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府整体坐北朝南,到河边是侯府的最北端,沿河建了一排二层楼房,临河的那一面二楼出挑,秦淮河就在脚底下,本来已经是个极好的观景台了,再搭这个高台实属吃饱了没事干。
长兴侯见她不愿上那个台子,赶紧上前几步追上她:“别生气,你不爱上就不上,一会儿龙舟赛开始了,在仰月楼也能看。”
林霜回头看一眼,见那一队兵都不所措的站在那里望着她,想想他们也是好心,便安慰道:“我是挺想上去的,不过我从高的地方往下看,便会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只能辜负你们的美意了。”
他们听到这话才放松下来,都说没事没事,女孩儿胆小是正常的,林霜这才算糊弄过去。
“对了,侯爷,”王豪突然想起一事,叫住长兴侯:“牙人带了丫头婆子过来,给安排在贵朗堂的厅里了,您有空去挑一个吧,不然咱们府里连个烧水奉茶的都没有,多得罪人啊。”
“行,我去看看。”
长兴侯招呼林霜跟他一起去前面,林霜一路走,发现侯府的园子大多是高大乔木,花树倒是有,不过都是光秃秃的枝条,没见鲜花,路过一个花圃时留心看了一眼,发现不是不开花,是这些花都被摘了。她回头看一眼彩旗飘飘的高台,想必园子里的花都被摘了装饰那台子去了。
真是牛嚼牡丹,一群不懂情趣的粗人!
“怎么样,本侯这园子比孙府阔朗多了吧?”
林霜笑道:“您这里地方倒是大,不过好像没有特意造园。”树木花草好似都是随手种的。
“建朝时分给功臣名将的的宅子,都比较狭小,住人都不够,哪有地方造园?且太祖规定不准挖池造园,后来朝廷迁走了,有些宅院空出来,这才有人买下隔壁空宅子,合成大院,有了造园的心思。你们孙府的池子,还是孙二老爷子帮先皇造了行宫的园子有功,求了先皇特准才挖的,其他人家只能偷偷挖,被人告了就得赶紧填回去。”
“这就难怪了。”
说话时已经走到贵朗堂,那牙人领着六个女孩四个妇人整齐的站在厅堂中间,这里没人招呼,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傻站了不知道多久。见长兴侯和林霜进来,牙人连忙领她们行礼。
长兴侯让林霜坐旁边椅子上,自己坐到上首太师椅上,不耐烦的对牙人道:“就要一个奉茶的丫头,和一个灶上的婆子,你领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牙人尴尬的抹了一把汗,呵呵笑着解释:“以为你要挑一挑,怕我选的不合您的心意。”
长兴侯眼睛往站在面前的丫头婆子身上扫一遍,首先问:“你们谁的灶上功夫好?”
一个微胖的妇人道:“回侯爷的话,奴婢原来在魏国公府上的厨房做过事。”
长兴侯大手一挥:“那就你了。”
那妇人大喜,连忙屈身要谢,林霜看了哭笑不得,拦了她道:“等一等。”
然后转向长兴侯:“您就这么轻易决定了,也不问一问她为何离开魏国公府?”
长兴侯面露茫然:“牙人既然敢把她领来本侯面前,肯定是查清楚了身份没有问题,灶上工夫也过得去的,若出了什么事,我找这牙人问罪便是,问她那么多干什么?”
那牙人吓的双腿一软,扑倒在他脚下:“侯爷,小人只管查验她身契,只要不是逃奴,在南京地界上没犯下案子,其他的小人也管不到啊。”
长兴侯看向林霜,林霜无奈道:“以往送到你面前的下人,都是侯府的管事过了一遍的,所以您只需要点出看得顺眼的便行,现在您自己把关,总得了解清楚才行。”
长兴侯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屁股,下巴扬了一下,冲那个妇人道:“那你说说,为何不在魏国公府做了?”
妇人有些恼林霜多嘴,回答道:“奴婢的拿手菜是酥鹅掌,可魏国公府的小姐嫌酥鹅掌制作时那些鹅太作孽,就把奴婢解雇了。”
“难道魏国公府的小姐不吃荤?”林霜奇怪的问。
妇人瞟她一眼,“也不是不吃荤,是有次奴婢在做这道菜时,被她的丫鬟撞见了,把她吓着了。”
长兴侯不满意,瞪了那牙人一眼:“本侯要的是一个能做大锅饭的厨娘,难道还能天天吃鹅掌不成?本侯想吃鹅掌,去大饭店里订一份就行了,何必单独请一个人来做?”
那妇人眼见就要被拒在侯府门外了,连忙解释:“侯爷,我这酥鹅掌在大饭店可吃不着,我这么跟您说吧,我的酥鹅掌,是用活鹅做的,鹅掌炸酥了,鹅还活着,把炸酥的部分剁下来,拌上秘制酱料,吃的时候肉还能抖呢。”
顿时厅堂里一阵吸气声,林霜胃里一阵翻腾,长兴侯不自觉的收起自己的爪子,咬牙切齿的对牙人道:“如此心狠手辣的妇人,你也敢领到本侯面前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牙人吓得连连磕头:“侯爷,她说她那个酥鹅掌是独门绝技,不能透露给外人听,小人才没接下去问的,小人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做法,断断不敢带到您面前污了您的眼睛。”
那妇人见长兴侯发怒,也吓的跪倒在地:“侯爷,您是刚来不知道,如今南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嘴巴刁的很,穷山之珍,竭水之鲜,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灸,西域之马奶,这些吃食都已属平常,入不了他们的眼,宴请必要有新鲜花样才显得出主人家的豪气,宴席上吃的新奇玩意,哪个不是花样百出,比奴婢这做法更残忍,更血腥的做法多得是。”
长兴侯一个劲摆手:“滚滚滚!本侯可享受不来你这新奇玩意,带走带走!”
连小丫头也不想要了,这时另一个圆脸妇人怯怯的道:“民妇倒是会做大锅饭,做不出这些新奇玩意。”
这回长兴侯学乖了,问她:“你叫什么?原来是在哪里做事的?”
妇人道:“民妇叫刘翠琴,原是在句容县的社学给师生里做饭,后来社学学田被侵占,学校办不下去了,民妇也只得出来找活干。”
牙人在一旁补充:“她丈夫早死,没留下孩子,夫家没人了,族亲霸占了田产,她无处容身,这才甘愿卖身为奴。”
长兴侯眉头一皱:“社学是太祖设立的蒙学,是为了教化乡社之民,导民以善俗而设立,朝廷亦多鼓励办学,若有侵占学田的事情发生,教师怎么不去报官?”
刘翠琴叹息道:“我所在那所社学,请的教师是一个落第秀才,本身不得志,家无恒产,社学里的学生,都是庶民子弟,而那侵占学田的豪强,是内守备太监的亲戚,就算告到县官那里,县官也不敢管的。”
没想到买个灶上的婆子,牵出内守备太监的亲戚侵占学田的事,林霜见长兴皱眉,脸色不好看,不知道这事是大是小。不过内守备太监跟外守备一样,总管南京事务,权利是很大的。而且派来做内守备,必定是皇帝信任的人,不知道长兴侯敢不敢管。
谁知长兴侯并没犹豫多久,问她:“你会做什么菜?酥鹅掌之类的不做吧?”
妇人老实回答:“我刚嫁过去时夫家也算是乡里的殷实之家,婆婆嘴刁,所以南京本地普通家常菜式我都会做,河鲜也会做。”
长兴看向林霜:“你看怎么样?”
我又没尝过她做的,怎么知道怎么样,林霜腹诽。
“您不如让她上灶去试一试,做的菜合你们的口味再说。”
长兴侯点头同意,让那个妇人跟外面的兵去厨房做两个菜。
然后他看向其他两个妇人:“你们呢,会什么?”
一个道:“奴婢会剥虾皮。”
一个道:“奴婢会剪葱花。”
都是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士,不适合长兴侯府这种吃大锅饭的。
他又把目光放在这些丫头身上,见她们个个低头,看不清面貌,便让她们都抬起头来。
这几个女孩有大有小,按高矮排列,牙人呈上单子,上面写着大的十六岁,小的十一岁。长兴侯本想从最高的开始问,眼睛刚望过去,那女孩突然冲他嫣然一笑,还挺了挺胸,把长兴侯吓的差点从椅子栽下去。
他转头见林霜憋着笑,瞪她道:“你来问,挑小丫头我可不在行。年前管事本来给挑了一批丫头,个个不干活,就爱跟我手下的兵打情骂俏,让我给撵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