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湛言语间提及的那位画圣,张麟轩并不陌生,因为整座镇北王府的落成都得益于此人的一副画作。虽然不曾流传于世,但的确是此人亲笔。
这位姓顾的老先生,是大旭毫无疑问的画道第一人,所学渊博,精于人像及山水,落墨成画,总能穷尽其妙。画中之人,栩栩如生;高山流水,身临其境。
秦湛有些遗憾道“师兄剑意之盛,寻常纸墨又如何能够承载。若非顾老头儿当年执意散去全部修为,以至于后来无法驾驭青纸与玄墨,否则未必没有得偿所愿的可能。如今想来,不免有些可惜。”
张麟轩好奇地问道“顾老先生为何要散尽修为?”
秦湛没好气道“打听这些作甚,你小子很闲吗?”
张麟轩有些神色尴尬道“随便问问。”
秦湛轻轻地踹了少年屁股一脚,“抓点紧,如此近距离参悟灵图的机会可不多。”
张麟轩“嗯”了一声,收束心念,向前迈出一步,微微抬起头,神色专注地盯着那幅青鸟灵图。
灵图以阴阳五行为基,故而形似八卦图,二者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中央的阴阳鱼,二者并非严丝合缝,而是彼此相互分开。如此空出的这一部分,即为整张灵图的命脉所在。作画之人应于此处着墨,不绘其形,只描其神。例如当下的这幅青鸟灵图,毫无骨肉可言,但其腾飞时的傲然之姿却能一目了然。
灵图共分为四个品阶,却无固定的名称,故而便只好以甲乙丙丁代替,其中又以甲阶为最。一副甲阶灵图,就算是境的修士也不敢轻易直视,轻则双眸尽毁,重则神志混乱。除此之外,其余三阶灵图只要施术者的境界足够,都可以一览无余,而且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秦湛布阵所施展的青鸟灵图属于乙阶,实力达到六七境的修士方可直视,所以少年看第一眼时才会神色痛苦。不过秦湛意在传授灵图之道,故而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就暂时先帮着少年免去了。
片刻之后,张麟轩满脸震惊,道“活物?!”
秦湛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轻声呵斥道“青鸾,不得放肆。”
青烟渐起,遮住了少年的眼眸,一声凤鸣之后,又渐渐散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秦湛看向张麟轩,笑问道“可有收获?”
张麟轩点点头,回答道“炁之脉络,心肺为一脉,双翼再为一脉,两足则为第三脉。”
秦湛满意地笑了笑,帮着补充道“首颈又为一脉,尾部又单独一脉,如此总计五脉。凡是乙阶一类的灵图,便皆为五脉,故占五成神意,非六七境修士不可直视。若境界低微者贸然观之,便会被本尊所牵引,从而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一番昔日景象。至于下场无非有两种,要么双眸尽毁,要么神志大乱,所以日后若遇上此阵,千万不可轻易去看任何一副灵图。”
张麟轩神色认真道“师叔,我记下了。”
秦湛忽然打趣道“不愿多嘴一问,还是猜到了我的真正意图?”
瞧着秦湛有些戏谑的脸庞,张麟轩不禁扯了扯嘴角,笑着反问道“我若多嘴一问,师叔可愿意如实相告?”
秦湛偏着脑袋,眯眼笑道“你觉得呢?”
张麟轩拱手作揖,正色道“耳聪目明,极费思量,着实辛苦。”
秦湛笑而不语,抬手比划了一个“三”。
张麟轩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问道“眼见是否为实?”
秦湛会心一笑,轻声道“真真假假,自己判断。”
“天下瞳术与耳术,师叔为最?”张麟轩又问道。
“目前为止,应是如此。”秦湛略作思量,然后给出一个相对保守些的答案。
张麟轩深呼一口气,沉声问道“几时睁眼?”
秦湛呢喃道“酒醒之时。”
客栈二楼的某间屋子内,少年猛然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床榻上。微风拂面,带来些许寒意,不禁扭头看向那扇半开着的窗户。今夜无月,不见繁星。
张麟轩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穿好鞋袜,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围栏处,低头打量着一楼。楼下空无一人,唯有柜台那边燃着一盏油灯,火光略显暗淡。
踱步下楼,环顾四周,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
“醒了?要不要坐下,一起喝一杯?”一道醇厚嗓音忽然在张麟轩的背后响起。
张麟轩猛地转过身去,双手握拳,蓄势待发。
一道修长身影,一袭浅蓝色长袍,站在少年面前,手中拎着一壶酒,端着一只小酒盅,自饮自酌。此人的面容渐渐清晰,笑容温和地看着少年,轻声道“我叫秦湛,是你的十二师叔。初次见面,别来无恙。”
张麟轩不禁愣了愣,然后突然笑道“久未见面,多多关照。”
秦湛会心一笑,“孺子可教也。”
“客栈的掌柜,如今……”
“如今姓秦。”
“那就祝秦掌柜的财源广进,日进斗金,生意兴隆,一帆风顺。”
秦湛抬起腿,踹了张麟轩的屁股一脚,没好气道“没大没小的,叫师叔!”
“是,师叔。”张麟轩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秦湛与张麟轩并肩而立,方向却是截然相反,轻抿一口酒,沉声道“既然脑子不算太笨,以后就多用用,否则没准哪天就真成了傻子。”
张麟轩忽然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放着一颗骰子,垂首注视,轻声笑道“与天对弈,赌大赢大。与人对弈,亦是如此。”
秦湛慢悠悠地走出客栈,忽然停下步脚,站在门外的石阶上,背对着张麟轩,举起手臂摆了摆,醺醺然道“江湖路远,日后再会。”
张麟轩作揖而拜,正色道“恭送师叔。”
一张白纸忽然飘落在地,上面写着一行工整的小篆欲求平安,记得远离师叔。
停留片刻,白纸自燃,化作飞灰消散。与此同时,柜台上的那盏油灯也熄灭了。
客栈门外,夜幕之中,一轮圆月,枕云而眠。
张麟轩将油灯收起,神色故作无奈,一脸苦笑道“一来二去,还真是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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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城前,一袭白衣,原本持剑而立,微微抬起头,瞧了一眼天幕之后,突然还剑入鞘,丢回城头,交由某人暂时代为保管。
紧接着,张欣楠挽起袖口,后退一步,膝盖微屈,一手为掌,在前;一手为拳,置于腰间,在后,由此摆出一个极为普通的武夫把式,一副摆明了要与人近身肉搏的架势。
陆吾嗤笑一声,道“你认真的?!”
张欣楠冷笑道“你怕死?!”
下一刻,两人身影皆已消失不见,双方各自倾力递出一拳,一拳砸在额头,一拳落于胸口,各自倒退数丈。以二人为中心,脚下大地瞬间凹陷。由此而引发的气机涟漪,波及四方,瞬间逐退黄沙万里。
不远处的那座镇北城由于有人庇护,故而不曾受到丝毫影响,凡是波及于此的拳罡则皆尽数被收入壶中。
张欣楠在城门前三尺外站定,额头微红,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血迹,抬手直接擦掉,冷哼道“再来!”
陆吾在不远处落定,神色如常,衣衫整洁,却强行咽下一大口污血,沉声道“体魄不输古神,武夫极致,也不过如此了。”
陆吾微躬着身子,脚尖一点,暴射而出,快若奔雷,直接以身躯撞向张欣楠。
张欣楠不甘示弱,亦是以同样的方式径直撞来。
两人如此蛮横,出招完全不讲道理,如此凭肉身之间相互碰撞,无异于是以伤换伤,最终即胜负,也分生死。
黄沙之中,如其惊雷,声势之大,无以言喻。
双方再度拉开一段距离,互换一口气,然后又接着一拳递出,猛地朝对方身上砸去。
陆吾侧过身,以求尽可能地避开这一拳,从而将自己的这一拳送到张欣楠的面前。目的确实达到了,但也被剑客抓住机会,拼着以脸正面硬接这一拳,然后将自己的一拳随之递出,狠狠地砸在陆吾的天灵盖上。双方又同时出腿,各自接下一脚,然后再借力向后退去。
陆吾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在后退之余,一手撑地,瞬间旋转手腕,调转身形,再度向张欣楠出手。剑客疏忽大意,来不及防范,竟被陆吾直接趁势前掠,双手按住肩头,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大地之上。
陆吾趁机收招,身形向后远遁,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欣楠以手拄地,缓缓站起,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再无任何神仙气度可言,随即又吐出一大口污血。
不见其人,只问其声。
陆吾以威严的嗓音高声道“张欣楠,出剑吧!以纯粹的武夫手段进行换伤,你不是我的对手!”
“放你娘的狗屁!”
一袭“白衣”,瞬间暴起,寻声而去,拳罡似滔滔江水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砸落。
陆吾咆哮一声,既是接拳,也是递拳,如大日高悬,只得令人仰望。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去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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