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章愣住了。
他看着小娘子，一时间神色复杂起来。
这样委屈求全的模样？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才对吧，可为什么心里却异常憋闷了。
今日他来凤仪宫为的就是这件事。
做赵丞相的时候，他呼风唤雨，弄权专政，无人敢说一句反驳的话。可如今当了皇帝竟然倒是憋屈了。
那些大臣们联合起来逼着他答应选妃，搬出来历代君王的先例，尤其那几个文官，别的不行，笔杆子倒是硬气，说的惊天泣地，仿佛他不答应选妃，就成了十恶不赦之事。
赵成章也深感头疼，他来找罗宝珠就是想说服她接受选妃之事。
来之前他把说服的话都想好了，不管是从朝局稳固，还是从其他，能找到的理由太多太多。
男人要女人，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理由想了那么多，可罗宝珠的一句话，直接将他所有的言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说，“你答应吧。”
这不是她一贯的性格，她这个人小气，任性，胆小，懦弱，但偏偏还喜欢粘着他，霸着他，谁要是看他一眼，都要醋个半天。
如今他要选妃了，她却同意了。
“你知道选妃是什么意思吗？”赵成章过了好一会才问到。
罗宝珠点点头，“知道，宫里会进来其他女人，你也会是那些人的丈夫。”
她眼泪已经停了下来，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也决定接受了。
历代君王从来都没有守着一个女人到天荒地老的例子，寻常百姓家尚且难做到，更何况是一国之君，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皇帝的女人一向都是连街前朝的一根纽带，关系到很多事情。
罗宝珠不懂朝局，但却懂这个男人的为难。
他做事从来干脆，鲜少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
但既然事情出现了犹豫，便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偏移。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出奇的敏锐。
罗宝珠知道，如果她真的咬死不松口，不同意选妃，以他们此刻的感情，最后他会妥协，但是第一次妥协了，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她能够任性几次？
而他又会包容几次？
与其因为这些事情磨损掉他们之间的感情，倒不如她一开始就让步。
她相信他是个念旧情的男人，只要她董事听话，做个安安静静的女人，他绝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她的儿子。
这是罗宝珠最近的想法，一下子不像是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了。
或许是从她站在御书房外看着那彻夜未熄的灯火的时候，或许从她听说朝中大臣们开始对选妃之事不满的时候，或许从她进宫的第一天，更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太后的时候。
“罗宝珠，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黑暗幽深的屋子里，太后头发凌乱的散在脑后，整个人脸上表情带着狰狞的恨意。
“我不懂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好像一直很讨厌我。”太后被关起来之后，罗宝珠去看了她一次。
倒不是可怜她，而是这个太后日日在屋里骂她。
罗宝珠觉得很无辜，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这是招惹了个瘟神吗？
“我就是看不惯你什么都不做却什么都拥有。”太后恶狠狠地说道。
罗宝珠越发无奈，她觉得自己来看太后就是自己找不痛快，她转身就要走，身后太后却突然开口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还能拥有他多久？”
“你什么意思？”罗宝珠回过头，皱眉看向她。
“你很快会知道的，一个男人如果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他的心也就会开始改变。你迟早有一天也会失去他。”太后大笑了起来。
罗宝珠眉头皱了起来，她不想再搭理太后了，简直就是个疯婆子，说的话也完全让人听不懂。
直到她住进了凤仪宫中，称呼从夫人变成了娘娘的时候，她突然也生出了恐慌。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心间。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赵成章又开口。
声调一贯温温淡淡，听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我不想让你为难。”罗宝珠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因为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让我自己为难了。
赵成章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就是因为明白了，心里更加不好过了。
“不委屈吗？”他问道。
罗宝珠眼眶又红了，怎么会不委屈，把自己的男人亲手送出去的感觉，像是把她的心撕裂了一样的难受。
“委屈。”她开口。
“委屈为什么还要做？”赵成章又问，似乎是想要看透她一般。
罗宝珠没有开口了，她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赵成章看着她，他知道她此刻哭了，可他并没有说破，只是继续问道，“舍得把我推给别人？”
如果说要她答应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已经在她心上扎了一刀，那此刻他不断的问话，就是不断的把她伤口一次次撕裂，一次次鲜血淋漓。
“你要知道，以后新人进宫，我会去他们宫里。以后他们也会生下孩子，那些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也会对他们很好。或许我也会一点点忘记你。”
赵成章的话让她脸一寸寸越来越白，白到她的手指一点点紧紧地攥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却还要强行撑着不能倒下。
“我明白。”这三个字说出来几乎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明白还要做，罗宝珠你是不是傻掉了！”他温润的嗓音瞬间低沉了下去，仿佛蕴含了无数的怒火，顷刻间朝着她奔涌而来。
一直低着头的罗宝珠听到这句话突然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而她红肿的眼睛，布满泪痕的一张脸突然也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男人的眸子瞬间深了。
他的小娘子哭成这样了吗？
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小娘子的脸上每天都带着笑容，即便生气也都很快开心起来，她一直是个很简单的性子，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能自己傻乐一整天。
她何曾如此伤心难过？
罗宝珠被他这句话伤了心，她已经委屈求全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却骂她是个傻子。
“是，我是个傻子。我怕你离开，我不舍得你，可是我又留不住你，也不敢留住你。”罗宝珠说着拿手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像是憋屈了很久，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样。
“那你说我不当傻子我该怎么办？我说不让你选妃，你会答应我吗？”
赵大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想劝我答应吗？我已经答应了，可是你现在又来挖苦讽刺我。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傻子，所以才好欺负。”
她越哭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
门外的宫女们也都听到了哭声，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青梅姐，娘娘哭的好伤心。”
青梅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主子们的事情我们不要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话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自古帝王都是无情的，他们的皇帝已经很有情了，但真的可以专情吗？
青梅不知道，但是她其实从心里还是希望看到是的结果。
屋内。
罗宝珠哭声渐渐停了下来，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手里拿着一条结拜素净的帕子。
她赌气不想接，只拿着衣袖随意的抹了把眼泪。
赵成章叹了口气，继而失笑，“不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倒好，给我劈头盖脸说了一通。”
罗宝珠别过身子，不去看他，也不想看。
看了又要伤心了。
“过来！”他开口。
罗宝珠没动，胳膊被人拉着，她力气太小，反抗无效，直接被拉到了对方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赵成章抱着他的小皇后，见她赌气地模样，温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
“是我不好，不该说你是小傻子。”他又说道。
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说着抱歉的话。
罗宝珠想跟他继续生气，可听着他的声音，气也越来越小，“我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你这个人啊”他这个啊字后面应该是还想说什么，但大约是怕又惹恼乐她，所以也就没说出口。
罗宝珠被他抱在怀里，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反正以后也不是她的男人了，她要趁着现在抱够本，不然以后又要后悔了。
赵成章感受着来自怀中小女人独有的占有方式，那种抱着宝贝生怕被人抢走的模样，让他嘴角竟是一点点勾起来了。
他淡淡的想着，罢了，选妃的事情想办法拖过去吧。
原本那几个妃子进宫之后，他也没打算真的宠幸她们，不过是在宫里养几个闲人罢了，为的是朝局稳固。
但此刻他又改变主意了，朝局稳固如果要靠几个女人，那他这个皇帝未免也太没有用了。
他拍了拍小娘子的后背，听她在他怀里哭累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宫女们听着屋内渐渐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等了许久，才见到门打开，皇帝走了出来，吩咐道，“去打水来。”
宫女们忙去准备了水回来，皇帝接过水盆，端着又进了屋子，而后宫女们便看到，皇帝坐在床边，用帕子替睡着的皇后慢慢的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