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叼着吃剩一半的果丹皮,把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往下扯。
“怎么还没出来?”
谢三思叹气,我的老随哥,你一分钟前才问过啊。
真这么不放心,干嘛不跟过去?
“我去看看。”
谢三思跑到巷子口,靠墙探头,他隐隐偷听到什么,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嗖”地跑回去汇报。
江随听完眼底闪了闪,果丹皮吃不下去了,他阔步朝巷子里走去,迎面碰上女孩,不动声色扫一遍。
眼没红,脸上没掌印抓伤什么的,手上也没掐痕一类,一切正常。
陈遇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江随不答反问:“放大话了?”
陈遇怔了怔,嘴一撇:“不算大话,原木画室分第一二三四画室,位子随着成绩调动,不就是为了激发每个人的上进心。”
“公平竞争,凭实力说话是赵老师的教学观念。”
谢三思凑过来:“张芳芳学画画的时间挺长了,高二学的,现在画的都是她学过的,只是按照赵老师说的加固基础。”
陈遇还没说什么,江随就开枪了:“于胖子还是复读生呢,时间更长,你看他画的那鸟样?”
“张芳芳不一样啊,”谢三思说,“人在第一画室待过,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江随瞥一眼身旁不出声的女孩,皱眉看谢三思:“是吗?”
谢三思毫无危机感:“嗯吧,我看过她画画,那线条结构确实蛮好的,就是心态不够端正,觉得什么排线啊几何体啊自己都会,没必要费心思,总问什么时候能画头像跟水粉,她要是认真起来……”
江随面无表情:“怎样?”
谢三思后知后觉,他打个抖,连忙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撤了。
江随迈步站在女孩面前,微弯腰看她,摩挲了几下指腹,嗓音是浑然不觉的低柔:“没事,不怕。”
陈遇愣愣抬起头。
江随对上她错愕怪异的眼神,别扭劲冒上来了,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还有些恼怒,他扯起一边的嘴角,笑得不正经:“小陈同学,你喊我一声哥,我帮你坐稳第一画室的位子。”
陈遇不领情,她往画室方向走,淡淡道:“等你来了再说吧。”
江随:“……”
“老子是不想去。”
他的语气厌烦:“到了第一画室,岂不是要在老赵眼皮底下?”
陈遇不喜欢少年这样的消极态度,她知道他也喜欢画画,并且在坚持着,只是遇到了困扰,画不上去,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想到他画的画,以及他的现状,她的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清楚是惜才,还是什么原因。
陈遇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十几秒后停在原地。
后面的江随戳女孩肩膀:“走啊。”
陈遇转过身,突兀道:“我进第一画室,多的是人不服气,觉得自己画的比我好,分数不该比我低,张芳芳只是有那个想法的人之一。”
“那我就把分数拉大,拉到那些人质疑不了的程度,在第一画室坐稳,到时候他们自然会闭嘴。”
江随垂眸凝视女孩清冷沉着的面容,喉结动动,轻笑了一声:“小陈同学,你这么吊啊。”
“这是态度。”
陈遇沉默了会,喊道:“江随。”
江随的尾音懒散:“嗯?”
陈遇看着他,有句话在舌尖上翻了百八十个跟头,最终还是从齿间跳了出去。
“来第一画室吧,我们一起画画。”
这个话题以江随生硬的“不去”二字草草结束。
之后陈遇没再提起,她已经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把心思跟想法告诉了他,至于其他的,看他自己。
张芳芳说的对,第一画室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被赵老师严格监督,重视,被其他人追赶关注,想偷懒都没办法。
而不像其他画室,全靠自律,没人管,氛围松,你混我也混。
这晚江随失眠了,他在床上烙饼烙了半个多小时,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打着赤脚去隔壁画室。
颜料跟铅笔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随开灯,坐到画架前,铺纸,铅笔捏了半天才起笔。
一张速写画了一半,笔突然停了。
江随盯着纸上正在画画的女孩,面色一阵青一阵黑,难看至极。
大晚上的我不睡觉,跑这画什么画。
而且还画的小黄毛。
江随一把拽下画纸,作势要揉了丢垃圾篓里,动作又滞住。
那副没完成的速写被他扔进了一堆废画里面。
透视明暗考完,又是一个新的科目。
赵成峰将几何体参考书的每一页都撕下来,用胶皮封好,一叠叠的放在他办公室,画临摹的学生可以顺便抽一张。
临一天,晚上放学交。
陈遇抽到的那张图不难,她临的很顺利。
第二天就是写生。
写生不同于临摹,不在小画室,要去大厅。
一块桌布,几个交叠放置的石膏几何体,所有画室的学生都出来画。
陈遇第一次写生,兴奋紧张在所难免,她跟刘珂坐在一块儿,周围都是第一画室的。
虽然大家全来大厅画了,可还是一个小画室一小片。
其他不太熟。
二三十个学生坐在大厅里,蓬勃的少年气息弥漫的到处都是,铅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交织着,勾勒出的画面既青春又积极向上。
进入正式的素描教程之后,赵成峰明显变得更加严格,学生们在画,他在后面一边查看,一边强调。
“记住,整体作画,前实后虚。”
陈遇要画的那组几何体不复杂,只由一个正方体,一个长方体,还有球体组成,她挪挪凳子,先打了大概的构图框架,画好线的透视结构。
左边刘珂还在打框架,她画画很精致,笔触又轻又细,非常柔美。
不像陈遇,画风黑不溜秋的,十分粗野。
刘珂那边的李琪已经开始画明暗了,陈遇伸头看了看:“你画的真快。”
“我速度型的。”
李琪笑笑,她想的是三个几何体,那就一个个挨着画吧,先画正方体,然后长方体,最后是球体。
这就好比,我们正常画画,先画头,后画身体,最后画腿,着好像并没有什么错。
李琪画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伸过来一个拳头,很大力的三拳砸在她的画板上。
“嗵嗵嗵!”
大厅鸦雀无声,只听赵成峰对着李琪大声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整体作画,整体作画!”
李琪觉得老师简直蛮不讲理,也大声向老师说道:“再整体我也要一个个的画啊!”
她觉得,按照老师要求,根本无处下笔,一下笔就会错。
其他人唏嘘不已。
看到没,第一画室的人敢跟老赵顶嘴。
短暂的沉闷之后,赵成峰对着李琪的画指出几个问题,冷峻着一张脸走了。
李琪咬唇坐了会,把画板拿下来,将那张画撕掉。
第一画室的看到她这样见怪不怪,李琪人很开朗,找她借什么都能借到,你可以开玩笑,但是她自尊心极强,强到变态。
只要老赵说她画的有问题,她都会把画撕了,重新铺纸。
另外几个画室的听说过没见过,这回拖写生的福见识到了,表情各异。
有男生打趣:“美女,你撕什么啊,给我啊,省得我画了。”
“就是啊,下回别撕了,我们要。”
起哄声里,有女生吐槽:“画纸都是钱,擦了重画就是,干嘛非得撕,耍什么个性。”
李琪面红耳赤地撂下画板去了厕所。
蔡秀来跟刘珂咬耳朵,说她要是李琪,能难为情死。
刘珂:“你画完了?”
蔡秀:“没啊。”刘珂:“那你不画画,来我这干什么?”
蔡秀尴尬的回了自己的位子。
大厅嘈杂声此起彼伏。
刘珂的脸色很不好:“阿遇,我不喜欢出来写生,事儿逼太多,屁大点事都能高|潮。”
陈遇没回应。
刘珂的手肘碰碰她:“发什么愣呢?”
陈遇自言自语:“我在想整体作画,怎么个整体法。”
刘珂琢磨琢磨:“一起画吧。”
陈遇跟刘珂讨论了一小会,她走到西边角落的石膏头像旁,立在少年身后。
江随正在削铅笔,耳朵上戴着耳机,音量开得很大。
谢三思瞥瞥陈遇,瞥瞥八卦看戏的周围人,不禁佩服的感叹。
我姐真牛逼。
这样瞎几把乱造谣的局势之下,还能如此的从容淡定,没有在躲在怕。
妥妥的干大事的人。
江随听歌听的入迷,毫无察觉。
谢三思胆大包天的拉掉他一边的耳机:“随哥。”
示意他往后看,完事就抱着画板去别处了。
江随不耐烦的扭头,见到小黄毛,他吓一跳:“你在这干嘛?”
陈遇无视四周的视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随把美工刀一收:“问。”
陈遇问了整体画法的事,想从江随这儿听到一个跟小珂不一样的说法。
“打个比方,有一天你临摹一张画,临摹的非常好,虽然没有全部画完,整体的感觉却已经出来了。”
江随慢悠悠道:“为什么?”
陈遇密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清亮认真:“你说。”
江随觉得女孩这样有一点乖,而且不是装的,他看了她片刻:“因为一张整体的画,不管什么时候停下笔,它都应该是完整的。”
陈遇的双眼微睁,若有所思。
“你那边那组,要是先画正方体,画完才画长方体,如果中间停下,那画一定不是完整的,所以那种画法不整体。”
江随拍掉裤腿上的铅笔灰:“只有从整体的感觉入手,整体去画,照顾到每个物品,才能叫作整体作画。”
陈遇想了会,掉头就要走。
江随脚一伸,拦住她:“用完就丢?”
陈遇正要说话,大门外响起敲门声,跟人扯闲篇,无聊的要死的潘琳琳跑去开门。
是那晚网吧的小虎牙帅哥。
潘琳琳挤出笑容打了个招呼,头一甩,继续去扯闲篇打法时间。
张金元把半开的门推到墙里面,走进来摆摆手,笑得阳光帅气:“嗨。”
男生们不鸟,女生们齐刷刷看过去。
张金元扫扫乌压压的大厅,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飞快走向他的目标。
“同学,又见面了。”
“你好。”陈遇说完就去画画了。
张金元大感失望,他找个空凳子挤在随哥身边,怨妇似的碎碎念:“怎么就一句话,两个字,好无情。”
江随睨他一眼:“你不是说学校从这周开始,走读生也要上两节晚自习吗?”
“上了一晚,我脆弱的身体跟心灵都各种不适,老班就让我在家复习了,只要保持年级前三就行。”
张金元一本正经:“长夜漫漫,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看你们画画,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江随:“……”
呵。
张金元的眼睛黏着大厅对角的纤细身影:“随哥,我能过去么?”
江随慢条斯理:“去啊。”
张金元屁股刚离开凳子,就听他道:“去了被冰凌子扎一脸。”
江随掀了掀眼皮:“那姑娘画画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在旁边。”
“不会吧,”张金元说,“三思说有人是不喜欢画画的时候别人站边上,感觉画不下去,陈遇就无所谓,别人跟她说话都没事。”
正抱着画板回来的谢三思:“……”
卧槽好你个张金元,你他妈出卖我!
说好的不把我供出来呢?呸。
谢三思不出意料地收到了随哥的冷眼,他头皮一麻,滚是吧,我懂。
张金元没注意到谢三思,只看见美女在跟长头发女生说什么,脸上带着笑,小酒窝刚好对着他这个方向,他没见过世面似的哇哇,压低声音问:“随哥,你到底追不追啊?”
江随黑了脸:“追你妈。”
“别孩羞啊随哥,都是成年人了,咱敞开了说。”
张金元伸出食指挠挠下巴:“这世上女孩子多,好女孩不多,你不追我就追了。”
他抖抖腿,不知死活地说笑:“随遇而安是有缘分,也浪漫,不过,我有虎牙,她有酒窝,我俩也是天生一对儿。”
江随削着铅笔,力道加重,那一刀下去,笔芯削掉了大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