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轩后知后觉,微微一笑,转身走回马车,将余下的半块烤红薯拿着,然后开始登山。与此同时,亦是有人在攀登阁楼。每当张麟轩朝着山顶迈出一步,他自身的境界修为便要随之增长一分。
潇然跟在少年身后,一并向着山顶走去。对于眼前这等异象,潇然谈不上心知肚明,但也略知一二,所以眉宇间不曾流露任何惊讶之色。既然当下之境界得益于“登山”,那么将来下山之时,便无异于是一场跌境。至于其中得失与福祸,因人而异,全看造化。
一袭青衫的十三先生,似乎一路行来,为眼前少年准备诸多选择,虽然错过了不少“机缘”,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似这般反复“折磨”境界之高低,将来免不得要遭人“报复”,而且对于心性亦是一场极大的考验。如若稍有不慎,便是道心崩坏,修行之路自此断绝的惨淡下场。
潇然微微扬起头,温言道“公子,当心脚下。”
张麟轩会心一笑,轻声道“诸君亦然。”
一阵清风忽而拂过,萦绕在少年袖口,久久不散。人影浮动,似在大笑,如此直来直去,也算是这世间“曲折”道路上,为数不多的怡人风景。
锦衣少年,腰悬长剑,一手虚握剑柄,另一手则拎着那半块烤红薯,沿着山间小路,独步而行,满身剑气四溢,霎时间,一道璀璨剑光拔地而起,气冲斗牛,声震天地。
文庙之内,儒衫老者神色如常,当光华遮蔽双眼时,他便收回了目光。对于少年的选择,谈不上喜恶,只说此举坦荡光明,便已然无愧于手中三尺剑。至于是非对错,便留与双方去自证清白,而自己这个独坐书斋,翻书以佐酒的糟老头子,就暂且不去管这些闲事了。
不过在彻底做到“不闻不问”之前,这位久居文庙的儒家圣人悄悄地留下了一个字,凡事总有万一,算是以此法求个心安,同时也算还了那袭青衫昔日的指点之恩。
骤感心湖异样的潇然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朝南,神色恭敬地作揖一拜,“以此礼敬天地自然。”
儒衫老者面带微笑,轻声回了一句,“圣人教诲,切莫忘记。”
潇然起身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也罢。万事万物,终究是强求不得。不过我可以与你保证,若你之后想来文庙小住几日,无需与任何人报备,直接来寻我就是。或者言语一番,我亲自去大门外迎你。”
潇然犹豫了一下,问道“何至于如此?”
“文章相契,探讨学问,仅此而已。至于世俗礼教,文庙规矩,暂且都可以放一放。如今的文庙,除了先生外,还没人能大过我的‘面子’。德行一事,亦是无人可对我‘指点江山’。有些麻烦,不值一提,大可放心。”
潇然神色缓和几分,多了些许笑意,轻声道“多谢夫子厚爱,晚辈心中不胜惶恐。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亲赴文庙拜访。”
儒衫老者点点头,笑道“在不久的将来,若你不主动躲着我,一定会遇见的。人间山河万里路,护送他人一程的事并不好做,莫要粗心大意。”
“多谢前辈提点。”
“去吧,随那少年一并登山去吧。”
彼此间的心念牵连忽然断去,潇然立刻收敛心神,小跑几步,重新跟在少年身后。
“老先生还有何嘱咐?”张麟轩随口问道。
潇然点点头,轻声笑道“确实有一些事情,但需要稍后再说。”
一战将起,虑胜虑败,皆是他人之事,唯有手握三尺青锋者,只可思量前者,不得有半分落败之念,否则便会一念所起,怕什么来什么,想什么是什么。
张麟轩大致猜到一些,神色淡然道“与你所知的绝大数剑修不同,我这个人倒是很喜欢虑败,所以很少做无把握之事,但这一次多少还是有些任性了。至于其中缘由,当你站在山下仰望那座宗门大殿时,或许就知道了。”
“宗门气象确实不凡,当得起‘堂堂正正’四个字,所以有些人和事,要区别对待,不可一概而论。公子故意将修为境界展露的原因有三,一是告知此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无辜之人可以选择旁观,一旦插手,便无异于问剑。二则是简单明了地与那徐念提个醒,躲躲藏藏实在无趣,不如出门一见来得爽利。至于其三,或许是有意试探一番那大多数宗门内都存在的暗流?”
前两个答案潇然都猜得到,但唯独第三个无法确定,张麟轩毕竟属于外来者,自然不该去插手安乐宗的家务事。若真是如此作为,非但落不得好,反而还会遭人埋怨。
张麟轩忽然停下脚步,仰着头,笑容玩味地看着身前来者,一个身背剑匣的年轻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丹凤眼,面容白皙稚嫩,瞧着比较秀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男身女相?
那少年率先开口问道“你可是张麟轩?”
张麟轩点点头,回答道“没错,是我,敢问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冷哼一声,手指抹过鼻梁,神色有些骄傲道“小爷乃是秣陵江氏子弟,江湖人送外号‘过江龙’的江泽,江云霆是也!”
张麟轩故作遗憾道“不认识。”
这位江家小少爷一时语塞,不免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好你个北地蛮子,连我堂堂秣陵江家都不知道……你,你真是个蠢材,简直就是全天下最笨最笨的天字号大笨蛋!”
张麟轩微微一笑,反问道“难道不认识你,就是天下第一笨蛋吗?”
江云霆没好气道“连小爷的名号都没听过,亏你敢说自己是走江湖的?你若不是笨蛋,天地还能有谁是笨蛋?”
“我记时说自己是走江湖的了?”
江云霆双臂环胸,眼神郁闷地看着张麟轩,似乎有些生闷气,两腮瞧上去鼓鼓的,眉头微皱,不悦道“小爷我说你说了,那你就是说了!”
“看来是没挨过打,难怪如此嚣张。小家伙,你这娇生惯养出来的恶习可不能久留,恰好本公子心善,遇到我算你走远,今儿个我就大发慈悲,帮着你改一改,你看如何?”
潇然忍住笑意,余光打量着那个少年,根骨不错,就是这性子确实有些欠打磨,换而言之,过往日子太顺,免不得要差他人结结实实的一顿“毒打”。
话虽如此,但潇然还是以心声提醒道“公子,有些缘由提前问清楚后,再动手也不迟。”
张麟轩轻“嗯”了一声,看向那少年,继续说道“小家伙,为何在此拦路,若不说清楚,本公子稍后打你可就不留手了。”
江云霆十分愤怒地盯着张麟轩,一字一句沉声道“不许叫我小家伙!”
张麟轩偏着脑袋,故意说道“小家伙?一句话,不至于如此恼羞成怒吧。还是说,竟是让我无意间触碰到了你某些隐秘,你……你不会真的是个小家伙吧?”
江云霆怒喝一声,“张麟轩,你大爷!”
一道青光瞬间消失在眼前,径直朝着张麟轩撞来,后者侧身躲过的同时,不由得解下佩剑,以剑鞘向着小家伙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一下。江云霆吃痛不已,跌跌撞撞向前方滚去,十余步远,方才停下,起身后,抱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瞪着张麟轩,恨不得也给他来上这么一下。
张麟轩打趣道“既然本事不济,何苦丢人现眼?堂堂江家子弟,难不成就会横冲直撞?瞧着你也背剑,不会就是个装饰而已吧?”
江云霆解下身后剑匣,冷笑道“就让你这北地蛮子见识见识小爷我的御剑术!”
心念一起,剑匣如折扇般缓缓打开,其中藏着六柄古朴长剑,剑气凌冽,剑意深深,好似身经百战之人,天生便带着一股杀气。
剑匣一开,潇然不禁心神震颤,因为其中有一柄剑,与张欣楠早先的佩剑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换而言之,就是天地间为数不多可以与那柄“榆木”相提并论的长剑,而它的名字便叫作,长流水。
潇然神色稍显凝重,以心声提醒道“其余五柄长剑品相虽属尚佳,然而较之于居中的那柄浅蓝色长剑,仍是要逊色不少,故而需要公子格外重视。”
张麟轩点点头,若有所思,以心声问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柄剑该是昔日神灵所铸三者之一的长流水?”
潇然点点头,并未解释什么,对于少年言语间的不当措辞,稍后再更正便是。
张麟轩按住腰间长剑,将其骤然拔出,单臂举起,将剑尖指向江云霆,笑容玩味道“小家伙,本公子领剑!”
江云霆怒目而视,冷笑一声,“我看你这是领死!”
“小心咯!”
一道白光划过眼前,暴射而出,手挥长剑,径直奔着那少年的项上人头而去。
简简单单的一剑,既无凌厉剑气,亦无璀璨剑光,直来直往,只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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