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月朦胧暮后雨,西山入夜不是晴。乔升平上车回家时,头顶是微微细雨,身后是挂在天幕的黄蒙蒙的月影,西边无云东边愁的样子,隔着雨幕更不清明。
乔升平双手交叠脑后靠在车座背上,眯眼沉思。梦云刚跟他讲完久源稠织厂的现状,比乔老爷告诉他的要实际,也比他自认为的更棘手,一腔热血,就这样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心凉。
跟茶叶不同,厂里订单占比最大的并非是进过紫禁城历来被贵族大户追捧的贡缎,反而是平价亲民的人丝绸,这与人民生活水平、国内市场情况密不可分,乔升平要加大蚕丝绸的生产,推动蚕丝绸市场可谓蚍蜉撼树,梦云一上来就撕了一条血印放到乔升平眼前。
梦云敲着桌面,一下一下的“哒哒”声重复着,夹在他不急不缓的声音里:“人丝绸在国内走俏也不是只有今年,这个你比我清楚,厂里早就开始经营人丝,市场如此,乔经理他们主张加大人丝绸生产有理有据,老爷眼光再远看的再透也不能不顾眼前,你那几个叔伯自然更有底气。”
乔升平也听过厂里的事情,知道乔老爷和厂里几个经理为不减蚕丝绸的生产争吵过,当时理事会半数以上都持反对票,认为乔老爷想靠商人的运转扭转市场简直痴人说梦,正如梦云所说,市场如此,情怀与远见并不能与现实相抗衡,也是从那次会议后乔老爷才辞去总经理一职。
乔升平回忆乔老爷当时从厂里回家后跟他念叨的几句话:“爹当日就说,总经理这个职位,即便让出来也没人能坐上去,果然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梦云淡笑:“那位置是个靶子,能让觊觎的人拧成绳,也能将这些人的贪婪放大,有谁愿意看着别人正中红心?老爷卸任后利益冲突转移,这股刚拧起来的麻花绳自然就散了,老爷这是抽身设局,为的可不只人丝绸一桩。”
“你是说?”乔升平眼一抬,“爹要让他们自相制约!”
人是个很奇怪的生物,利益相同便能同仇敌忾,一旦冲突便又各自打算,可见乔老爷是非常了解其中关键的,他自卸总经理一职,不仅让自己从风口浪尖撤出来,还击散了这一帮乔姓小丑,厂子运转无碍,股权、分红并没受损,工厂法人未变,鑫源也还是乔府私产,仔细算算,扔了总经理这个头衔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
“对!你们乔家宗族里有本事的不多,但胃口都大,不管将来你是做人丝还是蚕丝,肃清内患势在必为。”梦云意思非常明显,正如他先前提醒乔升平要攘外先安内,难怪他之前不愿多说,谁知道乔升平有没有魄力跟自家族里亲戚开撕,毕竟乔老爷也只是用了一招退居后位安稳时局。
我心里想着梦云不易,又听他说:“总经理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所以他们又来打厂长的注意,你知他们为什么不来厂里?”梦云卖个关子,乔升平催他快说,梦云嗤笑一声:“他们也想学老爷抽身回家,看我使唤不动人的笑话!”
“哈哈哈……”梦云说完,乔升平一下子笑了:“他们是没想到你真能干出停工裁员的事来,难怪我爹总说我不如你,辞退闹事的工人,接着买进电织机,电织机效率高用工少,这下又砍了他们一刀!”
“也是老爷支持。”梦云倒不居功,话锋一转说道:“明天你那几个叔叔伯伯估计都会来厂里上班,往后怎样可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