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一团,同之前一样是半兽人的状态,但短短的胳膊和腿上,那些原本掌控不好的毛毛全都没了。
只留下一片片渗着细小血珠的皮肤,在寒冷的风中,凝成了一道道血疤。
他抬着胳膊,擦了擦眼泪,长长的睫毛抖动。
陆晚晚颤着手走到他身边,试图帮他挡住那些无孔不入的寒风。
她听到从小公主那儿传来声响,他大概是饿了,瘪瘪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陆晚晚看着他颤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踮起冻的发紫的脚,努力伸手去勾墙壁上的青苔。
她这才注意到,那面墙壁上,他能触碰到的青苔已经被他扒拉光了。
小公主努力了很久,还是没能够到。
陆晚晚看着他饿的瘦尖的下巴,干裂青紫的唇,心都快碎了。
她太懂的饥饿是什么感觉,那种像被灼烧一样的痉挛的滋味,像无法忍耐的烈火尖刀。
她想帮他摘下那些根本无法饱腹的青苔,但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手掌依旧是透明的,再提醒她,这只是曾经发生过的记忆而已。
但小小的幼崽没有放弃,在等待那些‘朋友’把毛还给他的过程中,努力的朝上跳动。
每一次、每一次,脆弱的脚掌重重的落在地面上,都带着钻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苦,慢慢的收集到了一小捧青苔。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把那些青苔装在了破麻布袋一般衣服的口袋里,然后拍了拍沾着泥灰的手掌。
他是个爱干净的幼崽,食物要洗洗干净才能吃。
陆晚晚心缩成一团,看着小小的幼崽小心翼翼的扒着墙壁看了眼那头已经不在玩耍了的‘朋友们’。
其中一个蜥蜴族小兽人捡起那团沾满泥土的毛团,拿在了手里。
他们要把毛还给他了么?
小公主眼睛亮了亮,却看到那个小兽人同伙伴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出了孤儿院。
陆晚晚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看见小小的幼崽一下沉默了。
他攥起手掌,轻声跟了上去。
尽管又饿又冷,但他的动作却十分轻盈,陆晚晚红着眼眶飘在他身后。
蜥蜴族的小兽人缓缓停在了小溪边上。
小公主藏在不远处一处隐蔽的石块后。
他看到他的‘朋友’从口袋里掏出毛球,笑的讥讽,“几天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生丑猫,半兽形都还那么多毛,竟然还想和我们做朋友。”
“笑死了。”蜥蜴小兽人把毛团扔在了地上,用力踩了两脚,“还想和我们一起玩,做梦吧,谁想和丑陋身上那么多毛的丑猫玩。等院长回来,就把你卖了换肉,呸。”
蜥蜴小兽人笑的狰狞,小小年纪,心思却已经歹毒到了极点,听他说出“卖了换肉”这种话,陆晚晚心都快碎了。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小公主的表情。
小小的连名字都没有的“丑猫”幼崽,只是两手紧紧的抓着裤子的边沿,眼底的光彻底暗淡下去。
他知道,他知道没有人喜欢他。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森林里流浪,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只数月前,意外从山坡下滚下,来到城市里。
他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渐渐听懂了和他长得相似的人的话。
前几日,被那些蜥蜴族小兽人发现,带来了这儿。
他以为,他终于有了同类。
他以为,他也是蜥蜴族的兽人。
他以为,他只要把毛借给他们,就能拥有朋友,就终于可以不用再孤独一个人了。
可是,他们真的骗了他。
耳边传来幼小的破碎的叫声,陆晚晚看见小公主有些无措的抬着双手,喉咙里传来低低咆哮,“吼……”
他一双眼变成了猫科独有的竖瞳,同不断滑落下的泪水一起,闪着金色的光。
原来,他的种族是丑猫吗?
猫是怎么叫的?
落下的眼泪滑过受伤的血疤,带着让他浑身痉挛的疼。
他像一道迅疾的闪电,在蜥蜴族兽人即将把那沾满泥土和鲜血的毛团丢进溪水里的时候,咆哮着冲了出去,把人按在了地上。
“啊!”小蜥蜴猝不及防的被他按在一地石块上,疼的大叫,“臭猫,你发什么疯!”
“你这个不会说话的废物……”
他还没刚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拳又一拳。
他被打的眼冒金星,一口牙齿碎了大半,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了鳞片,尽力反抗,他的璞爪抓破了小公主的脸和小腿,留下了数道血疤和一个个血洞。
搏斗之间,陆晚晚看到小公主的唇瓣翕动,一点点的,说出破碎的音节,他说――
“毛……”
“还……”
“……给……我……”
“呜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啊!”
“还!给!我!!”
但蜥蜴小兽人到底没能打过他,挣扎了片刻,就被狠狠的揍晕了过去,完全变成了兽形,变成了一条一米多长的蜥蜴。
那条蜥蜴革质鳞下的小骨板被打折,鳞片脱落,渗出了丝丝还留有余温的血,溅到他脸上。
陆晚晚看到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狠狠一口咬在了那蜥蜴小兽人的脖子上,咽下两口腥味十足的血,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松开尖牙,开始剧烈的干呕。
他大概是被自己恶心到了,一边哭一边吐。
可他吐了好久,也只吐出来刚咽下的两口血。
小公主抖着手,拿起一根柔软的白色细毛,半蹲在小溪边,涮干净,再试探一般的,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可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那根毛却始终没办法再长回去了。
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在提醒他,愿意相信会有人喜欢他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天边落下雷霆和闪电,陆晚晚含泪看着幼崽抓着毛团,满眼是麻木的暗淡。
他小口哈着气,把毛团上的脏污洗去,一双小小的手掌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他把缩了水的毛毛放在口袋里,接着洗干净青苔,平静的拿在手里。
然后,在渐渐落下的冬雨之中,往前走。
她想跟上去,但他却越走越远,沿着长长的、长长的溪水,
一路消失在看不清的烟幕尽头。
大雨冲散了从他脚掌上滑落下的鲜血,连同那道瘦弱幼小的影子,一同淹没。
陆晚晚抖着唇,奋力的想要追上去,可她跑着跑着,面前的世界就开始扭曲。
伴随着一阵悲伤的轻轻闭上眼,再睁开,已经回到了现实。
头顶落下的光渐渐消散,陆晚晚泪眼模糊的看见整颗忆芷树都变成了悲伤的深蓝色,凹槽处的黑白毛团干净柔软,看起来很暖和又温柔。
陆晚晚走上前,把那团毛团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好像这样,她不算温暖的体温,就能传递到小小的小公主身上一样。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反复敏感又自卑。
陆晚晚突然想到之前在曼斯拉星球,小公主发烧的那次。
他说――
“毛,卖钱,暖和。”
陆晚晚的眼泪彻底忍不住了,她抬手擦了擦,但泪水却越来越多。
她的小公主,幼年被扒光了大半的毛,长期营养不良,之后在没被记载的黑户少年时期,恐怕还要时不时拔毛卖钱换食物。
这样的他,估计一直都很自卑。
怪不得,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变成兽形。
怪不得,这个毛团团,是他的宝物。
陆晚晚眼睛红的没办法看清事物,她以为,小公主被人从高位上拽下来,堕入黑暗的那七年就已经够惨了。
现在看看,他比她想的,惨多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长成了一个表面阴郁内心柔软的瘦弱少年,长成了一个别扭高冷脆弱又坚强的青年。
她庆幸,他愿意再相信别人,相信她。
她真的很想,很想立刻见到他。
陆晚晚擦了擦眼泪,把珍贵的毛团收好,轻轻拍了拍“果冻”内壁,从忆芷树的记忆洞里跑了出来。
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乌云压在了头顶,风雨大的像他记忆里那样。
她顺着过来的路,朝着维婶的家里跑去。
因为太急,她没看清路,不小心在水坑里摔了一跤,膝盖和手臂撞到尖锐的东西上,磕出了两个血洞,两只手掌破了皮,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雨越下越大,陆晚晚快要看不清面前的路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一瞬间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苦情戏男主,在赶回去见苦情戏女主的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
想到或许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真的像错拿了苦情戏女主剧本一样的小公主,陆晚晚心里又酸又涩,想笑又想哭。
她认命的从水坑里爬了起来,从空间链里取出治疗仪,抖着手想要启动。
她试了几次,疼的要命的手掌都没办法准备治疗伤口。
“晚晚。”
耳侧传来熟悉的低哑嗓音,伴随着大雨落下的声音,一下让陆晚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红着眼眶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狭长黑眸。
顾训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撑着一把足够遮住两个人的大伞,苍白着面色,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