便将毒术传授于你。”
“真的吗?”皎月面露惊喜,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成为沈氏的传人。
“这是自然。在你出嫁之前,我定然会倾力传授。只是时间不多,咱们可得抓紧。”沈氏假模假样地笑着,“今日你也累了,不如就先回去休息,等明日再说吧。”
皎月浅浅一笑,如她所愿地开口:“夫人愿意倾囊相授,思君感激不尽,明日,我一早便去后山。”
沈氏自然求之不得:“好。明日是你最后一次浸药潭,最好是泡足六个时辰。辛苦你了,思君。”
皎月笑着摇头:“不辛苦。那夫人……思君就先回去了。”
“好,回去好好休息吧。”沈氏点头,目送着皎月离开。
回去的路,皎月自然是熟悉的。她的屋子,看得出来,是方才派人来扫洒过的。
皎月站在门口,看着空空荡荡的床底下,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她转身关门,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院外的那棵高树。
以为躲在树后面,她就发现不了了?
皎月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走到床边,蹲了下去。
“呀……不见了……”皎月故意沮丧地喃喃,“难道是打扫的侍女拿走了吗?这可怎么办……我答应了少庄主,要亲自将袍子还给他。不然,我何必这么千辛万苦地回到这里的啊……”
摸了个空,沮丧的少女抱着膝盖,靠在床边坐下,满脸失落。
而这一幕,落在屋外那人的眼中,却又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
原来,她……她是为了他,才回断剑山庄的吗?路元辰透过斑驳的树影,看着房价里一脸难过
的少女,心头不由加速跳动了几下,原本阴郁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明亮。
屋内,皎月将脸埋在膝盖上,掩下了脸上的得意。路元辰啊路元辰,她想要得到的男人,还从未有过失手呢。你又……能撑到几时呢?
再抬头,皎月脸上已经强行打起笑脸,虽然那通红的双眼,看着更叫人心疼。
“也许……少庄主早就忘了这件事呢。”皎月看似自言自语,“在出嫁前,我……我亲自去向他道歉,就算他更讨厌我,也没关系……”
少女苦涩一笑:“反正……以后,说不定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屋外,路元辰将少女的喃喃自语,尽数听在耳中。他差一点就迈出了脚步,想要亲自问一问她:我何时说过讨厌你?
他分明……分明是……是心仪她的啊。
若非如此,这半年,他又如何如此执着地寻她?结果呢?她回来了,却带着别的男人一起回
来,成为别的男人的新娘。
想到此处,路元辰‘咔擦’一声,捏断了手中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