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钦决定着手查云氏死因,得在瞒着陈知府的前提下。
这件案子明明有好多路子可行,但蔺伯钦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条。
胡裕这时注意到蔺伯钦手腕,忍不住问:“大人,你手上怎么有血?”
蔺伯钦闻言一愣,挽起官服衣袖,果然见手腕的不起眼一侧,有一抹嫣红。
他身上除了楚姮昨夜掐他留下的淤青,并无伤痕。仔细一想,从家中匆忙赶来府衙,也没在哪儿沾染过血迹,蔺伯钦蹙眉,仔细翻看手,竟发现指甲缝里也有干涸的血色,顿时疑惑不解。
这血不是他的,难道是别人的?
可从昨晚到今天,他只和楚姮楚姮接触过,杨腊胡裕即便哪儿有伤,也不可能沾染在他指甲缝中。
蔺伯钦仔细一想,早上急着出门,只是匆匆洗漱了下,想必是昨晚被蚊子咬了,在哪挠破了?可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蚊子吧……
“大人,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杨腊出言发问,打断了蔺伯钦的思绪。
左右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蔺伯钦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用棉布沾水,一边清理血迹一边道:“此事定然不能让陈知府知晓,先暗中查探。”他说到此处,抬眼看胡裕,“你和那名叫翠浓的丫鬟见过,便由你去找她探探口风,最好能套拢关系。切记,不要让旁人看见。”
胡裕郑重的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卑职自有分寸。”
蔺伯钦又对杨腊说:“云氏的尸首,现在停放在陈知府家中,你立刻去备些香蜡纸钱,晚上我们去登门吊唁。”
杨腊明白过来:“大人是想趁吊唁的机会,去查看云氏的尸首?可众目睽睽,这事儿怕不好办。”
胡裕皱眉:“不如我去捣乱?放点火什么的……”
“不可纵火。”蔺伯钦沉下脸,胡裕连忙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那……偷偷从窗户溜进灵堂?”
蔺伯钦神色一转,觉得这个法子还是可行。
但是他们且总得有人应付陈知府和一众下人。
蔺伯钦是走不开的,他要和陈知府斡旋;胡裕和杨腊身量又太高大,陈府的窗户很小,想要不声不响钻进去实在太难。正犹豫时,胡裕突然道:“可以让夫人去!”
蔺伯钦下意识皱眉:“不行。”
“大人,为何不行?”杨腊也站了出来,“好几次破案,都多亏了夫人帮忙。她冒充春二姐,还有帮忙捉拿洪婆,况且,在这望州府衙人生地不熟,能相信的也只有夫人了啊!”
杨腊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蔺伯钦现下没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楚姮是其中之一。
可是想到要让自己最爱的人犯险,他心头就堵的慌。
“大人……”
“此事无需再说,你们先去将我吩咐的事办完。”
胡裕和杨腊张了张嘴,可蔺伯钦却背过了身子,两人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告退。
蔺伯钦想着接下来好几日回不了家,便抽空去州城中,买了几盒胡裕所说的薏米糕带回去。
他想,姮儿那般喜欢吃甜,这薏米糕自然也会喜欢。
走进后院,溪暮濯碧正在扫台阶下的积雪,他提着薏米糕,正想问夫人在何处,就见房门“吱呀”大开,却是楚姮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浅灰色的交领襦裙,拢着毛茸茸的手插走了出来。
她发间仍只插着那只牡丹花银钗,未施粉黛,看起来如冬日的梅花般幽香清丽。
想到昨夜旖旎,蔺伯钦莫名心跳加速。本以为自己是个冷清的性子,岂料遇到她,才方知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诚不欺我。
“夫君。”
楚姮款款走来,眸光似水,令蔺伯钦心旌摇曳。
他清咳一声,垂下视线,递过手中的盒子:“姮儿,这是望州城中最负盛名的薏米糕,你尝尝好不好吃。”
楚姮不由惊喜,抱着他胳膊笑靥如花:“喜欢喜欢!只要是夫君给我的都好吃!”说着,她便将盒子拆开,一个接一个的吃起来。
蔺伯钦儒雅一笑,抬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
心念一动,却是就着那碎屑尝了尝,不禁道:“果然好吃。”而且甜。
眼看楚姮要将一盒子薏米糕全都吃完,蔺伯钦怕她噎着,忙走近屋里给她倒茶,道:“慢点儿吃。”
楚姮一边喝茶一边囫囵不清道:“我不吃完,隔夜就不能吃了。”
“留着晚上可以吃。”
“那不成,晚上要出去。”
蔺伯钦怔了怔,“你要去哪儿?”
楚姮瞪大眼睛,眨了眨:“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啊。不是说好晚上去陈知府家中吊唁,你和胡裕他们拖住陈知府,我去验尸么。”
“……”
蔺伯钦皱眉,严肃了声音:“谁告诉你的?胡裕还是杨腊?还是他们两个?”
他还真猜对了。
胡裕和杨腊两个的确偷偷摸摸来找过楚姮,果不其然,他们英明神勇的蔺夫人当场答应了此事,还保证不把他们供出去。
楚姮嘻嘻一笑,挽着他胳膊摇了摇:“别生气啦,是我主动要帮你分担的。”见蔺伯钦仍旧皱眉,她佯装生气,“怎么?你难道不信任我?”
蔺伯钦记得她怕鬼,语气复杂道:“那翻窗验尸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我如何能让你去做?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楚姮撇了撇嘴:“自从嫁给你,我见过的尸体还少了不成?更何况,我也很关心云氏的死因,那晚宴席上,众人对我诸多刁难,若不是云氏解围,谁知道我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蔺伯钦愣了愣,扭头看她:“你受欺负了?怎不告诉我?”
楚姮想到那晚吃瘪的朱氏和兰姨娘等人,心道,搞不好是谁受欺负呢。但面对蔺伯钦,她却要往他怀中蹭蹭撒娇:“无所谓啦,都已经过去了嘛。”
她忙岔开话题,“还是说正事好了,今晚,我们具体怎么行事?”
蔺伯钦还在做无谓的坚持:“姮儿……”
“在呢!”楚姮踮起脚揪了揪他耳朵,“上阵不离父子兵,这句话听过没?”
蔺伯钦疑惑:“这句话和我们有关系么?”
楚姮笑眯眯的拍拍胸口:“怎么没有!今晚上我是父,你是子,咱们携手查明云氏的死因!”
蔺伯钦:“……”
果然他家夫人,永远斯文不起来。
陈知府怎么也没想到,蔺伯钦会携家眷前来灵堂吊唁。
特别是他夫人李四娘,哭的比谁都伤心,进了灵堂那哭嚎声就没停过。
“我可怜的陈夫人啊——”
楚姮扑在棺椁,边哭边悄悄查看,发现棺椁还未上钉,心头一喜。
怕被陈知府看出破绽,她忙高声哭喊:“呜呼哀哉!当真是花落胭脂春去早,销魂锦帐梦来惊!陈夫人啊,苍天不佑!冥道无情!英年早逝,浩气长存,千古流芳,名垂青史……”
蔺伯钦和陈知府:“……”
“蔺夫人和我夫人关系很好?”陈知府胖胖的脸上眉头一挑。
蔺伯钦低声一咳,解释说:“那日宴席见后,内子对陈夫人很有好感,倒是一见如故。”
“哦。”
陈知府应了一声。
他小眼睛转了转,给灵堂左右两个丫鬟使眼色,示意她们将楚姮给拖开。
然而楚姮余光一扫,眼看两个丫鬟走过来,她“噌”的一下站起,反倒是将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另一个不小心还把陈知府给踩了一脚。
“夫君,陈大人,妾身哭的有些难受,准备出去走走。”
陈知府大喜过望,可总算要走了喂!他脑袋都要被这个李四娘哭晕了!
蔺伯钦忍笑,颔首说:“切莫走远了。”
“是。”
楚姮对二人行了一礼,便走出灵堂,眨眼消失在积雪压枝的树丛。
蔺伯钦看向陈知府,做了个请的手势:“下官知晓陈大人现在十分悲痛,但在职对几件事不明白,还想请教一下陈大人。”
陈知府显然也不想待在灵堂,他“嗯”了一声,便与蔺伯钦往花厅的方向去。
两人走了没影儿,不多时,便来了一个穿绿衣夹袄的小丫鬟。
“翠浓姐姐。”
守灵堂的两个丫鬟,忙朝她点了点头。
翠浓抚了抚头上的白花,红着眼道:“你们也守了一上午了,去休息吃口茶罢,这里我来守着便可。”不等两丫鬟回答,她又语气低落的道,“也让我最后再好好陪一陪夫人。”
两个丫鬟闻言,心有所感,到底是动容的离开了。
翠浓进入灵堂,四下里一看,立刻掩上房门,打开西南侧的小轩窗。
只见楚姮一撩裙子,娇小玲珑的身躯灵活的钻了进来,跳进屋还拍了拍手。
翠浓看着面前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忍不住细声细气的问:“蔺大人当真能还我家夫人一个公道?”
“放心好了。”楚姮朝她安抚一笑,“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只要陈夫人当真是死于人手,他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
翠浓点点头,忙与她一起掀开棺椁。
但见云氏面色发青,眼角鼻孔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翠浓忍不住捂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楚姮面如寒霜,她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在云氏喉间一插,取出一看,果不其然变成了深黑色。当下楚姮便抬手,在云氏口中翻搅。
翠浓见得这幕,不禁佩服楚姮不是一般人,就这样还能神色淡定如常。
楚姮眸光一凝,手指总算掏到一些东西,她拿出手一看,却是一些白色的粘稠的东西。她忙将此物放在准备好的瓷瓶里,随即又仔细查看了一下云氏身上,并没有外伤,确定她是死于剧毒。
“来,把棺椁盖好,恢复原状。”
翠浓忙起身,与她一起合棺。
楚姮这时却看见,云氏发中还别着那支百合花银钗,在云鬓中仍旧荧荧生光,极为鲜明。
她想到了那晚与云氏漫步在梅园,她曾与自己述说过的年少情感。
如今斯人已逝,她的夫君却没有为她流过一滴泪,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