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的大管事天顺揣着庚帖求见大相国寺住持,本来住持是不给人合八字看姻缘的,不过国公府势大,大相国寺要在南京生存,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住持请天顺在禅房稍坐,接过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一看,顿时愣住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他又实在是为难。
这为难落在天顺眼里,便以为是合出的结果也不好。他来时还抱着一丝希望,贺大人合不好,只要大相国寺住持能合好也能交差,反正过日子的不是他,少爷的后半生自有魏国公府照应,想必差不到哪去,可谁知住持也是这个态度。
“师傅,有什么话您尽管说,这两人的八字怎么样,能结成百年夫妻吗?”
“这两个人八字倒是没问题,可魏国公府为何就认定这位小娘子呢?”
天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住持这么问,分明就是有不妥不好直说嘛。
“倒也不是非这位小娘子不可,不过听说这位小娘子是天赦星下凡,福泽深厚,我家七少爷命途坎坷,希望他俩结合能给七少爷消灾解难。”
住持听他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开解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位小娘子有福气,却不一定能将这份福气传给你家少爷,缔结婚姻,只要女方心地善良,婚后夫妻恩爱,便是福气。”
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没用,天顺讪讪的收回庚帖,谢过住持,心事重重的出了大相国寺。
禅房里侍奉茶水的小沙弥见客人走了,这才懵懂的询问:“师祖,俗家俚语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为何说合这两位施主的婚姻呢?”
住持慈蔼的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道:“魏国公府的七少爷求娶应城伯府的七小姐,看中的是她传说中,天赦星转世的身份,求娶之心不真诚,换一位小娘子结亲,对他来说也没区别。”
后面的话他不好说给小沙弥听,前几日长兴侯突然来拜访他,跟他讲了心中的苦恼。
长兴侯是南京外守备,他的事迹在住持这里也是如雷贯耳。长兴侯出身显贵,十四五岁开始便领兵作战,是大朗朝重文轻武的环境下少有的实干型将领,他缴匪这么多年,身上战功赫赫,是当今所有袭爵的勋贵里唯一自己挣回战功的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惜命犯天煞孤星,照民间的传说,这样的命格注定六亲缘尽,是要孤老终身的。
长兴侯来找他,便是为了自己坎坷的姻缘。
他说看上了一位小娘子,但又担心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伤害到她,请住持帮忙化解。
住持修习佛法,以慈悲为怀,自然以渡人脱离苦海为己任,于是向他要了那小娘子的生辰八字。长兴侯将那小娘子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住持一看乐了,天赦星配天煞孤星,不正好相配么,当场扬言这是天赐良缘,劝长兴侯不要担心,赶紧把人给娶回去,切莫错失机会。
长兴侯自然也乐的开了花,手舞足蹈的表示马上回去安排。他请主持帮忙保守秘密,毕竟婚姻大事,必须有媒人说和,自己私下相中的,说不好听便是私相授受,就算成了亲,将来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主持刚说合了长兴侯与那小娘子,自然要委婉的劝七少爷放弃,凡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天顺出寺院后还不甘心,又找了其他几家寺院住持去合八字。
宋顺儿是派人一直盯着他的,不知道那边合出的是什么结果,急的在府里坐立不安。
“侯爷,那大相国寺的觉正大师会帮您圆谎么?不是说出家人说谎要下拔舌地狱?”他不懂长兴侯有什么安排,知道天顺去了大相国寺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长兴侯正趴在书案后埋头写折子,写这种东西费脑子,他写一句便咬着笔头目光呆滞的停半天。
“本侯让他说,他自然得说。”
宋顺儿十分怀疑,那些和尚固执的很,虽然长兴侯现在荣升为南京第一霸,但在出家人的原则面前只怕讨不到好。
“而且他出了大相国寺后还去别家合了八字,这些地方您都安排好了?”
长兴侯:“有前两处说不合适便够了,后面的就算合出朵花来也没用。”
他猜的没错,尽管后面几家合出的都是天作之合、姻缘相配,天顺也没能高兴起来,忐忑不安的回国公府复命去了。
国公府的人听到他的回禀后一时相对无语,七少爷更是气的怒骂贺斌与大相国寺住持别有用心、其心当诛。
“博儿啊,既然你与她不合适,咱们再找个合适的。”国公夫人劝道。
“真的就这么放弃了,那小娘子可是难得的福星。”四夫人犹豫道。
国公夫人:“再是福星,与咱们博儿不合适,那也娶不得,没听贺斌说么,福气太盛,盛极而衰。”
七少爷急道:“可其他的相士不都说是天作之合么?”
国公夫人:“那些个阿谀奉承,学术不精的你也相信?南京这么多小娘子任你挑,博儿不用把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说句不好听的,她出身奴婢,又给应城伯府的四小子冲过喜,若不是博儿自己相中她,我是千万个看不上的。”
七少爷:“可其他的女子,皆不如她聪慧有趣。”
国公夫人笑道:“博儿接触的女子太少,改明儿我们府里举办一次花会,邀请南京城适婚的女子都来参加,到时候你看中哪个,祖母为你做主。”
应城伯府的三老爷做梦也没想到,魏国公府前后专门派了五六批人去北京议亲,伯爷知道要与魏国公府结亲后欢喜得要自己南下来,是他们几兄弟极力劝阻才未成行,最后决定由管庶务的他来议亲,结果换了庚帖后,魏国公府却推脱说七小姐的福气太盛,他们家七少爷消受不起?
他也拿庚帖去合了八字,怎么合出来的都是好姻缘呢?
分明就是耍他,魏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
可有什么办法,魏国公府势大,他们说不合适,他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林霜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孙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各种白眼嘲笑扑面而来。三老爷宣布婚事作罢后,管家的大太太也明里暗里的表达不满,大概意思是嫌她一个大家小姐经常往外跑,以后不得这么任性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就该与亲身父母保持距离,以免遭人非议。
于是林霜虽然如愿退了婚,却完全被困在府里,前院和山墙看门人都被替换,这回想溜了溜不出去了。不过沈钰不在,她出去除了见父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干。于是她只得静下心来,重新研读智慧道长的那些书籍,自从天劫火雷这种逆天的武器都能被沈钰造出来后,她不得不重新注意那些原本以为是智慧道长臆想的东西。
这一研究,还真被她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卓远为什么找天石?按照他书里写的,天劫火雷是偶然研制出来的,他并没有亲测过威力,就是说,他找天石一开始是有别的用途。
为何长兴侯府里会修有与紫荆城里一样的台子,上面有灼烧的痕迹,还有天石碎粒,难道他们利用天石在上面做过什么实验?
而且她发现,越到后来的书,越是呈现出一种焦虑或者愤怒,这个顺序不对啊。照理卓远从位高权重的太子少保、朝廷重臣跌落至囚犯,身上光芒全都没了,家被抄,家人四散,那时候他才应该是最落魄的,可书里呈现的,却是一个远离俗世,逍遥自在的全真教弟子,他整天炼丹炼药,心情愉悦又轻松,为何做了几年的道士后,反而会越来越暴躁?
难道他是在等待什么?
这些事情她自己研究容易钻死胡同,她也没人可分享,越是这时候,她就越容易想起沈钰。长兴侯虽然经常给她送一些小玩意进来,但毕竟有些事不能跟他说的。
日子一晃而过,八月九日开始考乡试,林霜在家默默为四少爷祈福,希望他能中举,这样他就能顺利娶宝儿了。另外她也怀着那么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希望沈家能帮沈钰争取考试的资格。
九月初九林霜生日,孙府的几位小辈给她送了帕子诗画等礼物,大人则礼节性的送了耳环戒指之类的金银首饰,二老夫人特准她今日出去见林忠一家。
林霜几个月来第一次出孙府大门,看到外面的马路恍若隔世。
“小霜儿,本侯可等你许久了!”
孙府大门外的影壁下,长兴侯头戴金冠,身穿绯红缕金花卉纹样镶边朱红圆领袍,双臂抱胸,懒懒的倚在马车旁,他双眉如剑,眼似晨星,勾唇痞笑时眉宇间一股逼人英气散发出来。
林霜几月不见他,被他这一身骚包的打扮闪瞎了狗眼。
“侯爷,您今天相亲去啊?”
“对啊。”长兴侯笑着向她走来,露出一口闪闪发光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