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钦被撞了满怀,措手不及的扶着她的肩膀,待反应过来怀中软玉温香,浑身一僵,忙又松开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李四娘,你又在……”
“夫君!”楚姮生怕他多说多错,压低了声音委屈巴巴,“我生病了你知不知道?我头好痛,痛的不得了。”
顾景同也被楚姮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他纳闷儿的道:“你此前还不是好端端的么?”
楚姮心里将顾景同骂了个狗血淋头,霍鞅为人心细如发,若是发现蹊跷,她此次绝对在劫难逃。
她将头紧紧埋在蔺伯钦胸膛,捂的自己都快喘不过气。
“夫君,那晚我冒充春二姐,在监牢里坐了一夜,许是受了风寒,但……但我不想你分心,就一直强忍着没说。如今见到你实在忍不住……”她咬着唇瓣,继续说,“有霍大人在,这件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还众人一个公道。”
楚姮的几句话说的泫然欲泣,音色也逐渐沙哑,仿佛已经病入膏肓。
蔺伯钦本还想呵斥她,不能当着霍大人无礼,但听到她柔弱的嗓音,瞬间没了脾气。
娇小纤细的女子,软软的倚靠在他怀中,细腻白皙的手攀拽着他的官服。仿佛菟丝花依附着大树,仿佛浮萍扎根了泥土,不在有漂泊的旅途。
蔺伯钦心底一怔,下意识便抬起手,搀扶着楚姮的胳膊。
“夫君,我头真的好痛……”
仅仅一句话,蔺伯钦几乎能想象到楚姮一张苍白病色的脸,和楚楚动人湿漉漉的眼睛。
他略欠就的看向霍鞅:“内子身体不适,无礼冒犯,让霍大人见笑了。”
霍鞅对这李四娘有些印象,记得这女子说话轻浮,心底有些许不喜。这会儿见她当着这么多人,对蔺伯钦搂搂抱抱,说些令人肉麻的话,更是生厌,不想多看一眼。
但他对蔺伯钦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于是沉声道:“既如此,蔺大人先照顾尊夫人,我与杨腊在县衙等候。”此案重新审理,也不急一时半刻。
蔺伯钦大为感激,忙道:“下官速去速回。”
顾景同看着远去的蔺伯钦和楚姮,还是没搞懂,楚姮方才还生龙活虎,转眼怎么就病的连走路都不利索。
况且,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装样子么?
怎么楚姮和蔺伯钦的表现,越发像假戏真做了……顾景同皱着眉头,若不是杨腊催促了他一声,他还立在原地发呆。
蔺伯钦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将楚姮直接送去医馆。
“我等会儿让人将濯碧和溪暮找来照顾你。”
楚姮病恹恹的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心底却想,只要顺理成章的远离了霍鞅,去哪儿都无所谓。
想自己方才机智,在自家师父跟前晃悠那么久,他都没认出来,心底不禁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得意的过了头,连蔺伯钦问她话也没听见。
蔺伯钦问她“你能自己上马车么”,一连问了两次,楚姮都没有回答,蔺伯钦剑眉一拧,下意识就认为楚姮已经病的连走路都困难,于是道了句“得罪”,便将楚姮打横抱起。
楚姮浑身一僵,一把拽着蔺伯钦的衣襟,将他官服都扯歪了,露出内里白色的交领。
她幸好咬着牙没有脱口骂他,否则自己装病就露馅了。
楚姮知道蔺伯钦不会对她无礼,于是放宽了心,任由他将自己抱进马车,放在舒适的软垫上。
“你先去医馆,徐大夫会照顾你。”蔺伯钦找来一个大迎枕垫在楚姮背后,顺手将她脸颊上被汗濡湿的一缕发,拨去耳边,“濯碧和溪暮一会儿就到。”
他指腹干燥,划过楚姮娇嫩的皮肤,有点粗糙。
明明是大冬天,楚姮却觉得车厢里逼仄闷热。
她抬起眼眸,目光盈盈的看向面前穿着浅绿官服的俊朗男子,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蔺伯钦,你刚才不会怪我吧?”
蔺伯钦一愣:“怪你什么?”
楚姮抿了抿唇,压低了音色,歉疚的说:“我刚才因为头痛欲裂,才会抱着你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表面上我是你夫人,总不能去乱抱别人。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我无礼。”
她刚才的贸然举动,蔺伯钦回过头肯定会觉得奇怪,还是解释一番比较好。
哪晓得蔺伯钦听了这话,反而沉下了脸色。
“知道无礼,下次就不要再犯。”
他声音有些冷肃,楚姮不由一愣。
果然生气了啊。
楚姮嘟哝一声气包子,便装作头痛,阖上双眼,不再理他。
蔺伯钦的目光晦涩的落在她脸上。
楚姮只露出姣好白皙的侧颜,更显得鼻梁精致,樱唇小巧,以及……如蝴蝶般振翅欲飞的长睫。
怎会有人长得这般好看?
闭月羞花,般般入画,大抵如此。
只可惜……说话极不中听。
蔺伯钦心底有气,但还是扯过一张薄毯盖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上,旋即转身跳下马车。
往县衙走的时候,蔺伯钦还有些耿耿于怀。方才楚姮说什么“实在迫不得已才会抱他”“表面是他的夫人”,明明这两句话都没有问题,可蔺伯钦却觉得不堪入耳。
至于为什么不堪入耳,他也不愿细究。
公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前夜抓捕的吴光弼随从已经被押在堂上,萧琸、谢落英都在。
陈知府和蔡高义等随审官员分坐公堂左右两侧,霍鞅没有坐在正中的八仙椅,而是站在法案旁边,翻看曹老头生前的口供。
他见蔺伯钦到了,便抬手一指:“蔺大人,此案你来审。”
蔺伯钦一愣,上前躬身:“霍大人既然应允重审此案,应是你……”
“不必。”霍鞅一摆手制止,沉声道,“我一介武官,对审案流程一窍不通。此事由你全权审理,我在旁听,事不宜迟,立刻开始罢。”
他将曹老头的口供合上,转手递给顾景同,便让人搬来一张椅子,与陈知府坐在一处。
陈知府顿时如坐针毡,挺直了背,朝蔺伯钦打手势,让他快些,莫要耽搁下去。
蔺伯钦整了整头顶乌纱,昂首走向法案后的椅子,摩挲了一下惊堂木,便直接询问堂下的吴光弼随从:“劫狱当日,你曾提到过‘蔡大人’三字,而你明明是吴大人的随从,对此,你作何解释?”
随从咬紧牙关,仍打算不开口。
顾景同这时在霍鞅耳边道:“霍大人有所不知,这随从怕是谁豢养的死士,抓来两日,什么话都没套出来。”
霍鞅轻笑一声,站起身道:“让人开口,这有何难。”
他掌管禁军十二卫,几十年来抓过的刺客死士不胜枚举,从来没有吐不出话的。
“蔺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指使你的人用什么要挟你,我一样会。”霍鞅双目炯炯的看着随从,冷道,“打个比方,他用你的家人作威胁,我也可以;他用你的性命做威胁,我也可以。但你若交代清楚,我反而会保护你的家人,给你银钱,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命。”
说到此处,他目光落在一旁冷汗涔涔的蔡高义身上。
随从闻言有些动摇。
面前的人是霍鞅,是皇上心腹,是叱咤官场三十年的霍大统领。人脉无数,手段高超,酷刑之下,他也的确坚持不住……而指使自己的人,根本就比不得对方位高权重。
思及此,随从终于开口了。
他思忖道:“霍大人可要说话算话,留在下一条性命。”
“好,你说。”
霍鞅将按在青铜锏柄上的手,不动声色的移开。
那随从看了眼蔡高义,直接就道:“主谋正是蔡高义蔡大人。”
蔡高义闻言霍地站起,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谁指使你造谣本官?你——”
“蔡大人!”霍鞅冷漠的打断他,神色严厉,“我一武官都知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你这般大吵大闹,莫非被谁踩了尾巴?”
“霍大人……”
霍鞅根本不看他,而是看着随从,示意他继续说。
那随从也不知道自己吐露真相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但不说也是死,说还有一丝机会,倒不如赌一把。
思及此,他说:“其实案子来龙去脉,蔺大人已经猜对了,我与胞弟是蔡大人安插在吴大人身边的死士。蔡大人和吴大人一直都是表面和睦,背地里,蔡大人觉得吴大人无能,只知道吃喝玩乐,不配坐监察御史的位置,受陈太师青睐。蔡大人虽经常阿谀陈太师,却总矮吴大人一头,吴大人又喜欢训诫他,长此以往,蔡大人便对吴大人怀恨在心。”
蔡高义几欲将一口牙齿咬碎,他正要反驳,霍鞅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从又说:“吴大人一直暗中查找一个叫‘春二姐’的女人,就在前往望州途中,将春二姐给抓住了,审问了一天一夜。”
“吴光弼抓春二姐干什么?”蔺伯钦沉声问。
随从摇头:“吴大人将我等支走,无从得知。我只知道,后来蔡大人将春二姐悄悄放走,两人联合起来制造了这起案子。”他语气一顿,“蔡大人要吴大人死,春二姐要萧琸死,提前一个月,两人就设计好陷阱。春二姐先去幽州,找她的老相好,借故邀约萧琸赏雪;再模仿冯河的字迹,留书借剑。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是没想到冯河竟然没被毒死。”
蔺伯钦冷声道:“冯河对毒耐受,春二姐却是失算了。”
随从苦笑了一下,往下说道:“同时,蔡大人便怂恿吴大人前往翠红院。翠红院对面的粮油铺,正是春二姐的救命恩人曹老头所开,曹老头知道自己孙子死于萧琸之手,答应帮忙。故此,春二姐在用萧琸的剑杀死吴大人后,才能立刻逃走,不留下任何踪迹。”
“曹老头后来被捕,蔡大人未免横生枝节,命我与胞弟将其灭口,并连夜通知春二姐立刻离开望州。却没想到,不日‘春二姐’又被抓入牢中,蔡大人乱了阵脚,慌忙让我们连夜放走‘春二姐’,或者直接杀掉她……当晚劫狱,就中了蔺大人与蔺夫人的圈套,还害死了我的胞弟……”
蔺伯钦平淡的说了句:“助纣为虐,自食恶果。”
随从低下头,默然半晌:“在下所知就这么多了。”
蔡高义再忍耐不住,他将桌子拍的“砰砰”响:“信口雌黄疯言疯语!本官怕是得罪了谁,竟让你往本官身上可劲儿泼脏水!”
他扭头看向霍鞅陈知府等人,一脸正色的厉声道:“各位大人明鉴,这人杀了曹老头还想劫狱,分明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一人之言,根本就不可信!众所周知,蔺大人的夫人与这谢落英是闺中好友,蔺大人又与萧琸有交情,说不准,这个满嘴胡诌的是蔺大人故意找来的污点证人!”
蔺伯钦沉下脸色:“蔡大人还妄图狡辩?”
蔡高义掸了掸衣袖,将头高昂着一扭:“本官可不会狡辩。口口声声说本官与什么春二姐联合作案,你倒是找出证据来?就凭这一人说的话,便想污蔑本官顶罪,门儿都没有!”
他打定主意死不认账,在证据欠缺的情况下,还真有些棘手。
霍鞅看了眼他,问:“除了这随从,蔺大人可还有别的人证物证?”
蔺伯钦心头一震,正斟酌着如何回答,就听公堂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妖媚的娇笑:“有啊,当然有。”
众人皆循声望向公堂外,但见一名身着红衣,身材丰腴的美妇人,正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她流云般的裙摆下,仅有一只脚,另一边空荡荡的,竟是残疾。
蔡高义看着来人,肝胆俱裂,双膝一软,跌坐在椅子上,魂儿都吓飞了。
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对方:“春……春二姐!你竟然自投罗网!疯了,你他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