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沉迷论道了?”回去时林霜问长兴侯。
“皇上对太子寄托了厚望,是毕生心血之所系,现在太子没了,他所有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是九五至尊,也无法保护所爱之人不被死亡带走,这种绝望和痛苦,他一时缓不过来。”
“所以皇上就准备用宗教麻痹自己?”
“许多厉害的人物,最后的归宿都是宗教,我也不懂为何。”
林霜见他情绪不高,心虚的问:“您是不是生气了?我当时真没想别的,就觉得沈少爷可能懂这些。”
长兴侯叹口气:“那小子心太冷,做事不计后果,我担心他一旦得势引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虽然沈少爷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我知道他本性是善良的,他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
“但愿是我多心吧。”
林霜问:“那个妖童呢?还没找到吗?”
说到这个长兴侯就来气:“郑飙在负责追查。皇后毕竟是女流之辈,目光短浅,不知道这样的人一旦逃脱,便如蛟入大海,必定会搅起大风浪的。”
“传说他是允文帝转世,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妖言惑众,本候自然不信,不过皇上信了,不然这么危险的人,怎么会一直留着。”
“留他做什么?”
长兴侯:“如果他真是转世而来,那就意味着人的生命可以不断延续,皇上留下他,就是想弄清楚这个秘密。皇后应该是听皇上说起过,所以病急乱投医,与他们做了交易。”
“难怪皇上把沈少爷留下,他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皇帝确实对沈钰另眼相看,在暖阁对面给他赐了坐,两人论道渐入佳境。
“……道家说: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人不失道,故能久,道不亡,精神亦不亡,沈公子认为,悟道,能否使人永生?”
沈钰淡淡的道:“肉身死,感知便消散,即使留下精神又有什么用?”
“沈公子不相信转世之说?”
“按照道家的说法,生死如同春夏秋冬四季运行循环不止,有生就有死,有陨落才有新生,不止肉身循环更替,思想亦如此。不过,转世若不能继承前世所想所感,微臣认为这算不得是新生,这世的自己和另世的别人思想不通,故而,转世并无意义。”
皇上想了想:“太子英年早逝,朕与皇后悲伤不已,他的魂灵背负这样的深切思念,若抛弃这些,投入轮回,便是不孝;若是被思念牵绊逗留不去,又非我所想。”
“庄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晋国国君得到一个美女叫丽姬,她是晋国边远地方的女子,离开故乡时整日哭哭啼啼,等到了王宫,吃着山珍海味,睡着锦被大床,不由得后悔当初为什么哭。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我们不知死亡那头有什么,故而无法体会到亡者的心思,也许担心死亡的人就像那些流落异乡、长大了不知道回家的人,迷失了本心而已。”
皇帝沉吟半晌,抬眼看着这个一脸稚嫩,眼里却带着某种不屑与嘲弄的少年,忍不住问:“沈公子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有觉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林霜回到应城伯府,不久听到一个消息:沈家的大少爷御前论道,得了皇上的赏识,赐官翰林院侍讲学士。
读书人就该走读书人的道路,虽然绕过了科举,却能进翰林院,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霜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
这几日只要她在府里,佳萃便过来缠着她,林霜实在看不惯她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你平常不是最爱八卦高门大院里的妻妾斗争吗,怎么轮到自己就怂了?”
佳萃撇嘴,“我才懒得为那么个花花公子去斗,反正永宁伯和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玩意,他们不管,我也不想往前凑,以后他的哪个小妾生了儿子,我就捡过来养便宜的,总归我是正房太太,死道友不死贫道。”
林霜哭笑不得:“你怎么就不能积极点,谭二郎除了花心外,还有什么毛病没?”
“花心还不够?你不知道,院子里的仆妇丫鬟,只要有点姿色的,全被他沾染过。”
“可你才十几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现在就自暴自弃,叫你姨娘看了,得多心疼啊。”
说到姨娘佳萃才稍稍软和点,恨恨道:“三太太明知道谭二郎是这样的货色,把我嫁过去就是为了恶心我姨娘,估计她是想着,我姨娘在她面前横,这回让我尽情体验被横的感觉。”
林霜觉得她这事实在棘手,佳萃说起谭二郎便咬牙切齿,连一点夫妻情分都没有,叫她去修复关系实在是委屈她。可佳萃遇上三太太这样的嫡母,就算和离了,回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再嫁也不一定能嫁到好人家,至少她现在在谭家还算自由,公婆不苛待她,丈夫除了花心也没别的坏毛病。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的戾气很重,整天除了抱怨就没有一点正能量,长此以往,昔日活泼开朗的佳萃将再也回不来了。
必须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才行。
“你跟我说说看,你们院里那些女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佳萃便来了劲,充分发挥她八卦小能手的本领,掰着指头一个个算给她听。
林霜分析道:“都是一些出身不高的女子,谭二郎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你何不把这些苦命的女子都收为己用。”
“我收她们干嘛,我又不是男的,就算是男的也不收谭二郎的女人呀。”
林霜道:“其实正常的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与你相处多的还是后院这些女人,三个女人能唱一台戏,更何况这么多女人,你们聚在一起,可以找一些共同的事情做,总比这么枯熬日子强。”
“她们都是些庸脂俗粉,没一个有眼界的,也不知道谭二郎怎么看得上。大字不识一个,说的尽是中午吃了什么菜、谁借谁的针头线脑没还这种事,我不爱跟她们玩一起。”
林霜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就这么高贵,瞧不起她们?蝇营狗苟之辈才是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她们如何不想高贵,还不是生存环境不允许。”
“难道还让我迎合她们?或者我做散财娘子,让她们都富起来,然后一起做高贵的好姐妹?”
林霜道:“带领她们致富可以啊,你的婚姻没法修复了,不如把精力投入到事业中去。”
“我怎么发展事业,我又没有会做木匠的爹。”
林霜想了想道:“她们女红怎么样,要不你开个女红铺子,让她们在家给你做绣活,你拿去铺子里卖,这样相当于伯府给你养工人,你既不用管她们的吃又不用管住,谭二郎纳越多小妾,你的工人越多,这样一想是不是就不会心生怨恨了。”
佳萃以拳击掌道:“妞妞,这办法好,何止不生怨恨,还想他多纳妾呢,你怎么这么多主意呢!”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夸人的好话。”
林霜拉她坐下来,给她讲当年林忠找铺子做生意的经验,开铺子考虑的因素很多,目标客户、铺子地段、租金、成本等等方面都得考虑到。
佳萃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感兴趣,想学,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两人又喊了府里管采办的娘子来,分析什么样的铺子生意好,什么地段适合开女红铺子。
最后一合计,就应城伯府与永宁伯府附近的几条街都不错,周围集聚了几家勋贵和官员的府邸,光做这些人家的生意便够了。而且离家近,佳萃好管理,地痞恶霸也不敢来捣乱。
过几日林霜就得随长兴侯回南京了,她们的商业计划紧锣密鼓的进行起来,
首先是看铺子,这工作新上任的侍讲学士沈大人家有许多能人,林霜带着佳萃登门拜访,不巧吃了闭门羹。不过她留下纸条,第二天便有瑞草堂的管事上门带她们去找。
瑞草堂年年开新店,有专门找铺子的人,他对全城的铺子都很熟悉,铺子怎么开,怎么装修,怎么运营他都毫不私藏的说了,这些经验比林霜讲的更加详细实用,佳萃傻人有傻福,有了专业级别的商业大师指点,进行起来特别顺利。
林霜走了大运,经过长兴侯明里暗里的提醒,皇上为表彰她在德善县城里剿灭反贼时的英勇表现,特封她为乡君,赏金银布帛若干。
这一消息在京城引起轰动,天赦星转世的小娘子又在京城留下一段传奇。
想当年她不过是仆妇生的家生子,命好被应城伯府相中,作为给四少爷冲喜的新娘抬入府中,脱了奴籍,变成应城伯府的七小姐;接着被魏国公府相中,为七少爷求娶,这婚事不成,别人还在唏嘘时,长兴侯又公开求婚,如今又被赐封乡君,成为真正的贵女。
这种境遇,连戏文里都没有,人们不能不信服,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三月底,林霜没来得及看佳萃的铺子开张,便随长兴侯启程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