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被堵,沈钰濒临发怒,林霜眼珠子一转,对拦着他们的那几人笑嘻嘻的道:“我哥哥不善饮酒,几位若是真要比试,不如比做文章吧。”然后粲然一笑,抬头大声道:“这几位公子要跟我哥哥比试做文章,大家帮忙做个评判啊!”
楼上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鼓掌叫好,引得更多人涌到外面来观望。
沈钰扫了林霜一眼,明白她的意图,遂背着手,缓缓转身,一时气场大开。他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扬着头,眼里满是俾睨众生的轻蔑,鼻孔对着面前的人,嘲讽的勾了勾唇道:“既是仿魏晋风流,不如比五言诗和辞赋,岂不应景?”
沈钰的文辞华丽,用魏晋文的骈俪形式写出了盛唐诗文的大气,一出世便引起轰动,在南京形成一股风潮,而那时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现在他从北京求学归来,气质更是矜华,也不知道文采怎么样了。拦他们的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头。
林霜耀武扬威的叉着腰,在他们面前踱步,挑衅道:“要不再加点赌注?输的人十年内不参加科举,怎么样,刺不刺激?”
此话一出,楼上楼下一片寂静,谁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还是跟沈钰比。
“有人比吗?没有的话我们要走喽!”
楼上传来一声喝斥:“沈钰,你一个商户之子……”
“喂,大师兄,你别总把商户之子挂在嘴边,商户之子怎么了?沈家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勤劳创造财富,你比我哥哥高贵在哪了?论财力沈家比你家有钱,论才学我哥哥是南京案首,论长相我哥哥比你好看,你处处不如我哥哥,所以我哥哥才不爱跟你比。就算你的斗鸡赢了我哥哥的斗鸡,那也是鸡的胜利,鸡又不是你生的,你得意什么?”然后她还带头起哄:“大家说是不是呀?”
楼上楼下哄堂大笑,师兄气的打哆嗦,优雅也维持不住了,面目狰狞的喊道:“我金家是耕读世家,我父亲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他算什么,祖上是泥腿子,祖父是商户,父亲的秀才也是捐的……”
“大师兄,出身可不是这样比的,俗话说,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又说英雄不问出身,我们每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生在谁家,却可以决定子孙后代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就比如说,等你们有了孙子的时候,我哥哥的孙子敢说:我祖父是南京案首,诗文出色,词赋一流。”林霜用大拇指比着自己,粗声粗气的学样道:“我的祖父斗鸡最厉害,最瞧不起商户,最喜欢涂脂抹粉,最爱学娼优穿花衣裳。”说完夸张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倒。
吃瓜群众本没有分辨能力,容易被人带节奏,见她笑的厉害,也跟着击掌哄笑。
“你,你骂我学娼优?”
沈钰冷冷的道:“她可没骂你,是太祖规定娼优穿红戴绿大袖敞衫。”
林霜嘟着嘴一脸无辜,还偏着小脑袋卖萌:“如果是读书人,应该像我哥哥一样穿儒衫,带儒巾,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这一竿子打翻太多人,楼上突然隐了好多个脑袋下去。师兄气的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男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突然冷静下来,对那人交代几句,然后冲楼下冷笑道:“他们辱骂本市长官,大家都听到了。”
林霜一愣,看向沈钰:“他是什么官?”
沈钰也不解,两人口头上占了便宜,神清气爽,便不再恋战,沈钰叉手向四周拱了拱,两人翩然离开。
“沈少爷,你别生气。”
“我在意他做什么?”沈钰斜了她一眼。
林霜见他没有异样,这才放心些,抱怨道:“世道怎么这样?经商也是正经行业啊,读书人又凭有优越感?”
“无需抱怨,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大家认为商人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反害农桑,所以一味贬低。”
“那你是怎么看?”
沈钰轻笑道:“我生在沈家,吃穿用度全是经商赚来的钱,小时候一直因身份被人嘲笑,所以我有认真研究过商业。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我并不觉得低人一等,别人怎么看,我也并不在意。”
“商人怎么不事生产?你家不是还制药么?”
沈钰:“所以我家可以捐出身,社会对商业的打压远远不止表面你看到的这些。若是一般药材商人,只低买高卖没有制药能力的商户,就算捐再多钱,也没法买到一个科举名额。”
他们正要下码头,迎面便来了一队巡逻兵。
“就是他们辱骂长兴侯!”领他们来的男子正是楼上跟师兄说话的人,他指着林霜和沈钰喊道。
那队兵便过来要扣林霜和沈钰,林霜连忙摆手,争辩道:“我们可没有骂长兴侯。”
男子指着他俩:“侯爷喜欢穿红绿衣裳,你们说他学娼优。”
林霜:“……”
沈钰:“……”
为首的巡逻官兵道:“先跟我们回县衙,等县令大人裁决。”
林霜明白了,这江宁县令上次被长兴侯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又记了过,急需要在他面前邀功,他们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沈钰拦住他:“长兴侯与我们并无过节,他人又不在这里,我们骂他做什么?”
官兵伸手指向江心的高大画舫:“那不是么!”
林霜和沈钰相视一眼,瞬间意见达成统一。不能被抓去县衙,一旦被抓,林霜女扮男装的事就会暴露,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有损,以后孙府也会加强管理,她想再出门就难了。
沈钰猛的将官兵往前一推,“跑!”边喊边拉着林霜往他们的船上跑。
“沈钰,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有人在河边大喊。
文昌楼临江的平台上站满了人,围廊上也围了好几层,大家就这么看着沈钰的船向河心飘远,后面跟着两只追赶的船。
要是直接抓他们见长兴侯,林霜是不怕的,经过多次打交道,发现他这人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还是讲道理的。
船在追赶间行到了画舫附近,追兵将他们的船夹在中间,一边用竹篙勾,一边用竹篙推他们的船,形势紧急间,林霜看到画舫的顶层甲板上有穿裲裆的士兵走动,她连忙挥手大喊:“长兴侯爷!长兴侯爷!”
两个士兵趴到栏杆上往下看,一个长得矮小的探头问:“你喊我们侯爷做什么?”
林霜道:“有人要抓我们,麻烦您通传一下长兴侯。”
那士兵打量她一会,突然叫起来:“啊,你是七小姐!”
林霜怕被别的人认出来,连忙冲他摆手使眼色:“不不,我是七少爷,麻烦您去通传一声。”
“我就不信会看错。”他说着往楼梯走:“放梯子下去,我倒要看看是七小姐还是七少爷。”
林霜听他的声音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去年端午节,长兴侯府里招的那个小丫头么,怎么一年不见,被糟蹋成这样了?
她个头倒是长了不少,脸上也有肉了,却晒得皮肤黝黑,头上戴茜红巾,穿一身改小的裲裆,鹭茑腿紧系脚绷,小细腰上拴着裹肚,袖子撸到腋窝下,露出两只细瘦的胳膊,走路说话虎头虎脑的就像个粗汉。
林霜一头黑线,询问他:“你是不是韶乐?”
她正要从梯子上下来,听林霜问,便停在甲板上,指着林霜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是七小姐吧,还不承认。”
林霜嘴角抽了抽,抬头去看沈钰,沈钰叉手对几个官兵道:“几位官爷,我们确实与长兴侯认识,绝不会辱骂侯爷的。”
韶乐在船上听见这话,叉着腰粗声粗气的喊话:“认识认识,我们侯爷最听七小姐的话,骂他也没关系。”
那队巡逻兵连忙道歉,撑着船离开了。韶乐请林霜和沈钰上船,兴奋的道:“七小姐,侯爷在里面逍遥快活,我去叫他来见你?”
林霜一头黑线,连忙拉住她:“既然在忙,那就算了吧,反正那队兵已经走了。”
“那不行,我看他盯着尹大人的小妾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要是干出伤风败俗的事就晚了,您等着!”说完招手喊了她同伴,蹬蹬蹬闯进船舱里去了。
顷刻里面传来混乱的声音,杯碗碎裂声和韶乐的叫喊声传出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别拉本侯,再被撞见一次不好解释!”长兴侯猛的撞开侧面一扇窗,半个身子探出来,但后面衣服被扯住了,他跳了两次都被拽回去了。
在挣扎间,他侧头一看,便见林霜和沈钰就站在旁边,正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啊,七小姐,真巧,哈哈……别拉!裤子都要被扯掉了!”他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被拽回船舱内,只听里面嘭的一声巨响,长兴侯的叫骂声与各色人劝解的声音响起。
“七小姐,你进来啊,进来啊!”韶乐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脸上因使劲拽长兴侯而涨的通红。
林霜望着沈钰,询问他该怎么办,里面貌似正鸡飞狗跳,他们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