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江呈佳在宫墙之外,除了要让所有不利邓氏的因素全都集中起来,还要攻破邓氏在大魏各地的防线。京城之内的所有行动与准备,都是在为攻破邓氏防线而拖延时间。
南殿之内,局势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邓国忠入宫,只是为了替邓情顶罪。这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如此一来,就算江呈轶于心不忍,不想就这么攻破邓国忠的心理防线,让邓氏这对祖孙于殿堂之上反目成仇,也不大可能了。
江呈轶默默站于一旁,暗自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这个妹妹啊,到了紧要关头时,是半点软心肠也没有,比他还要狠上三分,不打算给殿上的人一点活路。
魏帝观察着殿上的每一个人,无意中瞥见了角落里的江呈轶正自顾自摇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于是他出声问道:“江卿,这件事你怎么看的?”
江呈轶正慢慢的理清自己的思路,忽然被点名,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望向了魏帝。两人对视几秒,江呈轶才平臂作揖向魏帝道:“臣人微言轻,不敢随意乱评。一切全凭陛下神断”
“朕能有什么神断?”魏帝见他此刻仍在不合时宜的拍马屁,便有些忍不住脾气,语气微&sp;冲道:“江呈轶,这事本就与你息息相关,你想要逃避?岂有这般简单?”
“陛下”江呈轶转了转眸瞳,刚准备将拟好的说辞讲出,谁知就在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林木忽然挺身而出,改变了供词。
“陛下!草民有罪草民犯了欺君大罪,还望陛下明察。”
江呈轶心里咯噔一下,转头朝林木望去,满眼的不可思议。林木自然不敢抬头看他,但为了撇清邓国忠在此事之中的关系,他不得不这样。
魏帝微微抽了抽嘴角,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掌扶在脑门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眼瞧着九阶之上的至尊未开口回话,林木便抢先一步道:“陛下草民方才是迫不得已才说出那样的证词的。草民知晓,若不这样说江氏乃至水阁根本不会愿意保护我的家人。草民为了父母妻儿着想,才不得不指证邓将军。陛下其实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草民一人所为,与邓将军无关,更与邓太尉无关。”
他这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面色镇静的邓国忠,却渐渐变了脸色,眼神也仓惶起来。
江呈轶垂头躬身作揖,不由冷冷一笑。林木如此,非但救不了邓国忠,反而有可能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实在是冲动之举。他深吸一口气,提前替邓国忠与邓情悲哀起来。
“住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分?”邓国忠狠狠呵斥了一声,制止林木继续往下说。
听他一声厉喝,林木愕然震住,目光透出一丝不解。只见邓国忠眼神阴郁,朝他瞥过来的目光亦变得满是杀气。林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浑然不觉自己犯了个大错。
“陛下!此事,确实是臣谋划所为。林木只是听命行事,他方才所说只是为了维护臣。”邓国忠执意说是自己所为,“另外臣还有一事要坦诚。当年邓元私宅爆炸案发生后令汪鹤顶罪,意图平息事态,隐瞒手下官员赠送财帛之案乃是臣所为。邓元因无法违抗臣的命令,才会逼迫汪鹤前往东府司自首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
邓国忠似乎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伏跪在地上的邓情,瞪着眼,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形势,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祖父要否才林木方才所说,明明只要那样他们祖孙二人便都有可能脱罪;更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祖父要再次提及当年的爆炸案,明明汪鹤一事已由邓元认下,并无任何不妥,他实在不能理解祖父忽然揽责的理由是什么?
林木亦是满眼不懂,不晓得邓国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满殿之上,只有江呈轶明白邓国忠此刻的想法。他叹息一声,替眼前这老头不值。一个叱咤三代帝王朝野的元老大臣,满腹谋略与才华,不知怎得,子侄除了邓陵,竟都是些蠢货。林木这般反复证词,甚至自担罪责,只会加大邓氏一族的嫌疑,让魏帝更加肯定此事乃是邓国忠策划,邓情负责执行,林木被迫听命。
若林木保持证词不变,说不定邓国忠真的能以自己的说辞,保下邓情。如此一来,便等于保住邓氏一族的嫡系根基,只要有日子,将来总能东山再起。至于他自己,或许能靠着卑微的态度,博得魏帝的同情,求来一线生机。
可如今,林木却当着众人的面,公然翻供。再加上他方才刚入殿时,便已反复强调此事与邓国忠无关,如今却突然为了邓国忠改变证词,这会使得魏帝直接认定邓国忠以及邓情有罪,两个人一个也逃不了。
其实,江呈轶明白邓国忠一定要替邓情顶罪的原因,不仅是为了保住邓氏的嫡系血脉,更是为了平息魏帝心中的怒火。京城之乱始终不得平息,倘若处于舆论漩涡忠心的邓氏,最后没有得到惩治,那么民乱必然会继续下去。
虽然事情闹到最后,百姓心中的怒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平息,但皇族的威信与民心也会在这般行事下散尽。
故而,这件事必然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邓氏之中,只有他站出来,才能让魏帝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只有他被定罪,才能消除魏帝心中对邓氏的种种不满与忌惮,保住全族仅剩的那点势力。
只可惜,邓国忠的一片苦心,邓情并不能理解。
魏帝端坐着,听他甚至连汪鹤之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便不由嗤笑:“邓太尉还真是深谋远虑为了保住嫡传血脉,全然不顾自己了?”
天子不愧为天子,起先他也未懂邓国忠之意,直到听见阶下人提及了汪鹤,便渐渐明白了此人的用意。
江呈轶一会儿瞧瞧魏帝,一会儿又转眼望向邓国忠与邓情,倏然之间笑出了声。这声笑引得众人都朝他望去。
魏帝问道:“江呈轶,你笑什么?”
江呈轶微微弯起嘴角,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便拱手作揖道:“陛下臣方才并非是笑,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魏帝听他这语气,眸光中不由露出一丝异样:“哦?这话是何意?”
“臣是觉得邓老太尉的舐犊之情令人感动。只是如此重情之人,却要因为一个心狠手辣、毫无纲常伦理之念、悖逆罔上的恶徒丢了性命,臣便觉得万般不值,大叹可惜。”
江呈轶频频摇头,眉宇拧成山壑,仿佛十分哀惋。这令邓国忠着实有些恼怒,他实在看不惯此人装腔作势的模样,便出声驳斥道:“江主司大可不必惋惜。老夫我敢做敢当,这些事确实是老夫所为。你不必一副知晓真相的模样,在这里混淆视听,蒙蔽圣上。如此行径,简直失了读书人的风范与根骨!”
“啧啧啧老太尉好气派,端庄俨然的模样,真叫晚辈敬佩。”
江呈轶嘲讽道:“只不过您这般气度,恐怕也只到今日为止了。您若是知晓了您这位寄予厚望的嫡孙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恐怕就不会继续这样替他担着了。”
邓国忠的眼皮微微跳着,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事关邓情邓将军。”江呈轶再次向魏帝请说道。
魏帝一抽眉,神色自若道:“说吧。朕倒要听听朕的这位邓将军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江呈轶这么一说,邓国忠与邓情这对祖孙,都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心里纷纷在想:此人手里到底有多少邓氏的把柄?
“陛下应当还记得臣方才提及的黑蝎陈五吧?”
魏帝奇怪道:“朕记得。他在劫狱案中,算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你突然重新提及他作甚?”
“陛下莫要着急,臣还要问您一件事。不知陛下可否仍然记得当年致使太常卿邓陵大人病弱一生,只能靠汤药与木轮度日的兰心楼投毒案。”
此话一出,使得在场人皆吃惊抬首,目光纷纷集中到了江呈轶身上。
魏帝神色一变,语气也忽然一下变得犀利起来:“好端端的,你突然提起此案作甚?”
“陛下当年的投毒案,最后抓到的人,并非真正的凶手,更不是幕后指使人。”江呈轶慢慢引述出了当年之案。
此时此刻,一直伏跪在地上的邓情,开始心惊胆战起来。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是让江呈轶查到了,那么他与陈五之间的关系此人也应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当年之事恐怕是瞒不住了,若此刻在殿堂上被公之于众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便全都毁了。