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钦前脚刚走,楚姮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她快步来到堆满公文书籍的书桌旁,那份朝廷下达的海捕文书原件,端端正正的搁在中间。
“啧,画的有三分像。”
楚姮盯着那海捕令上的图,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研磨提笔,将人脸上点了几颗痣,又加粗了眉毛,这下是三分像也没有了。
做完这些,她连忙将墨迹吹干,听到门外有动静,楚姮立刻躺回软榻上。
刚一躺好,就见蔺伯钦带着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大夫进屋。
“陈大夫,你快给她诊治。”
陈大夫颤巍巍的挎着药箱上前,捋须问:“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啊?”
楚姮方才偷偷摸摸做了“坏事”,心里正暗喜,下意识就苦着脸说:“我肚子疼,肚子好疼啊……”
一旁的蔺伯钦皱眉道:“你不是头晕吗?怎又肚子疼了?”
他这一提醒,楚姮才记起来刚才是装头晕来着,表情一愣,随即又连忙扶额:“是啊,刚才还头晕呢,现在又肚子痛。哎呀,你这一说,我又开始头晕了。”她说着,偷眼从指缝瞧蔺伯钦神色,发现蔺伯钦好像不太相信……
陈大夫捉住楚姮的手腕,仔仔细细的把脉,随即疑惑道:“脉象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再康健不过。”
一下被戳穿,楚姮也不好再装,她一下从软榻下站起来,笑了笑说:“陈大夫真是好医术,被你一把脉,我肚子不疼,脑袋不晕,竟然全好了!”
陈大夫“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蔺伯钦却是反应过来了。
他脸黑的像锅底,将陈大夫请了出去。等他回来,一脸严肃的瞪着楚姮,斥问:“你在玩什么把戏?”
楚姮也挺尴尬,好在她目的达到,只好没脸没皮的眨眨眼,说:“蔺大人看不出来吗?”
蔺伯钦不语。
楚姮欺身上前,放柔了语调,呵气如兰:“我是在试探大人是否关心我啊……”
她最后一个字吐的很轻,蔺伯钦甚至隐约感觉到她吹出来的风。
“你简直胡闹!”
楚姮被他一训,心底不乐意,转身和他拉开距离,撇嘴道:“蔺大人是聪明人,难道不明白?我虽然与你约法三章,平日里进水不犯河水,但若你真对我不管不问,我哪日得了重病,哪日不小心摔断了腿,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管!我不试探试探你,怎能放心?”
蔺伯钦觉得他似乎有些话没有跟楚姮说清楚。
半晌,他才缓言道:“不错,我是不喜欢你。”
楚姮盯着他看,示意他继续说。
“自古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我与你幼时便立下婚约,如今履诺,就不会反悔。你嫁入蔺家,乃蔺家夫人,生老病死皆是我责任,不会对你放任不管。”蔺伯钦语气一顿,深深的看了眼楚姮,“我平生最厌恶尔虞我诈瞒神弄鬼之人,所以,不希望再看到今日之事。”
人家都这样说了,楚姮再不顺着台阶下,就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乎,楚姮努力攒出一个笑脸,朝蔺伯钦点头:“下次不会了。”
蔺伯钦也不看她,转身就要走。
方才蔺伯钦心急如焚的去给她请大夫不是作假,这事儿到底楚姮理亏。
她怕蔺伯钦生气,忙追上前,一着急就拉着蔺伯钦衣袖:“蔺大人,你别生气啦,这次试探你是我不对,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往心里去,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蔺伯钦本不欲搭理,却没想她会如此作为。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正要掰开楚姮的手,却见不远处的方双平和杨腊走了过来。
两人见到蔺伯钦和楚姮动作,先是一愣,随即打了个招呼:“大人和夫人好兴致。”方双平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而杨腊心照不宣的背过身。
蔺伯钦甩开楚姮的手,皱眉道:“过来,我有事同你们商议。”他也不看楚姮,“你自己先回去。”
楚姮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再赖着不走也没什么用。
方双平为人机敏,见二人之间好像气氛不太对,于是出言缓和说:“夫人在清河县没有熟人,平日闲着也是无聊。我有一个表妹,刚嫁到双云巷的邓家,离蔺大人府上很近。夫人若不嫌弃叨扰,可以让我那表妹陪夫人多说说话。”
楚姮只当他是客气,答了好,便告辞离开。
按规矩,七日后新妇要回门探亲,但云州天远地远,这事儿也就作罢。蔺老夫人是个爽快人,自觉蔺家小门小户,让楚姮不用早起请安。
楚姮这些日子没见到蔺伯钦,本打算找个日子溜走,可想着出了清远县反倒不安全。而且清远县好吃的东西不少,楚姮在蔺家住着,有吃有喝有奴伺候,还没人管,日子过得好不舒坦。久而久之,就乏了东躲西藏的心思,专心扮演“李四娘”这个角色。
这日午后,楚姮刚睡醒起床,就听濯碧和溪暮过来传话,说蔺老夫人过几日回沣水,想让楚姮陪着上街买点儿东西。
楚姮正无聊呢,满口答应,跟着蔺老夫人一起出府。
一路上,楚姮怕多说多错,尽量不开口。
倒是蔺老夫人,给楚姮讲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儿。
二十年前,从京城调任去望州的蔺老爷,携妻儿路过云州,途中经过浮山岭,遇上暴雨,山体滑坡,一家人滚落山崖。奄奄一息之时,幸好李四娘的爹路过发现,将其救回家中,还用上攒了多年的棺材本儿给他们请大夫。蔺家老爷伤好后,发现和李四娘的爹相处甚是投机,两家就此交好。后来蔺老爷来望州赴任,不久去世,蔺老夫人不通文墨,和李家的书信往来也就愈发少了。
蔺老夫人说到这里,不禁叹息:“四娘,虽然我们和你家不常联系,但当年的恩情半点儿没忘。”
“四娘省得。”
楚姮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据她观察,蔺家是户好人,哪个寻常女子嫁进门,还真是享福不尽。
蔺老夫人又给楚姮讲了一些蔺伯钦小时候的事,因为蔺老爷早逝,蔺伯钦小小年纪便很成熟。不爱与同龄人追逐打闹,反而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十八岁那年就考取了功名,名列三甲,入仕翰林院编修,很受当朝宋丞相赏识。
听到这里,楚姮有些惊讶:“他好歹是进士,宋丞相还看得起他,怎会在清远县做县令?”
蔺老夫人叹了口气:“是任过京官的,当年宋丞相还提拔他做吏部考功主事。后来没做多久,因为下属官员绩效不理想,就给他塞银子想着蒙混过关,伯钦那人……和他爹一模一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仅没收钱,还将这事儿告到吏部侍郎那儿。谁知道吏部侍郎和那行贿的官员感情匪浅,这一来,伯钦就遭了秧……”
蔺老夫人没有明说,楚姮就已经猜到了。
像蔺伯钦那样讨人嫌的性子,能在大元朝的官场混得走才怪。
楚姮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我就知道夫君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哎,刚过易折啊……”蔺老夫人拍了拍楚姮的手,感慨道。
两人说着话,蔺老夫人又买了些水果、布匹,见天色将暗,便准备回去。途径一家珠宝阁,蔺老夫人忽然放慢了些脚步。
楚姮察言观色,不禁询问:“娘亲,你要进去瞧瞧么?”
蔺老夫人迟疑了片刻,随即点了下头。
楚姮心底奇怪,这一路上蔺老夫人用度都十分节俭,按理说也不会喜欢这些金银珠宝首饰,怎么就突然要逛珠宝阁了?她虽然疑惑,却也没问,跟着蔺老夫人进去,立刻就有小二浮着一张笑脸出来招呼:“两位是要玉器珍珠,还是金银宝石啊?”
蔺老夫人环视了一圈,问:“有金簪吗?”
小二答道:“当然有!老夫人是要鎏金的、纯金的、点翠的、累丝的、还是镶珠的?”
“都拿出来瞧瞧。”
趁着小二去拿货,蔺老夫人转过头对楚姮说:“我在清远县城没有认识的人,除了逢年过节来这里看看伯钦,其他时间都住在沣水。那边有我相处十几年的老邻居,平日里不会无聊。”她说到此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这次回沣水,我有一个老友六十大寿,便想着给她送样金饰,待会儿有好看的首饰,你也挑两件儿。蔺家虽不富裕,但这点儿钱还是拿的出来。”
不多时,小二便捧了一托盘的金簪。
楚姮见惯了宫中那些巧夺天工的首饰,再看这些,便都不打眼。除了其中一支鸾凤松竹梅金簪瞧着还算精巧,其它都太过庸俗。蔺老夫人很快选好了一支流云簪,问楚姮要什么,楚姮只摇头,最后实在推辞不过,便选了支便宜的鎏金簪。
小二将东西包好,楚姮和蔺老夫人便要离开。
刚好跨过门槛,就见前方光线一暗,有人打招呼:“哟,什么风把蔺老夫人给吹来了。”
楚姮抬头看,一名穿着宝蓝色上好团花绸缎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正朝蔺老夫人打招呼。
蔺老夫人显然认识此人,她不失礼貌的微微颔首:“孙掌柜。”
孙掌柜笑眯眯的交握着手,上前殷勤:“蔺老夫人,上楼坐坐喝喝茶?”
“我们赶着回去,不打扰孙掌柜做生意。”
蔺老夫人显然不想和这姓孙的多说,楚姮忙扶着蔺老夫人离开。她也不问,反正蔺老夫人终究会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